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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渗水的天花板与发烫的图纸 ...

  •   陈阳是被楼下的砸门声惊醒的。凌晨四点半,天刚蒙蒙亮,老旧的防盗门被捶得咚咚响,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咒骂:“楼上的!漏水漏到我家卧室了!再不开门我报警了!”

      林淑琴披着衣服往门口跑,拖鞋在地板上蹭出刺啦声。陈阳揉着眼睛跟出去,客厅的地板已经洇开一片深色水痕,像幅不断晕染的水墨画,顺着墙角的踢脚线往下滴,每滴一下,楼下的骂声就更尖利一分。

      “对不住对不住!”林淑琴拉开门,脸上堆着笑,手却在发抖。门口站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睡衣领口别着支金钢笔,一看就是中学老师——这片老小区住的多半是附近学校的教职工。

      “对不住就完了?”女人往屋里瞟,一眼看见地上的水痕,嗓门更高了,“我家孩子明天高考,昨晚复习到三点,刚躺下就被漏醒了!天花板都泡起皮了,你说怎么办?”

      陈阳这才发现,昨晚补的裂缝没堵牢。堵漏王只封住了表面,水顺着更深的缝隙渗下去,在楼下客厅的天花板积成了水囊,此刻正像颗随时会破的气球,悬在人家的书桌上方。

      “我现在就处理。”陈阳抓起墙角的工具箱,“您家在哪层?我上去看看漏点。”

      “三楼。”女人没好气地转身,高跟鞋在楼梯上敲出急促的响,“我告诉你,要是耽误我儿子高考,我跟你没完!”

      三楼的天花板果然惨不忍睹。淡黄色的墙皮鼓起大包,像块发馊的馒头,指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灰。书桌上摊着的高考模拟卷被洇出波浪形的水印,“2025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几个字晕成了一团蓝。

      “这可是最后一套押题卷。”女人心疼地用纸巾擦着试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孩子他爸在外地出差,我一个人带着他容易吗?你们楼上怎么回事?就不能好好修修?”

      陈阳蹲下来看漏水点,正好在吊灯正上方。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水渍的形状很奇怪,不是集中在一点,而是呈扇形散开,像是有好几处漏点。

      “您家这漏的不止一处。”他皱起眉,“可能是楼上的防水层整个裂了,得把地面撬开重新做。”

      “撬地面?”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得多久?我儿子还有三天就高考了!”

      陈阳没说话,掏出手机查天气预报。未来一周都是晴天,最高气温32度,正好做防水。他抬头看向女人,她的卷发因为着急乱蓬蓬的,鬓角有几缕白头发特别显眼,像冬天没扫干净的雪。

      “三天。”他说,“今天撬地面清基层,明天刷防水涂料,后天做闭水试验,保证不耽误孩子高考。”

      “真的?”女人狐疑地看着他,“你会做防水?我看你年纪轻轻的……”

      “我爸以前是建筑队的,跟着学过两年。”陈阳没说瞎话,只是没说他爸在他高三那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再也没起来过。那年的高考,他是在医院走廊里答的数学卷,最后一道大题空着,因为护士来叫他,说他爸快不行了。

      “那……那费用呢?”女人的声音低下去,手指绞着睡衣领口,“我家情况不太好,他爸……”

      “材料费我出,您就当是……积德行善。”陈阳抓起工具箱往门口走,后背突然被拉住。女人往他手里塞了个苹果,红通通的,还带着体温。

      “刚从冰箱拿的,解渴。”她别过脸,声音有点哽咽,“麻烦你了,小伙子。”

      回到家时,他妈正蹲在客厅擦水,抹布擦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水痕,像条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尾巴。“楼下没说什么吧?”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想必是没睡好。

      “没事,说好了三天修好。”陈阳把苹果放在茶几上,“我今天请个假,在家弄防水。”

      “那工作……”

      “老板挺好说话的。”陈阳没说实话,他昨天刚被主管以“迟到三次”为由警告过,这个月的全勤奖早就泡汤了。他打开工具箱,里面的扳手还是他爸留下的,木柄被磨得发亮,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阳”字。

      “我去买材料。”他拿起钱包,里面只有三张皱巴巴的百元钞,是这个月省下来的房租钱。大舅的八千块还没着落,现在又得添防水材料的开销,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空的,昨晚在烧烤摊抽完了最后一根。

      建材市场的老板娘认识他,去年他来买过腻子粉补墙。“又漏了?”她一边往袋子里装堵漏王,一边咂嘴,“你那老楼早该整体翻新了,光补有什么用?”

      “先对付着。”陈阳看着她往袋子里多加了两包填缝剂,“多少钱?”

      “算你成本价,一百二。”老板娘把袋子递给他,“对了,旁边楼的寰宇集团在搞装修,扔了好多木板,你要不要去捡几块?铺在地上能挡挡灰。”

      寰宇集团?陈阳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市场对面那栋玻璃幕墙的写字楼,18楼的位置似乎有工人在吊东西,银白色的支架在阳光下闪了闪。

      “谢了。”他扛起材料袋往那边走,袋子勒得肩膀生疼,像扛着块烧红的烙铁。
      周启悦的指甲掐进掌心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方副董正拿着她的笔记本复印件,一页页翻给董事们看:“大家看这里,‘光伏板与建筑美学兼容方案’,和绿能集团上个月发布的方案几乎一模一样;还有这里的储能电池选型,连参数误差都不超过0.5%——周经理,你能解释一下吗?”

      笔记本上的字迹被放大到墙上,歪歪扭扭的,是她刚入职时写的,那时还不习惯用电脑记录,总觉得手写的更踏实。有几页沾着咖啡渍,是赵崇上次泼的,她用修正液涂了又涂,反而弄得更显眼。

      “这是我的原始记录,有时间戳。”周启悦把云端备份调出来,屏幕上的修改记录密密麻麻,最早的日期是三个月前,比绿能的发布时间早了一个月,“绿能的方案是抄袭,我们已经在准备诉讼材料。”

      “谁能证明这些时间戳不是后补的?”方副董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一个行政部上来的新人,突然拿出这么‘完美’的方案,难免让人怀疑。我建议暂停项目,等调查清楚再说。”

      几位董事开始窃窃私语。周启悦看到刘经理低着头,嘴角却在笑;张总监皱着眉,手指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林景逸坐在最后一排,指尖在膝盖上飞快地敲着,像是在计算什么公式。

      “方副董未免太武断了。”方锐霆突然开口,他一直没说话,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绿能的技术总监是我大学同学,刚才已经承认,他们的方案确实参考了启悦的初稿——是通过不正当渠道获得的。”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方副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捏着复印件的手指关节泛白:“你……你胡说!他怎么可能承认?”

      方锐霆把手机连到投影仪上,一段录音清晰地传出来,是绿能技术总监的声音:“……是孙逸凡联系的我,说她有寰宇的内部资料,给了我五万块……我知道这不对,但当时项目催得紧……”

      周启悦猛地看向门口,孙逸凡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其中一份飘到周启悦脚边,是她伪造的“与绿能合作的保密协议”,签名处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模仿的。

      “不是我!”孙逸凡突然尖叫起来,冲过去想抢方锐霆的手机,却被保安拦住,“是方副董让我做的!他说只要搞黄这个项目,就让我当行政部经理!”

      方副董拍案而起:“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

      “够了。”方锐霆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人事部,立刻解除孙逸凡的劳动合同,并追究其泄密责任;法务部,加快对绿能的诉讼流程;至于方副董……”他看向那位头发花白的叔叔,“董事会会成立调查组,在此期间,你暂停所有职务。”

      散会后,周启悦在走廊拦住林景逸:“刚才谢谢你。”她看到他膝盖上的裤子皱巴巴的,是刚才敲出来的,想必是在快速计算时间戳的可行性。

      “不是我。”林景逸推了推眼镜,耳根泛红,“是方总让我查绿能的技术来源,他早就怀疑方副董和绿能有勾结。”

      周启悦想起刚才在会议室,方锐霆手机屏幕上闪过的聊天记录,是他和私家侦探的对话,其中一条是:“孙逸凡每周三下午都会去方副董的别墅,带的文件袋和绿能的同款。”

      原来他早就布好了局。她心里突然有点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对了,”林景逸突然说,“刚才去实验室,发现有几块光伏板的边缘出现隐裂,可能是运输过程中颠簸导致的,我已经让供应商过来处理了。”

      周启悦心里咯噔一下:“隐裂?会影响使用吗?”

      “短期没事,但长期暴露在雨水里会短路。”林景逸递给她一份检测报告,“我怀疑是包装问题,他们用的还是普通纸箱,没有防震泡沫。”

      周启悦接过报告,指尖划过供应商名称——盛阳光伏。又是他们。她想起早上王经理发来的短信:“周经理,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中午我在工地等着,给您赔罪。”

      “我去趟工地。”她转身就走,林景逸在后面喊:“我跟你一起去,有些技术问题我得亲自看。”
      寰宇大厦的东墙外搭着脚手架,蓝色的防护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周启悦踩着钢管往上爬,高跟鞋的鞋跟卡在缝隙里,差点崴了脚。林景逸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温热的,带着点机油味。

      “小心点,这架子刚搭的,还没固定牢。”他的声音在风里有点飘。

      王经理正指挥工人卸光伏板,看到他们赶紧跑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周经理,林工,你们怎么来了?快下来歇会儿,我刚买了冰镇西瓜。”

      “不用了。”周启悦指着堆在地上的光伏板,“我们收到反馈,这批板有隐裂,需要全部检测。”

      王经理的笑僵在脸上:“不可能啊,我们出厂前都检查过的……”

      “是运输导致的。”林景逸已经蹲下去,拿起块板对着阳光看,“边角有应力纹,是包装不当造成的。”他用手指敲了敲纸箱,“这种五层瓦楞纸,根本经不起长途运输的颠簸。”

      王经理的额头开始冒汗:“这……这我马上让人换包装……”

      “不是换包装,是换供应商。”周启悦的声音很冷,“这批货我们拒收,按合同赔偿违约金。”

      “别啊周经理!”王经理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我这就返工,所有隐裂的板都换掉,不要钱!求您再给次机会,我儿子下个月就要交学费了……”

      周启悦想甩开他,却看到他手腕上的电子表,是最廉价的那种,表带断了用透明胶带缠着。她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在工地上,也是这样为了几毛钱的工钱跟包工头说好话。

      “检测合格的可以用,”她松了口,“但必须用防震包装,费用从你们尾款里扣。”

      王经理千恩万谢地去安排,林景逸看着她:“你总是心太软。”

      “不是心软。”周启悦望着楼下,突然指着一个身影,“你看那人是谁?”

      脚手架下,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年轻人正蹲在地上,往墙根的裂缝里填堵漏王。他的动作很熟练,先用刷子把缝里的灰刷干净,再用小铲子一点点把堵漏王塞进去,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下来,砸在地上的水泥袋上。

      是那天在楼下仰头看她窗台的男人。

      “他怎么在这儿?”林景逸也很惊讶。

      周启悦没说话,顺着脚手架往下爬。年轻人填完最后一道缝,直起身捶了捶腰,后腰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背上,显出消瘦的轮廓。他转身时看到她,愣了一下,手里的铲子差点掉在地上。

      “你好。”周启悦先开了口,“你是……来修漏水的?”

      “嗯。”男人的声音有点哑,目光落在她的高跟鞋上,“这地方危险,你怎么上来了?”

      “我来检查光伏板。”周启悦指了指头顶,“你呢?修哪里的漏水?”

      “三楼住户,漏到二楼了。”男人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条路,“你们这光伏板……下雨天会不会漏电?”

      “不会,有绝缘层。”周启悦笑了笑,“而且我们做了防水处理,比你这堵漏王靠谱。”

      男人也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有点憨。他指了指她的鞋:“穿这个上架子,不怕摔?”

      周启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高跟鞋,脸有点红:“着急上来,忘了换鞋。”

      “我这有双备用的劳保鞋,你要不要穿?”男人从工具箱里拿出双蓝色的胶鞋,“新的,没穿过。”

      胶鞋上还带着标签,是“安踏”的,最便宜的那款。周启悦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男人摆摆手,“上次在楼下,看到你窗台上的绿萝,养得挺好。”

      周启悦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她低头换鞋,鞋带系了好几次才系紧,抬头时,男人已经重新蹲下去填缝,阳光照在他的背上,汗水在布料上洇出片深色的地图,像她笔记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

      林景逸从上面下来,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皱了皱眉:“启悦,检测结果出来了,有15块板有隐裂,王经理说马上换。”

      “好。”周启悦站起来,劳保鞋有点大,走起来噗噗响。她回头看了眼男人,他还在低头填缝,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很清晰,像块没打磨过的石头,粗糙,却透着股韧劲。

      “他是谁?”林景逸问,语气有点生硬。

      “楼上的住户,来修漏水的。”周启悦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正好抬起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他赶紧低下头,耳根红了。

      风又起来了,吹得防护网哗哗响。周启悦踩着劳保鞋往上走,每一步都很稳。她想起刚才男人填缝的样子,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像在完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难题”,和他肩上的重担比起来,其实算不了什么。
      陈阳填完最后一道缝时,手机响了。是他妈打来的,声音慌慌张张的:“阳阳,你大舅……被警察抓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铲子掉在地上:“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赔钱吗?”

      “他……他又去砸人家的店了,这次把人打伤了……”林淑琴的声音带着哭腔,“警察说要拘留,让家属去一趟……”

      陈阳挂了电话,蹲在地上,脑袋嗡嗡作响。阳光把他的影子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狗。他摸出烟盒,空的,想起早上那个女人给的苹果,还在工具箱里。

      他拿出苹果,用袖子擦了擦,咬了一大口。甜丝丝的,带着点酸,像极了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

      脚手架上突然传来骚动,有人喊:“不好了!那块板掉下去了!”

      陈阳猛地抬头,看到块银白色的光伏板从上面滑下来,正朝着他这边砸过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扑,板擦着他的胳膊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碎成了好几片。

      林景逸和周启悦跑下来,脸色都白了。“你没事吧?”周启悦抓住他的胳膊,他的袖子被划开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渗。

      “没事。”陈阳站起来,看着地上的碎板,“这板……质量不怎么样啊。”

      周启悦的脸瞬间红了,是羞愧。林景逸蹲下去检查碎片:“是固定螺丝松了,王经理!”他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

      王经理跑过来,看到碎板腿都软了:“对……对不起,我马上处理……”

      “不用了。”周启悦的声音很冷,“这批货我们全部拒收,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走,以后不用合作了。”

      王经理还想说什么,被林景逸瞪回去了。陈阳看着周启悦,她站在那里,穿着他的劳保鞋,小小的个子,却像棵挺拔的树,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你的胳膊……”她指着他的伤口,眼圈有点红。

      “小伤。”陈阳扯了扯袖子,“我先回去了,警察还在等我。”

      “等等。”周启悦从包里拿出个创可贴,是卡通图案的,印着只小熊,“这个给你。”

      陈阳接过来,创可贴有点小,遮不住伤口,却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像她窗台上的绿萝。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我电话,要是以后漏水……或者光伏板有问题,都可以找我。”

      周启悦接过来,纸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股认真劲。她看着他扛起工具箱往楼梯口走,背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像根没被压弯的钢筋。

      “他叫什么?”她问林景逸。

      林景逸看着纸条上的名字,慢慢念出来:“陈阳。”

      周启悦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那里还放着方锐霆送的那本《柔性光伏技术前沿》,扉页的字迹工整有力。她摸了摸那两张纸,突然觉得,陈阳的字虽然潦草,却比任何工整的字迹都更让她安心。

      风穿过脚手架,吹得碎掉的光伏板发出叮咚的响,像串不成调的风铃。周启悦抬头看向18楼的窗口,她的绿萝正放在那里,新抽的嫩芽在阳光下晃啊晃,像在朝楼下的某个身影招手。

      她知道,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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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宝子们,职场故事新鲜出炉了。里面你可能会看到你的身影。我们一起看下周启悦如何从一个透明人逆袭成王的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