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枝上雪》临川听澜

9、第 9 章

　　我的鲜血在雪地里一点点晕开，这一世我过得好爽，又好卑鄙。
　　这一世萧凉自始至终从未利用过我，更没害过我什么，我却对他绝情到底。
　　前世今生，更像是我俩之间的一场互杀游戏。
　　可那个前世，它真的存在吗？一切好像一场梦。
　　我的意识在疑问中慢慢消散，随即再次坠入一片混沌。
　　......

　　片刻后我的视线逐渐清晰，眼前出现一片云雾缭绕的仙境，我看到自己是一位蛾眉皓齿的神女，因为无聊逗弄一个快要修成正果的凡间无情道修士，却不慎害他动情，斩去了他的仙根。
　　这是我和萧凉的「因」。

　　紧接着，一幅幅画面在我身前迅速闪过——
　　山上卑微的采茶女因为爱慕富家公子而被他的未婚妻子毒死。
　　技艺最精湛的绣娘因纨绔儿的一句戏言虚耗一生。
　　被万人追捧的美艳戏子无奈死于心上人为她涂抹的毒胭脂。
　　旧道观里满脸沧桑的老道姑，终其一生等待负心薄情郎的出现。
　　......

　　我头痛欲裂，正疑惑时却突然模模糊糊看到了第五幅画面：
　　青楼最受欢迎的花魁被心上人用一尺白绫了结了性命。
　　......

　　片刻后，我眼前的场景再次翻转，第六幅画面出现：
　　痴情王爷狱中被青楼娼女用白绫缢死，娼女随即从城墙跳下自尽而亡。
　　这些，是我和萧凉的「宿世纠缠」。
　　......

　　我恍然大悟。

　　然后猛地想起那日在萧凉的书房偶然见到的那摞画像，每一张是我却又不是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一世我害他痛失仙根、毁了仙途，导致他对我产生了极深的怨念，因此堕入轮回用「情」字足足虐了我五世。
　　不幸的是他再次爱上了我，于是向神佛苦苦祈求换来了第七世，然后甘愿被满身戾气的我不择手段算计和欺骗......
　　所以我们苦苦轮回，只为互相伤害吗？

　　还未等我想清楚，一阵巨大的眩晕向我袭来，之后命书星轨缓缓运行，我的身前再次出现那张沾满灰尘的青石桌案，上面依旧放着那本泛黄的命书册子。
　　只是，它已经不知被谁悄然翻到了最后一页。

　　行云流水般的字迹轻轻勾勒过纸张，淡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我趴在上面仔仔细细辨认了几遍，才终于认清写了什么。原来是一句令人痛彻心扉却只能苦笑释然的禅语：
　　「两不相欠。」

　　一瞬间，那股难言的悲伤再次朝我扑来，我心痛得几乎站不稳身子，任凭眼泪从眼角慢慢滚落，将斑驳的纸页一点点洇湿。
　　所以，这便是我和萧凉的「果」吗？

　　忘川河畔，我捡到一枝已经凋谢的白梨花。
　　我想起第一世时，我便是从梨树上折了支这样纯洁的梨花插在发髻上，笑着对那凡修说：
　　「要不你别修仙了，我做你娘子吧。」
　　后来他当真了，我却溜了......

　　他恨极了我，用「永失仙途」的惨重代价向上天苦苦换来严惩我的机会，拉着我堕轮回、历情劫，饱受被人欺骗背叛之苦。
　　可后来啊，他终究是不忍心，还是就这样放过了我。
　　......

　　我沿着河畔左顾右盼，却始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孟婆给我舀汤时轻声抱怨：
　　「如今这汤啊真是越来越不管用。有人明明喝了七次，可经历的种种愣是丝毫未忘。」
　　我正想问这人是谁，却无意中瞥见前方有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刚过了奈何桥。

　　有人前来迎他：
　　「如今情劫结束，可你当初许愿贡出的真气还未用完，请问你还有什么心愿？」
　　他微微一笑：
　　「那便换她，从此平安喜乐吧。」
　　......

　　我端汤的手忽然颤抖——
　　下一刻将盛着孟婆汤的碗打得稀碎。
　　那些未宣于口的情、未实现的诺、未兑现的谎，全都随着汤汁消散得无影无踪。
　　好像，明明是我欠他多一些。
　　......

　　下一刻，我恍惚从第六世醒来。
　　我站在自己被活活缢死的尸身旁，看见萧凉正抱着浑身冰冷的我哭得泣不成声。
　　他说：「对不起。等下一世，我全还你。」

　　我眼眶酸涩，心疼地想抱住他，却又被莫名吸入了第一世......
　　我和姐妹们立在云端嬉戏打闹，偶然看见俊秀山脉中有个清朗俊逸的男子在认真打坐。
　　「这个凡修好白净，我们要不要逗一逗他？」
　　「好啊。谁若能最先挑动他的情念，就算谁赢，如何？」
　　男子修的是无情道，任凭姐妹们如何挑逗，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轮到了我。

　　我在梨园中折了支最好看的梨花戴在头上，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
　　「要不你别修仙了，我做你娘子吧。」
　　他望着我愣了愣。
　　随即笑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不许骗我，否则我绝不饶你。」
　　我哭着点头：
　　「嗯嗯，这次保证不骗你了。」

　　兜兜转转又过百年，我们牵着手双双回到忘川河畔。
　　「为我放弃修仙，你后悔过吗？」
　　「那你为我放弃做神女，又可曾悔过？」
　　还未等各自回答，便听见远处的鬼差大声呼唤我们：
　　「新孟婆、新判官,快点过来报道啊......」
　　我们相视一笑。
　　此时星轨又轻轻转了一下，地府多出两册无字命帖，巨大的笔在上面飞速划动，飘飘然浮出两个大字：
　　「不悔。」
　　......

　　我和萧凉的情劫被扼杀在了第一世。
　　所以不会再有累世心碎的痴情女子，不再有记得一切备受煎熬的转世凡修，更不会有种种欺骗、利用、背叛及杀戮。
　　忘川河畔一片祥和。

　　我化成沈秋池的模样，为在梦中一张张被我辜负、利用或伤害过的熟悉面孔舀汤，试探地问他们是否还记得我。

　　他们只是笑笑：
　　「加了情字的孟婆汤真好喝，一口下去什么都忘了。」

　　忘了好啊。
　　那便都忘了吧。
　　而我最好的赎罪，便是亲手送你们与他人圆满。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