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发烫的硬盘与未凉的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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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悦的指甲在文件夹边缘掐出月牙形的白痕时，审计部的白炽灯突然闪了闪。长条会议桌的反光映在赵崇油亮的秃顶上，像块被打湿的鹅卵石，他攥着保温杯的指节泛白，杯盖没拧紧，褐色的茶水顺着桌腿往下淌，在地毯上洇出朵丑陋的花。
“我没有！”他猛地拍桌子，瓷杯在桌面上蹦了三下，“周启悦你少血口喷人，不过是个行政部打杂的，真当自己是项目负责人了？”
孙逸凡在旁边煽风点火，假睫毛上还沾着早上没擦干净的亮片：“就是！谁知道你那数据是不是伪造的，赵经理在公司待了八年，轮得到你个新人说三道四？”她说话时下意识往赵崇身后缩了缩，昨天刚做的水晶美甲在日光灯下泛着廉价的光，像贴了层塑料糖纸。
周启悦把盛阳光伏的样品检测报告推过去，纸张边缘被指尖磨得起了毛：“赵经理说样品是盛阳光伏特供，但这份第三方检测显示，调换后的样品用的是2017年淘汰的旧镀膜技术，转换效率比合同标准低12%——王经理的录音需要我再放一遍吗？”
录音笔在桌面上转了半圈，露出红色的录音键，像只盯着猎物的眼睛。赵崇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抓起桌上的茶杯就要泼过去，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按住。
“赵经理这是想销毁证据？”林景逸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白大褂袖口沾着点蓝色的光伏胶，“还是说，心虚了？”他把手里的硬盘放在桌上，金属外壳还带着服务器机房的余温，“通风口的备用监控连了独立电源，方副董的秘书撬样品盒时，连她手表上的水钻反光都拍得清清楚楚。”
孙逸凡的脸唰地褪成纸色，高跟鞋在地毯上打滑，差点摔在赵崇背上。她突然想起上周帮赵崇整理文件时，在碎纸机里捡到半张汇款单，收款方正是盛阳光伏的王建军，当时只当是普通采购款，现在才明白那串数字代表着什么。
“不是我！”赵崇突然扯开领带，衬衫领口的渍斑像幅抽象画，“是方副董！他说只要项目黄了，就让我去子公司当总经理！那五万块是他让我转交的，我一分没动！”
审计部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方副董的秘书已经承认，是你教她用酒精擦掉样品编号的——监控里你的指纹还在样品盒上呢。”他把份文件推过来，“还有这个，你小舅子的公司近半年给绿能集团供货三次，每次都比给我们的报价低五个点，这怎么解释？”
赵崇的肩膀垮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周启悦看着他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入职第一天，这人捏着她的简历说“名校生啊，可惜太嫩”时的嘴脸，那时阳光正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幅提前画好的困兽图。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锐霆带着保安出现在门口，深灰色西装裤线笔挺，却掩不住眼底的红血丝。他没看瘫在椅子上的赵崇，径直走到周启悦面前，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没事吧？”
周启悦摇摇头，指尖触到口袋里那块断裂的样品牌，蓝色荧光透过布料隐隐发亮。沈梦琪抱着文件夹跑过来，发绳松了半截，马尾辫歪在一边：“周姐！查到了！赵崇的行车记录仪拍到他和绿能的副总见面，就在城郊的烂尾楼停车场，后备箱里卸下来的箱子……和我们丢的备份样品箱一模一样！”
她说话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周启悦的发梢，露出耳后颗小小的红痣，那是林景逸昨天帮她挑光伏胶时发现的，当时他正用紫外线灯照胶层固化度，冷不丁说“这里的痣像块没激活的光伏板”，惹得她差点把胶枪戳在他白大褂上。
方锐霆的目光落在沈梦琪手里的U盘上，银色外壳印着只咧嘴笑的小熊：“直接投屏。”
大屏幕亮起的瞬间，赵崇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画面里他正把个银色箱子递给绿能副总，对方手里的黑色公文包拉链没拉严，露出捆红色的钞票，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件印着绿能logo的文化衫——那是去年绿能年会发的纪念品，赵崇当时还在部门炫耀“合作方送的”。
“还有这个。”林景逸点开另一段视频，实验室的低温箱前，他正用镊子夹着光伏板调整角度，周启悦举着测温仪站在旁边，白汽从口罩边缘冒出来，像只吐雾的猫，“23.1%的转换效率，连续测试七次，每次都录了像。”
方锐霆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和周启悦调试设备时的频率重合。他想起三天前深夜收到的邮件，是周启悦发来的低温测试预案，附件里还附了张便利店的收据，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商品是两罐热咖啡——想必是和林景逸一起加班时买的。
“把赵崇和孙逸凡移交监察部。”方锐霆的声音在会议室里炸开，像块冰投入沸油，“通知法务部，准备起诉绿能商业间谍行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孙逸凡，“还有，行政部的岗位调整，明天公示。”
孙逸凡突然尖叫起来，扑向周启悦时被保安拦住，假睫毛掉在地上，露出光秃秃的眼皮：“是你害我！你故意给我错的客户资料格式，就是为了今天！”
周启悦弯腰捡起那簇假睫毛，水钻在灯光下闪着廉价的光：“孙姐，你去年把2019年的客户资料混进2023年档案时，大概没想过有天会栽在自己挖的坑里吧？”她把假睫毛扔进垃圾桶，“我加班核对时，顺便把你漏报的三个客户都补进系统了，现在他们的续约合同，应该已经送到方总桌上了。”
孙逸凡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鸡。林景逸看着周启悦平静的侧脸，突然想起她修改方案时说的话：“光伏板的容错率只有3%，但人心的容错率，往往比我们想的更低。”那时他以为是说技术，现在才明白，有些账迟早要算，只是时间问题。
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坏了，沈梦琪正用速溶咖啡凑数，看见林景逸站在窗边打电话。他对着听筒说“小棠别哭，哥给你申请到全额奖学金了”，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和在实验室里冷着脸纠正数据错误时判若两人。
“林工！”沈梦琪把冲好的咖啡递过去，加了两袋糖，“周姐说你喜欢甜的。”她偷偷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方总和周姐在里面谈了半小时了，你说会不会……”
林景逸接过咖啡，杯壁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他看见周启悦从方锐霆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是方锐霆常用的那个牌子。阳光斜斜地打在两人之间，在地板上画出道模糊的交界线，像条暂时无法逾越的河。
“在想什么？”周启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手里拿着块光伏板样品，边缘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胶，“低温测试的新方案，你看看这个角度行不行。”
林景逸接过样品，紫外线灯照在上面时，蓝色的荧光像片流动的星河。他想起昨夜在实验室，这人蹲在地上找断裂的样品牌，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露出的脖颈在冷光下像块易碎的玉，那时他差点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最终只递过去支手电筒。
“角度没问题。”他在图纸上圈出个数据，“但支架的承重需要再算一遍，用304不锈钢可能更稳妥。”他把咖啡递给她，“加了两袋糖，沈梦琪说你胃不好。”
周启悦抿了口，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突然想起方锐霆办公室的茶。那人泡的大红袍带着点炭火的焦香，和林景逸的甜咖啡不同，却都熨帖得恰到好处。她翻开那本蓝色笔记本，第一页是方锐霆的字迹：“光伏幕墙的美学设计，参考德国BIPV的案例，附网址。”下面用红笔标着行小字：“周三下午三点，和设计院的人碰面。”
“对了，”林景逸突然开口，指尖在图纸上敲了敲，“绿能那边把调换的样品送回来了，王富成的秘书打电话来问，说他们董事长想亲自见见你。”
周启悦的笔尖顿了顿。王富成——那个在行业会上拍着桌子说“光伏板太丑”的地产大亨，据说上周看了他们的测试数据后，连夜让秘书取消了和绿能的合作意向。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干活漂亮了，别人自然会抬头看你。”那时父亲正蹲在工地的钢筋堆里，安全帽上的汗滴在水泥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窗外的云开始流动，阳光穿过玻璃幕墙，在光伏板样品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周启悦把笔记本合上，蓝色封皮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片平静的海。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王富成的刁难，刘淑珍的反复，甚至方副董背后的暗流，但此刻握着温热的咖啡杯，看着林景逸在图纸上标注的参数，突然觉得那些风浪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沈梦琪在走廊里撞见孙逸凡被保安带走，那人往日精致的套装皱成一团，高跟鞋掉了一只，露出磨破的脚后跟。她突然想起入职时，这人塞给她支口红说“在这儿混，脸比本事重要”，那时茶水间的咖啡机还没坏，赵崇总在开会时说“行政部嘛，漂亮就够了”。
风吹起走廊尽头的窗帘，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沈梦琪摸了摸口袋里的主管任命书，纸边有点卷，是她反复摩挲的痕迹。她想起周启悦说的：“漂亮是会凋谢的，但解决问题的能力不会。”此刻阳光正好从云层的缝隙漏下来，在任命书上投下点温暖的光斑，像颗正在发芽的种子。
方锐霆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赵崇被塞进警车的背影。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许雅琴发来的消息：“那个姓周的女孩，你最好离她远点。”他没回，点开和周启悦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是凌晨两点发的“样品找到了”，后面跟着个月亮的表情，是这人难得露出的柔软。
他拿起桌上的大红袍，茶叶在热水里舒展时，像片重新绽放的叶。明天要见王富成，据说那老头脾气火爆，却最吃数据这套。他翻开笔记本，在“美学设计”下面补了行字：“带三种镀膜样品，浅灰、淡蓝、透明。”
茶水间的咖啡机突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自动修好了。沈梦琪欢呼着跑去接咖啡，周启悦和林景逸低头讨论图纸的声音混着咖啡的香气飘过来，方锐霆看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突然觉得这盘棋，终于开始朝着该有的方向走了。而那些藏在暗处的手，终究没能捂住即将破土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