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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焉与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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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过几天就是樊云的十四岁生日了。老刘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心里头感慨:这丫头,不知不觉就长这么大了。前几次给她过生日,她总摆着张扑克脸,嘴上说着“没意思”,眼里的光却藏不住。这次,他打定主意要给她个大惊喜,非要让她把那点欢喜大大方方露出来不可。
认识这丫头三年了,要说遗憾,就是没能让她像普通孩子那样跑跳、笑闹。她经历的那些事太沉,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半大的丫头啊。不过,快了。老刘攥了攥手心,他要让她真正活成个孩子。
“我回来咯!想我没?”老刘推开房门,扬了扬手里的油纸袋。
“才多久,谁想你。”樊云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刻意的冷淡。
“哟,这是你爱吃的糖糕,看来只能我自己吃了。”他故意慢悠悠地拆着袋子。
“……就一点。”她从门后探出头,耳根有点红,“只有一点点想。”
老刘憋着笑,把糖糕递过去。晚饭时,他扒了两口饭,清了清嗓子:“明天带你去镇上转转,怎么样?”
樊云夹菜的手顿住了,眉头拧起来:“为什么突然……我不能出去的。”
“我办了手续,允许了。”老刘看着她,“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屋里,外面的世界得自己去看。”
“哪有那么容易……”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我做到了啊。”老刘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樊云,从今天起,我是你的监护人了。我带你走,去看外面的天,去学校念书,交新朋友,长大成人——就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
“真、真的吗?”她猛地抬头,眼里蒙着层水汽,“我也能……像他们那样?能去外面?”
“当然。”老刘的声音放柔了,“你本就该是个普通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是瞎扯,你有权利站在太阳底下,有权利笑,有权利过上好日子。”
话刚落音,樊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砸在桌布上。那不是委屈的哭,是攒了太久的渴望,混着不敢信的茫然,全都从眼里涌了出来。
老刘张开胳膊,慢慢朝她走过去。这是他第一次抱她,小姑娘的肩膀在怀里抖得厉害,像只受了惊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他的衣襟很快被泪水打湿,她哭得那么凶,像是要把这十几年的孤单、害怕、委屈,全借着哭声倒出来。
“哭吧。”老刘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有点哽咽,“都哭出来,哭完了,咱就开始新日子。”
2
想起昨晚哭得涕泗横流的样子,我把脸埋进枕头里,发烫的耳朵快要烧起来。“啊啊啊太丢人了……都怪老刘……”可指尖攥着被角蹭了蹭,又忍不住小声补了句,“……不过,谢啦。”
今天就要出去了。时隔这么多年,双脚终于要踩在真正的人间烟火里。我在床上翻了个身,手心有点出汗,既紧张又像揣了团火,烧得人坐不住。“万事俱备,就等他了。”
“准备好了吗,樊云?”老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早好啦!就等你磨蹭!”我拽开房门,故意扬起下巴,可后背挺得笔直,像根绷紧的弦。
“出发!”
一踏进镇子,喧闹声就涌了过来——小贩的吆喝、自行车的铃铛、孩子们追跑的笑闹。我下意识攥紧老刘的衣角,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眼睛却忍不住瞪得圆圆的。
“不是说准备好了?”他低头看我,眼里带着笑。
“我、我在适应嘛!”我嘟囔着,瞥见好几道目光扫过来,有好奇,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探究,“他们都在看我……”
老刘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声音沉下来却带着力量:“樊云,你就是你。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算数。你只要站直了,做你自己,用脚踩实了这地,就没人能说你错。”
我望着他眼角的皱纹,那里面盛着比阳光还暖的笃定。“嗯。”我用力点头,手指悄悄松开了些,“我信你。”
那一天过得像在浪里漂,起起落落的紧张里,竟也掺了点甜。
“累死了……”第二天清晨,阳光爬进窗棂时,我还赖在床上哼哼。昨天走了太多路,腿肚子现在还酸。可一骨碌爬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忽然想做点什么。“给老刘个惊喜吧。”
我抄起扫帚,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桌子擦得能映出人影。可扫完了,摆好了,墙上的钟摆还是慢悠悠地晃,老刘没回来。
我坐在桌边,数着桌上的木纹,又起身去门口看了三次,太阳从东边爬到头顶,又慢慢往西斜。心一点点往下沉,像被什么东西拖着。
别想了。我用力甩甩头,往水壶里添了水,假装在忙,可耳朵却支棱着,听着门外每一点动静。会没事的,他说过要带我去看春天的花……
“叮铃铃——”
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炸响,我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抓起听筒时,指尖在抖。已经下午四点了。
“喂?是樊云吗?”电话那头是警局同事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
我没说话,屏住呼吸听着。
“老刘他……出了车祸,在回来的路上……”
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水,嗡嗡的听不真切。我只抓住几个词:找不到肇事车,现场有个用血写的“龙”字。
电话“啪”地从手里滑落,砸在地板上,听筒里还在传来模糊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亮得刺眼,可我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像沉在那年冬天的雨里。
“原来……诅咒是真的啊。”我蹲下身,看着散落的阳光,声音轻得像叹息,“专门来抢我的希望的,是吗?”
警局的人带我去了老刘家。在卧室角落,我发现了一个旧保险箱。试着输入今天的日期——我的生日,“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有个信封,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去年生日拍的,我皱着眉吹蜡烛,老刘在旁边笑得眼睛眯成缝。另一张有些泛黄,上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和老刘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揪。原来……
拆开信封,老刘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点墨迹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对不起啊,樊云。第一次见你,就忍不住把你当成了她。我那丫头走得早,我总想着,要是能好好照顾你,也算赎点罪。可跟你住了这几年,我才明白,我不是在替她疼你,我是真疼你这丫头。想看着你上学,想听你拌嘴,想让你笑的时候不用藏着掖着……
我不知道这信能不能到你手里,也怕你知道了怪我。我好怕啊,怕又留你一个人……
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记住我的话:好好活。再难再苦都要活。活着,才有盼头,哪怕那盼头现在还看不见……”
信纸被泪水打湿,字迹晕成一片。我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像被堵住的呜咽,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笨蛋……”我哽咽着,“什么活着才有希望……明明活着……才是最疼的啊……”
网上看过一句话:普通人最难的,不是绝望,是明明该绝望了,却还攥着点不肯放手的东西。
可不就是我吗?
3
距老刘走的那天,已经快一年了。
我还是每天去看他,把带的野菊摆在碑前,坐一会儿,什么也不说。镇上的路也走得多了,脚底板磨出了茧,可碰见人还是会下意识低头,听着那些碎在风里的悄悄话——“就是她”“晦气”“老刘就是……”。没人来招惹我,或许是怕,或许是嫌,都好,省得应付。
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栋废弃高楼前。十层,风从破窗里灌进来,呜呜地像哭。每次心里堵得喘不上气,就会来这儿。楼梯积着灰,踩上去簌簌响,爬到顶层时,夕阳正把天染成橘红。
以前总站在窗边往下看,腿肚子发颤,好几次把脚抬起来,又猛地缩回。想死,却又像被什么拽着,挣不脱。今天也一样,风卷着碎纸掠过脚边,我望着楼底的杂草,喉咙发紧。
“轰隆——”
一声闷响打断了怔忡。远处冒起黑烟,像条黑蛇窜上天。我拔腿就往那边跑,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是镇西的老居民楼。火舌从五楼窗口舔出来,噼啪作响,浓烟裹着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尖叫声里,一个女人被几个人死死拽着,头发凌乱,嗓子都喊哑了:“我的孩子!在五楼!让我进去!”
消防员的警笛声还在远处响,可火已经吞了半面墙。再等下去……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老刘那句“用行动证明你没有错”突然撞进来。
“让开!”我推开人群,冲得太急,被地上的水管绊了一下,膝盖磕在砖头上,火辣辣地疼。没人拦我,他们只是往后退,眼神里有惊恐,有不解。
楼道里像个蒸笼,热浪烫得皮肤发疼。我捂住口鼻,半蹲身子往上冲,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孩子?孩子在哪?”我喊着,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
“呜……呜呜……”
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哭声。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孩缩在衣柜旁,小脸熏得黑乎乎的,眼泪把脸颊冲出两道白痕。
“别怕,姐姐带你出去。”我蹲下来,尽量让声音稳些,摸了摸他的头——像老刘以前摸我那样。他怯怯地抓住我的衣角,我抱起他,转身要跑,头顶突然传来巨响。
“轰隆!”
横梁带着火星砸下来,堵住了楼梯口。
我僵在原地,怀里的孩子吓得哭不出声。浓烟越来越浓,我咳得撕心裂肺,视线开始模糊。余光瞥见旁边有个破窗,玻璃碎了一地。
跳下去,必死。
可怀里的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至少……让他活下来。”我咬着牙,走向窗口。风灌进来,带着楼下的惊呼。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把他往怀里紧了紧,用自己的后背对着外面。
“老刘,对不起啊……”我闭上眼,撞碎最后一块残玻璃,纵身跳了下去。
下落的风扯着我的头发,像要把灵魂拽出来。我拼命把孩子往胸前按,脑子里闪过老刘的笑,闪过医院的彩虹,闪过他信里的字——“好好活”。
“砰——”
剧痛炸开,像全身的骨头都在瞬间碎成渣。比那年冬天的冷、比失去陈宇的痛、比每一次绝望的夜晚,都要疼千万倍。
我勉强睁开眼,模糊里看见那孩子被人抱起来,还在哭,却活着。人群围上来,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表情——不是厌恶,不是恐惧,是震惊,还有……点什么说不清楚的东西。
“好痛啊……”我咧了咧嘴,想笑,嘴角却淌出血。
但我做到了。
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证明了我不是灾星。
“老刘,等我……”
意识沉下去之前,我好像看见夕阳把云染成了金红色,像极了那年医院窗外的彩虹。
4
“你的人生因我而终,总不能就这么带着遗憾落幕吧?”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我愣了愣,意识像沉在水里的棉絮,飘飘忽忽的。“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听见声音……”
“确实死透啦,”那声音笑了笑,带着点促狭,“不过我动了点手脚,搅了搅你的灵魂,算是给你留了口气。”
“什么意思?”我努力聚焦混沌的思绪,“你是……阎王?没想到阎王爷还爱开玩笑。”
“非也非也,”那声音拖长了调子,“我可不是你们这儿的神,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我一时语塞,只剩下沉默。
“总之呢,你是因我而死,我得负责。”那声音又响起来,“说吧,一个愿望,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能满足你。”
“因你而死……”我喃喃重复着,心头一动,“愿望?什么都可以吗?”
“那得看我能不能做到咯。”对方答得轻巧,“要是想不出来,就只能送你去轮回啦。”
“轮回……这个世界的轮回吗?”我想起镇上的风言风语,想起老刘的血,想起陈宇最后倒在血泊里的样子,胸口像被堵住了,“我是想好好活,可……我不想再待在这个世界了。”
“这样啊……”那声音顿了顿,随即轻快起来,“那不如来我这边的世界?”
“真的可以吗?”我几乎要抓住这缕声音,像抓住救命稻草,“如果……如果能做到的话……”
“当然!我可是神啊。”那声音带着笃定的骄傲,“我会保留你的样子和记忆,到了那边,可得好好活下去,别让我失望啊。”
“这……这不是幻觉吗?”我还是不敢信,像是在做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最后一句——”那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敲了下铃铛,“欢迎来到,灵与异的世界!”
“诶?真的假的?等等!”我慌了神,急忙追问,“你还没说,神到底长什么样啊?”
意识像被潮水卷走,再次陷入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