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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女夷 ...


  •   00.
      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
      ——《淮南子.天文训》
      01.
      “我说啊……你们当真要在这个地方过年?”穗禾双手吃力地拎着两个行李箱,稳稳站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抬手迅速扒拉掉那副为了装样子才戴上的墨镜,说话间,嘴角都差点兜不住口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
      “对啊,穗禾哥哥,这儿不好吗?”桃屋仰起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高悬的牌匾,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
      “多气派啊,文卿,你说是不是?”三七惬意地又吸溜了一口手中多加了一份芋圆的芋圆葡萄,那香甜的味道让她脸上洋溢着满足。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静静站在自己身旁的文卿。
      “确实,这可是我们四人头一回在人间界好好过新年呢,这24000花得挺值。”文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中满是对即将到来的新年的憧憬,拎起行李,大步流星地就准备跨上台阶。
      穗禾手指着面前这座仿若古代皇宫般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大酒楼,忍不住大声吐槽起来:“这儿一宿就要2000!咱们还得从今天住到年初八,整整12天呐!三七,你要是钱多得没处花,就给我多发点工资行不行啊!”那夸张的手势和激动的语调,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三七不慌不忙地给自己耳朵里塞上耳机,动作娴熟地顺手还捂住了桃屋的耳朵,笑嘻嘻地说道:“别听他说丧气话哈,忙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赚了钱,又不是住不起。他就是太小气啦,别听别听哈。”说完,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几人就这么一路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地走进了这家充满古韵的酒店。一踏入酒店,一股温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只见四周温泉环绕,氤氲的热气仿佛给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面纱。尽管外面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可这里却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处处洋溢着盎然的生机。郁郁葱葱的花朵和树木在酒店四周肆意绽放、环绕簇拥,形成了一道独特而迷人的风景线。娇艳的郁金香亲昵地围绕着一株傲雪挺立的腊梅,金黄的□□旁几丛洁白的百合静静盛开,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宛如刚出浴的仙子。这些不合时宜却又无比和谐的花草,将这家名为“青云渡”的酒店与外界的冰天雪地彻底隔绝开来,仿佛开辟出了一个独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一个充满温暖与惊喜的全新世界。

      进了酒店,四人围着前台办入住。等房卡的空当,三七眼珠子在大堂里转得活泛,忽然指着台面上的活动海报,冲接待小姐扬声喊:“哎,小姐姐,你们这新年活动是啥呀?”
      她话音刚落,另外三人的目光“唰”地全黏了过去。前台小姐笑得眼尾堆着浅涡,声音甜润:“这是咱‘青云渡’打开业就办的新年会呢,几位要参加不?”
      “都有啥讲究啊?”穗禾也往前凑了半步,探着脖子瞧。
      “今儿傍晚就有场夜市,六点半到十点半,满是年货——现成的春联、窗花堆得冒尖。要是爱自己动手,集市上也有笔墨纸砚卖,客人们尽能买来写春联、剪窗花。”前台小姐指尖点着海报,“到除夕更热闹:一起贴窗花、春联、门神,挂灯笼,还能跟着大伙祭祖、备年夜饭、守岁。等正月里,花样就更多啦。”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浮起惊叹——嚯,这酒店难怪敢收这价!瞧瞧这活动安排,简直把人心摸得透透的!
      文卿清了清嗓子,作为“财政总管”问出关键:“这些活动要另加钱不?”
      “不用不用!”前台连忙摆手,“这本就是给过年回不了家,或是来咱市游玩的客人备的。只要住店,不论房型、住几天,都能免费参加。”
      三七一听,当即大手一挥:“我们四个全参加!”
      前台笑得更欢了:“得嘞,这就给几位登记上!”

      等登记完上到28楼,推开套房门的瞬间,文卿怀里的卦盘“嗡”地一声转得飞快,铜针撞得盘沿咯咯响;桃屋挂在包上的药瓶也“啪”地炸掉一角,褐色药渣撒了点出来。只是几人赶路累狠了,竟没一个留意。
      不知在软床上蜷了多久,窗外刚浸上暮色,黄昏里忽然飘来桃屋的声音:“你们……闻着百合花香没?”
      穗禾反手拍开床头总控,满室灯盏“唰”地亮起。他坐直身子使劲嗅了嗅,眉头拧起来:“还真有!哪儿来这么浓的味儿?”

      话音刚落,卧室外的客厅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女人叹息。
      那声“唉”,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咚”地砸在四人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谁?!”穗禾猛地从卧室冲出来,手里还攥着个枕头,摆出随时要丢的架势。
      桃屋也抄起墙角的鞋拔子,声音发颤:“不、不会是……”
      “别怕。”文卿反倒稳得住,还来了句冷幽默,“咱四个本就不算凡人,怕啥?”说着伸过手,任由桃屋紧紧攥住。

      客厅的灯亮得晃眼,沙发上赫然坐着个明艳女子。乌黑的头发绾成精致的发髻,肤若凝脂,脸上是挑不出瑕疵的妆容,美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她穿一袭红色法式系带裙,配双红底粗跟玛丽珍鞋,见四人出来,脸上终于绽开点笑意:“还真是事务所的几位大驾光临!太好了,青云渡有救了。”
      说罢,她从随身方巾里摸出块花形钻石,没等众人反应,就塞进三七手里:“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这是补天石的碎片。前台小孟已经帮你们申请退款了,一会儿两万四就回账户,我还多划了四万,定金尾款一次清。拜托,帮帮我。”
      一连串的话砸得四人脑子发懵——出来过个年,竟凭空多了活计,还赚了钱?住店也白住了?这好事来得跟做梦似的!
      三七捏着冰凉的钻石,定了定神:“行吧行吧,看你急的。说,要我们帮啥?咋帮?”
      女子抬眼,目光恳切:“帮我去巫族找个人,带她出来。就说……商悱在等她。”

      02.
      左令颐所在的族群是个颇为特别的存在——全族上下皆姓左,到了她这一辈,恰好轮上“令”字排行。早在父母还不知她性别的时候,便为她定下“令颐”二字,取的是“明事理、淡名利,一生吉祥安宁”的寓意。
      按着族中规矩,她安安分分长到十五岁,离族里默认的相亲年纪只剩一年。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在那时与族中一位论不清该叫表弟还是堂哥的男子相识,谈上五年彼此熟悉的恋爱,再顺理成章地成婚、传宗接代,循着祖辈的轨迹安稳度日。

      可偏偏这一年,变故悄然而至。
      这片被巫族设下的雾气与雨水常年笼罩的土地,从未有外人踏足过。那天却有个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一头栽进了族人居所外那片湿漉漉的竹林里。那是个容貌极其明艳的女子,一只胳膊死死捂着,衣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像是伤得不轻。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有气若游丝的两个字飘进竹林:“救命……”
      左令颐听说这事时,脑子里没别的念头,只想着救人要紧。一旁的父亲却眉头微蹙,沉吟道:“竹林外那层雾气雨水,是巫族设下的屏障,寻常人根本穿不过来。她怎么偏就能闯进来?令颐,爸妈不是拦着你救人,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人心难测,你得做足最坏的打算——比如治好了她,她反倒反咬一口,讹上我们,也不是没可能。”
      她听着父亲的话,认真点了点头,眼神却很坚定:“我明白。可她带着伤都能闯过屏障,总归是不易。既然遇上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左令颐循着父亲指点的方向钻进竹林时,雾气正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脚边的青草沾着湿冷的雨水,踩上去咯吱作响,竹枝上的水珠时不时滴落,砸在她靛蓝色的族服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那女子倒在离竹林边缘不远的地方,墨色的长发散乱在湿漉漉的枯叶上,与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形成刺眼的对比。左令颐蹲下身时,才发现对方捂着胳膊的指缝里正往外渗血,暗红的血珠滚落在青石板似的竹根上,很快被雨水冲成一道浅痕。
      “喂?能听见吗?”她试探着轻拍女子的脸颊,对方眼睫颤了颤,却没睁开眼。左令颐解开自己腰间的药囊,取出止血的草药嚼烂了,刚要往女子伤口上敷,忽然瞥见她脖颈处露出的银链——链坠是枚月牙形状的玉佩,在雾气里泛着温润的光,绝不是常见的样式。
      她咬咬牙,把女子的胳膊从湿透的衣袖里抽出来。伤口比想象中深,像是被利器划开的,边缘还沾着些暗色的粉末,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腥气。左令颐心里咯噔一下,这气味她在族里的古籍上见过记载,是山外才有的迷药,掺在刀刃上能让人迅速乏力。
      “得先把人弄回去。”她自语着,刚要去扶女子的腰,对方忽然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不像是个重伤昏迷的人该有的力气。左令颐低头,正对上一双睁开的眼睛——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此刻却亮得吓人,像是藏着团火。
      “别碰……那药……”女子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些,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沙哑,“找……晒干的艾草……”
      话音未落,她又晕了过去。左令颐被她攥得手腕生疼,却不敢用力挣开,只能蹲在原地琢磨。族里的老人说过,艾草能驱邪避秽,难不成这迷药还带了邪性?她抬头望了眼竹林深处,父亲应该还在族老那里报备,此刻只能靠自己。
      她费力地把女子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才发现对方看着纤弱,身子却沉得很。左令颐咬着牙往住处挪,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雾气打湿了她的额发,黏在皮肤上痒痒的。路过竹林中段那棵最粗的楠竹时,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谁?”左令颐猛地抬头,雾气里只有摇曳的竹影,什么都没有。她心里发毛,族里的规矩说,竹林深处藏着巫族留下的禁制,寻常时候连族里的孩子都不敢靠近。这外人闯进来本就蹊跷,难不成还有别人跟着?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女子弄回了自己的小屋。这屋子是族里给未婚女子单独盖的,就在父母住处隔壁,院里种着几株药草,墙角堆着晒干的艾草——倒是巧了,前几天刚割了一捆,本想给母亲做艾草枕。
      左令颐把女子放在竹床上,先取了艾草在她伤口上方熏了熏,果然看见伤口边缘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气。她心里一惊,赶紧按族里的法子,用银针在女子指尖放了点血,又把嚼好的草药混着艾草汁敷上去,用干净的布条缠紧。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女子的眼睛又睁开了,正静静地看着屋顶的竹梁。那目光不像刚才那么锐利,反倒带着点茫然,像是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你感觉怎么样?”左令颐递过去一碗温水,“我叫左令颐,这里是巫族的地界。你是谁?怎么会受伤闯进来?”
      女子接过碗的手还在抖,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她喝了口温水,嘴唇动了动,才低声说:“我叫商悱。至于怎么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涧里的清泉,只是此刻带着伤后的虚弱,添了点破碎感。左令颐注意到她说话时,眼角的泪痣随着眼睫颤动,明明是张明艳的脸,此刻却显得有些可怜。
      “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左令颐追问,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商悱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望着窗外的雾气,轻声道:“我不能说。说了……对你没好处。”
      这话让左令颐愣了愣。族里的人说话都直来直去,从没这般藏着掖着的。她刚要再问,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父亲的声音:“令颐,人安顿好了吗?”

      左令颐赶紧起身去开门,父亲身后还跟着母亲,两人手里都端着东西——父亲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母亲手里是干净的布条和药膏。母亲进门看见竹床上的商悱,眉头轻轻皱了下,却还是把东西放在桌上,柔声说:“姑娘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商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母亲按住了:“躺着吧,伤得这么重,别乱动。”她的目光落在商悱脖颈的月牙玉佩上,眼神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
      父亲把肉汤递给左令颐,示意她喂给商悱,自己则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雾气出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商姑娘,不是我们多问,只是这片竹林被巫族设了结界,寻常人别说闯进来,靠近都会头晕目眩。你能进来,绝非偶然。”
      商悱沉默着,接过左令颐递来的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里飘着几块野猪肉,是族里昨天刚猎的,香气浓郁,可她喝得很慢,像是没什么胃口。
      “我真的不知道。”她放下碗,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只记得被人追杀,跑着跑着就进了这片林子,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追杀?”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谁会追杀你?”
      商悱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是……一些想抢我东西的人。”
      “抢什么?”左令颐追问,心里忽然想起她那枚月牙玉佩。商悱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的边缘,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个眼神,父亲对左令颐说:“让商姑娘歇着吧,你跟我们出来。”
      走到院里,母亲才压低声音说:“这姑娘不对劲。你看她的手,虽然现在虚弱,可虎口那里有厚茧,像是常年握兵器的人。还有那玉佩,看着像是外面大富大贵人家才有的物件。”
      父亲皱着眉:“更怪的是她能穿过结界。巫族的结界对心术不正的人会有反噬,她要是被追杀,难保不是自身有问题。可刚才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坏人……”
      “那现在怎么办?”左令颐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有些不安。她从小在族里长大,接触的都是族人,从没见过像商悱这样神秘的人。
      “先看着吧。”父亲叹了口气,“等她伤好点再说。你记住,别跟她走太近,也别问太多。这几天多留意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们。”
      左令颐点点头,心里却没底。她回到屋里时,商悱已经睡着了,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左令颐坐在床边的竹凳上,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这平静了十几年的生活,好像真的要变了。

      接下来的几天,左令颐按父亲的吩咐照看着商悱。她发现商悱虽然话少,却很聪明,看她捣药时,只看了两遍就记住了步骤,甚至能指出她哪里力道不够。左令颐教她辨认院里的草药,她也学得极快,说自己小时候在山里住过,认识不少植物。
      “你小时候在山里住?”左令颐好奇,“跟我们这里一样吗?”
      商悱望着窗外的雾气,眼神有些悠远:“不太一样。那里的山更高,冬天会下雪,雪落在松树上,像给树穿了件白衣服。”
      左令颐从没见过雪,族里的老人说,这片土地常年被雾气笼罩,连太阳都很少见,更别说雪了。她听得入了神:“雪是什么样子的?冷吗?”
      “很冷,”商悱笑了笑,那笑容像是瞬间驱散了她眉宇间的阴郁,“但很好看。踩在雪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像你那天在竹林里踩草的声音。”

      左令颐也笑了,觉得商悱其实没那么难相处。她开始跟商悱讲族里的事,说巫族人怎么种药、打猎,说每年春天竹林里会开一种淡紫色的花,说族老们会在月圆之夜围着篝火唱歌。
      商悱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句:“你们从不出去吗?”
      “出去做什么?”左令颐不解,“族里什么都有,出去还要穿过结界,听说外面很乱。”
      商悱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

      这天傍晚,左令颐端着晚饭去找商悱,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她推门进去,正撞见商悱站在桌边,手里捏着的,正是她搁在桌上的那块族徽——一块刻着“左”字的木牌,族里人人都有,却是进出某些禁地的凭证。
      “你在做什么?”左令颐的声音冷了几分。族徽是何等重要的东西,父亲早说过,绝不能让外人碰的。
      商悱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进来,吓了一跳,手一抖,木牌“啪”地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捡起,指尖都在发颤,递还给左令颐时,脸色已有些发白:“对不起,我就是……看这上面的字刻得很特别,一时好奇……”
      “这是我们的族徽,不能乱碰。”左令颐接过木牌,指腹摩挲着上面温润的纹路,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她知道商悱未必是有意的,可父亲那句“别跟她走太近”的叮嘱,此刻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商悱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那点委屈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左令颐一下,心里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算了,”她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到桌上,语气缓和了些,“快吃吧,今天有你爱吃的烤山药。”
      商悱拿起筷子,却迟迟没动,忽然抬眼看向她,轻声问:“令颐,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事?”
      “你们族里,是不是有处遗迹?”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眼神却亮得惊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左令颐。
      左令颐心头猛地一紧。族里的规矩明明白白:遗迹的事,绝不能对外人提起。她定了定神,含糊道:“不太清楚,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
      商悱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吃饭。可左令颐总觉得,她的目光像一层薄薄的雾,悄无声息地缠在自己身上,黏得人有些不自在,连呼吸都仿佛滞涩了几分。

      夜里,左令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商悱问起养神芝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父亲提过的族中结界,像两团迷雾在她脑子里缠成了结。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商悱闯进来,或许根本不是意外。
      她悄悄起身,想去看看商悱睡得安稳与否。刚到院门口,就见一道黑影从商悱屋里溜了出来。那身影快得像只夜猫,“噌”地蹿上院墙,转眼就融进了浓得化不开的雾气里。左令颐吓得捂住嘴,连呼吸都忘了。她猛地冲进商悱的屋,竹床空空荡荡,窗户大敞着,晚风卷着湿冷的雾气灌进来,桌上的油灯被吹得明明灭灭,映得四壁影子乱晃。
      商悱不见了。
      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左令颐抓起外衣就往父母房里跑。父亲听完她的话,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果然有问题!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
      “那现在怎么办?”母亲急得在屋里打转,“要不要赶紧报给族老们?”
      “先别声张。”父亲眉头紧锁,沉声道,“她半夜离屋,还引了外人进来,肯定是冲咱们巫族来的。去竹林边看看,或许能找到踪迹。”

      三人提着灯笼往竹林走。今夜的雾比往常浓了数倍,橘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脚边几步地,再远些就被白雾吞得一干二净。走到那棵最粗的楠竹下,父亲忽然停住,指着地面:“看,这里有新脚印,不止一个。”
      左令颐蹲下身,借灯光看清地上几个深浅不一的鞋印。其中一个纤巧的,分明是商悱常穿的软底布鞋;另一个却大得多,边缘带着泥土,像是男人的脚印。心“咯噔”往下沉——商悱果然跟外人有牵连。
      “往这边去了。”父亲顺着脚印的方向望去,那里是竹林深处,是族里从小就严禁靠近的地方。老人们说,巫族的遗迹就藏在更深的雾气里,从来没人敢踏足。
      “爸,咱们要追过去吗?”左令颐的声音发颤。她从小听族里的故事长大,说那深处有吃人的怪物,进去的人从来没出来过。
      父亲攥紧了手里的柴刀,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必须去。要是让他们闯进遗迹,整个族群都要遭殃。”
      母亲拉住她的手:“令颐,你留这儿等着,我跟你爸去就行。”
      “不行。”左令颐摇头,指尖冰凉却异常坚定,“商悱是我带回来的,我得去。”

      跟着父亲往竹林深处走,雾气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牛奶,连脚下的路都辨不清了。风穿过竹枝,“呜呜”地响,像是有无数人在暗处哭泣。忽然,前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摔倒在地。
      父亲立刻示意她们停下,自己提灯猫着腰摸过去。左令颐和母亲躲在一棵竹子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喘。过了片刻,父亲朝她们招手。左令颐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两个黑衣人,早已晕死过去;而商悱正靠在竹干上,捂着流血的胳膊,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是你把他们打晕的?”左令颐又惊又喜,声音都有些发飘。
      商悱点点头,喘着气说:“他们……他们是来抢……抢巫族东西的……”
      “抢什么?”父亲追问,目光锐利如刀。
      商悱从怀里掏出那枚月牙玉佩,递到父亲面前。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他们要抢这个。这不是普通玉佩,是打开巫族遗迹的钥匙。”
      父亲接过玉佩,借灯光细看。玉佩背面刻着几个古怪的符号,像极了族里古籍上的文字。他脸色骤变,猛地抬头:“这是……巫族的信物?你怎么会有这个?”

      商悱紧咬着唇,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下定决心。抬眼时,眸中已凝满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瞒你们说,我本是天界花神女夷,化名商悱来到这里。五百年前,左家族老曾将这枚玉佩托付于我,嘱托我代为守护遗迹中的秘密。可近来有伙歹人觊觎玉佩,想闯入遗迹用里面的东西行不义之事。我一路被他们追杀到这儿,就是想把玉佩放回遗迹深处,让他们再也无从染指。”
      左令颐惊得怔住,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竟是天界花神?可既是神尊,又怎会被这结界拦在外面?”
      “毕竟我非你巫族之人。”商悱唇边漾开一抹苦涩的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的褶皱,“这结界认死理,只肯放行纯巫族血脉。先前我硬闯时,就被它反噬得呕了血,昏死在竹林边。”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声音沉了沉,“方才那些黑衣人追进来,是逼我带路去找遗迹——他们盯上玉佩很久了。”
      父亲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转了转,又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沉默片刻,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出细碎的声响,才开口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玉佩交给族中品行端正的后生。”商悱的指尖抵着心口,那里藏着枚温热的玉,“让后辈把玉佩放回遗迹的祭坛。”她的眼神亮得惊人,像落了星子,“只有祭坛的灵力能镇住它,那是最安全的归宿。”

      第二日,巫族的大会开了整整一天,祠堂里的烛火燃了又换,族人们的争论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谁都知道这是族中大事,可当话题落到“谁去送玉佩”时,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少男少女们却都蔫了,你推我搡地往后缩。
      “那可是遗迹啊……”人群后排忽然飘来一句细若蚊蚋的话,带着掩不住的颤抖,“进去的人,哪有活着出来的?”
      这话像块冰投入滚油,原本嘈杂的祠堂瞬间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是啊,那是巫族世代不敢踏足的禁地,除了当年参与布防的几位长老,谁进去都是九死一生。可规矩摆在那儿:玉佩认年轻的气息,长老们的灵力太沉,根本近不了祭坛的身。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连族老们都捻着胡须犯愁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划破沉寂:“交给我吧,我去。”
      左令颐站在人群中间,青布裙裾被穿堂风掀起个角。她身形尚带着少女的纤细,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是株迎着风的青竹。

      “胡闹!”她父亲的低吼惊得烛火晃了晃,他几步冲过来攥住女儿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那是遗迹禁地!我们家就你一个独苗,你才十五岁!”
      母亲也急忙上前,眼圈红红的,伸手想去拂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却在半空停住了:“令颐,再想想好不好?总能想出别的法子……”
      “娘,我已经按族里的规矩学了十五年的草药;练了十五年的结界术。”左令颐轻轻挣开父亲的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们总说,等我真正长大了,就能为巫族做事。”她抬眼望着父母,眸子里盛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这就是我的机会。”
      她忽然笑了,不是平日礼貌性的浅笑,而是从眼底漾开的、带着点豁出去的明亮:“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说完,左令颐转过身看向商悱,目光落在对方腰间悬着的玉佩穗子上,忽然弯了弯眼睛:“这片竹林深着呢,从这儿到遗迹,脚程快也得五天。”她向前递出一只手,掌心还沾着点方才捣药留下的草汁绿,“你是花神,又带着玉佩这么久,想必比我们懂它的性子。要不,你陪我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人说说话。”
      商悱愣住了,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我?”
      她是天界神衹,按说不该插手巫族内务,可看着少女眼里的光,拒绝的话竟卡在了喉咙里。
      “上神若肯同行,再好不过。”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响起,头发胡须全白了的大长老拄着蛇头拐杖,慢悠悠走上前,杖尾在青砖上叩出笃笃声,“令颐这孩子虽性子韧,但终究年纪轻。您是天界上神,有您在旁庇佑,她这一路,定能多得几分福泽。”
      祠堂里的烛火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地晃着。
      商悱望着左令颐摊开的掌心,那抹草汁的绿像极了昨日竹林里新冒的笋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绣着的缠枝莲,指尖拂过花瓣纹路时,她微微叹息,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落下,像雨滴敲在青瓦上,“我陪你去。”
      左令颐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还紧绷的肩膀倏地松下来,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太好了!”她转头冲父母扬了扬下巴,那模样竟有几分孩子气的得意,惹得母亲别过脸去,用袖口悄悄擦了擦眼角。
      大长老拄着拐杖又叩了叩地面,祠堂里的烛火像是得了指令,忽然齐齐稳了稳。
      “明日卯时出发,”他浑浊的眼睛扫过众人,“令颐去取族里的‘避尘符’,再备些干粮草药。商上神……”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称呼,“就劳烦您照看这孩子。”
      商悱颔首时,瞥见左令颐父亲攥着拳头的手慢慢松开了,指缝间漏出的青筋一点点隐回皮肉里。

      第二日天还没亮透,竹林里的晨雾就漫到了脚踝。左令颐背着个藤编的小篓子站在族口的老榕树下,青布裙外面罩了件紫色的短褂,头发用根木簪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见商悱走来,她赶紧从篓子里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这是我娘做的桂花糕,用去年窖的蜜糖腌的,你尝尝?”
      商悱接过来时,指尖触到纸包边角的温热,忽然想起自己久居的宫殿,那里的桂花开了千年,却从未有过这样带着烟火气的甜香。
      两人踏着晨露往竹林深处去,露水沾湿了鞋边,踩在厚厚的腐叶上,闷出细碎的声响。左令颐起初还绷着些,脊背挺得笔直,步幅都像是用竹尺量过似的匀整,活脱脱一株被精心修剪过的新竹。

      直到日头爬过竹梢,碎金似的光斑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她发间跳跃闪烁。忽然,她脚步一顿,指尖猛地指向前方竹丛——那里团着团蓬松的雪白,正抱着颗油亮的野栗子啃得欢,细弱的绒毛上还沾着点栗壳的褐黄。
      “啊!小猫!”她低呼出声,声音里藏不住雀跃,方才的拘谨散了大半。
      小兽耳朵尖动了动,叼着栗子噌地蹿上竹枝,蓬松的尾巴绷成条白绒线。它歪着脑袋,黑琉璃似的眼睛滴溜溜转,既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来人。左令颐忙从藤篓里摸出块油亮亮的肉脯,踮起脚尖往枝桠处递,声音放得像林间的风般轻柔:“别怕呀,给你吃的。”
      商悱立在一旁看着,见白猫仍缩在枝上不肯动,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身侧的竹茎。不过转瞬的功夫,几簇淡紫色的野菊便从竹根处钻了出来,细弱的藤蔓顺着青竹往上攀,恰好绕在雪貂落脚的枝桠上,花瓣上还凝着层薄薄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小兽愣住了,鼻尖嗅了嗅,竟真的试探着低下头,用粉粉的鼻尖蹭了蹭花瓣,蓬松的尾巴也慢慢放松下来。
      “你看!”左令颐猛地回头,脸颊被日头晒得泛起浅浅的红晕,眼里盛着亮晶晶的笑意,“它不怕我们了!”
      商悱收回手,望着那株缀着野菊的竹枝,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是呀,它不怕我们了。”
      风穿过竹林,带着野菊的清香掠过来,左令颐鬓边的碎发被吹得轻扬,她望着白猫小口叼走肉脯的模样,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像撒在青石板上的碎银,脆生生的,在林间荡开很远。

      走至第三日,竹林渐渐稀疏,露出后面青灰色的山岩。左令颐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符纸,往山壁上一贴,原本浑然一体的岩石竟像水波般漾开涟漪,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这是族里传下来的引路符,”她侧身让商悱先走,“过了这儿,就到遗迹外围了。”
      窄道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砸在石壁上发出空荡的回响。左令颐忽然“哎呀”一声,商悱回头时,见她正弯腰揉着脚踝——方才踩滑了块松动的碎石。
      “我看看。”商悱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她的裤脚,就见左令颐慌忙往后缩:“没事的,就是扭了下……”话音未落,脚踝已泛起圈红肿。
      商悱没说话,只是抬手摘下鬓边的玉簪。那簪子落地的瞬间化作株淡粉色的灵草,叶片上的露珠顺着脉络滚进她掌心。她将露水轻轻抹在左令颐的脚踝上,凉意刚触到皮肤,红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了下去。
      “这是……”左令颐惊讶地睁大眼睛。
      “‘忘忧草’,”商悱将变回玉簪的饰物插回发间,“消肿倒是好用。”
      两人再往前走时,左令颐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篓子里翻出块用油布包好的东西:“差点忘了这个。”展开的油布上,是半块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桂花糕,“昨日你没吃多少,现在垫垫吧。”
      商悱咬下一口时,甜香混着淡淡的灵力在舌尖散开。她忽然明白,为何这玉佩偏要年轻的气息才能靠近——那些未经世事打磨的热忱,原比千年修为更能焐热冰冷的灵力。

      第四日傍晚,他们在遗迹入口的石门前停下。那门有三人高,上面刻满了巫族古老的图腾,每道纹路里都萦绕着淡金色的光。左令颐从怀里掏出玉佩,指尖刚触到石门,图腾忽然活了过来,化作条条光带缠上玉佩,发出嗡鸣般的震颤。
      “看来它认路。”商悱望着那些光带,忽然觉得掌心有些发烫——那是三百年前神木树心的温度,正顺着空气一点点漫过来。
      左令颐深吸口气,转身冲商悱笑了笑:“进去后我自己走就好,祭坛在最里面。”她顿了顿,忽然从腕上褪下串红绳编的手链,上面坠着颗小小的狼牙,“这个给你。”
      “这是……”
      “我爹年轻时猎到的狼,他说能辟邪。”左令颐把狼牙塞进她掌心,用力按了按,“等我出来,还请你吃我娘做的花糕呀。”
      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时,商悱攥着那枚狼牙站在原地。风从窄道里穿过来,带着远处竹林的清香,她忽然想起左令颐说这话时眼里的光——像星星一样明亮。

      03.
      “我就在那扇石门外守着,一步都没敢挪。”商悱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磨损的纹路,眼眸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忧伤里裹着几分茫然的不解,“从日头正盛等到月上中天,石门始终纹丝不动,她再也没有出来。”
      她顿了顿,喉间像是卡着些微涩的沙,过了好一会儿才续道:“后来我只能一个人折返。沿着来时的路拼命跑,把能用上的加速法术都催到了极致,风声在耳边刮得像刀子,可心里的慌比那风还厉害。赶回巫族时,族人们看我的眼神……”
      说到这儿,她忽然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没扯动半分笑意,反而露出点自嘲的弧度。
      “那他们……”三七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碰碎了空气里凝结的沉郁,尾音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
      商悱的声音就在这时低了下去,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波澜不惊的语气里藏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在说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旧事:“自然是怪我的。毕竟是我凭空冒出来,又突然掏出那样一块玉佩——那可是巫族世代护着的信物。就因为我,他们年轻一代里最有潜力的姑娘,就那么不明不白地困在了石门后,换作是谁,都会恨我的吧。”

      指尖终于停下动作,她抬眼望向窗外,天光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眼底深处却像积着陈年的雪。
      “这些年我没歇过。”她声音微哑,带着些久寻不得的疲惫,却又透着股执拗的韧劲,“能求的神佛,能托的仙门,能查的古籍……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试过。可令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所以我才开了这家‘青云渡’。”她转回头,看向三七时,眼底那层坚冰似有了丝裂痕,透出点微弱的光,“不求赚什么功德,我只是觉得,这里是三界中心,万一……万一哪天命道轮转,她能从这里经过呢?”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轻轻发颤,尾音里藏着的期盼几乎要漫出来。直到看见三七眼中了然的神色,她才像是卸下了压了千百年的重担,长舒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还好你们来了。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终于可以稍微放心了。”

      “所以方才见我们过来,你才特意让小孟那般热络?”文卿眉峰微挑,语气里带着点勘破的意味,“热情本是待客之道,可她方才又是忙着递暖手炉,又是不迭地问我们路上寒不寒,那份热络分明过了头,倒显得刻意了。”
      商悱指尖在膝头轻轻摩挲着,闻言苦笑一声:“不瞒文先生,我虽是花神,于草木枯荣上更有心得,却也略通些命理推演。眼瞅着年关将近,前些日子掐算时,恰好算出你们会在这几日到访。让小孟多费心照料,原是想表达些诚意,没想到反倒弄巧成拙,让你们见笑了……这般唐突,实在对不住。”
      一旁的桃屋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你先前只说左令颐是消失在那扇门后,可那门究竟通向何处?是三界之外的混沌,还是哪个我们从未踏足的秘境?连个方向都没有,我们又该往哪里找去?”
      商悱垂眸望着案上那盏快要燃尽的油灯,烛火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叹息声轻得像落了片雪花:“实不相瞒,我也说不清那扇门的底细。若是连你们几位合力都寻不到她的踪迹……或许,这便是我们之间的运数了。”他顿了顿,抬眼时目光恳切,“但你们放心,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能不能把令颐找回来,先前允诺的那些报酬,还有为补天缺预备的珍稀材料,我绝不会收回分毫。”
      三七“啪”地一声拍了下手,打破了这略显沉郁的气氛,朗声道:“这话就见外了。既然收了你的酬劳,又领了这颗能补天地缺口的钻石——这般重礼都接了,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左令颐我们肯定能给你找着,这点底气还是有的。”她伸了个懒腰,眼底带着几分倦意,“不过现在嘛,赶了这一路实在乏得很,我们得先歇口气。有什么事,等明天天一亮再说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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