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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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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还未结束,宫中便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哀乐低回,举国悲恸。
国朝上空笼罩着淡淡的死气。
直到陛下弥留人世的最后一刻,皇位继承人的名字仍未填在继位诏书上。满朝文武人心惶惶,谁都清楚接下来将会发生怎样的动荡。
内乱,快要来了。
如今皇室子弟个个都盯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流口水,一个个蠢蠢欲动。但真正有实力、且与陛下血缘最近的,当属广川王萧凉。
他似乎成了正统,于是众人不自觉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广川王府一时人头攒动。
我坐在萧凉身边笑嘻嘻地望着这些冲他点头哈腰献殷勤的朝堂重臣,心里不由冷笑。
这些蠢不可言的大臣们自以为聪明,以为主动站在萧凉这边表下忠心立场,后半世的荣华就有救了。可他们不清楚,萧凉需要的是真正能够帮他的人,而不是一群舔狗。
可无论别人如何趋炎附势,丞相始终未出现在王府,似乎抱了撕破脸的决心。
其实,丞相为了不让萧凉得逞,此刻正亲赴边疆努力斡旋,他要拼上这条老命向将士们痛斥萧凉的狠辣,劝说他们不要轻易被萧凉利用。
我用了一把鲜血淋漓的「亲情刀」,误打误撞将丞相的野心彻底泯灭,只剩下了满腔复仇的渴望。
其实我也替他捏把汗,他这一去注定凶险无比。
如今除去假意归顺的北境,东、南境将士皆已被萧凉搞定,只有西境还是个未知数,或许可以搏一搏将他们招揽过来。
为此,我决定放一个大招。
在丞相出发前,我托人捎给他一个包裹严实的锦囊,嘱咐他到了西境再打开。这锦囊里,藏着有关从阙身世的秘密。
关于这个,我要感谢晚娘——我的亲生母亲。
她将当年陛下亲自赏给小太子的玉戒碎成两半,分别塞进这两只手镯的空心里。玉戒上刻着从阙的名号和生辰,是极为重要的信物。
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母亲如此希望从阙找到我,大概也希望他有天可以重登大宝、拿回属于自己的人生吧。
我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赌一把。
萧凉的动作很快,很快便将京城禁卫军尽数招揽了过来。
彼时城中人人开始庆幸,皆以为广川王即将可以不战而胜,这样倒是省得百姓们跟着受罪。
但我不允许如此。
不能因为某事代价小,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将它视为正义。
我想起以往每逢月圆之夜萧凉便会窝在房内整日闭门不出,于是我决定趁这个机会偷溜出府,之后策马去北境找崔淮共商大计。
又过几日,好不容易等到月圆夜,我简单收拾下行囊准备悄悄上路,却在途径萧凉院子时无意中听见他房内有动静。
我好奇地想凑近瞧瞧能否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成想从窗纸上窥见了正躺床上呻吟、面色惨白的萧凉。
我大为震惊,犹豫几下还是决定推门进去。
萧凉看到是我,瞬间背过身去:
「秋池,别看。本王这副样子会吓到你。」
他的头发凌乱着,衣服也被自己扯得乱七八糟。
我慢慢靠近,坐在床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喊府医?」
萧凉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下意识攥紧我的手,语气急促:
「不要喊府医,本王这不是病......是陈年旧毒。」
「你无须......无须惊动......任何人,我只要......只要熬一晚......就好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萧凉身上有陈年旧毒?我怎么不知道。还未等我详细问清楚,他便再次疯狂发作起来,疼得在床上反复打滚。
我的眼神渐渐由关切变得阴森,这何尝不是机会呢?我拿起枕头朝他脸上闷去......
迎着窗外的寒风,萧凉无奈地叹口气:
「就这么恨我?」
我猛地清醒,扔下枕头拔腿就跑。
他还不能死。
我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么长时间,我还需要萧凉继续演好他的反派,以此才能让从阙的继位更加有说服力。
......
出府后我拼命跑了好久,确定没人追上来后才敢停下来歇一歇。
我忍不住扇自己一个重重的耳光,刚才到底为何要多此一举杀他?是因为故事走到终章,已经不在乎了吗?
可最后到底谁输谁赢,谁又说得准呢,只有天知道!
我仍然一点都不能放松警惕,需要连夜赶赴北疆。
皇位空悬的弊端很快显现,刚出京城我便看到一批批难民沿着路边可怜地乞讨。
谁都清楚战乱将起,各地官府也丝毫不顾脸面,开始疯狂向当地百姓征收苛捐杂税,甚至连上交的贡粮都翻了三番。
官员们各个都在瞧着风向,就等大局定下来后向正主献媚呢!没银两、没粮食怎么行?!
我又往前走了几座城池,无一例外全是这种乱糟糟的景象,到处都是山匪、强盗和无家可归的流民。
一连赶几天的路,是该停下来让马歇一歇脚了,于是我找到个勉强能休息的草棚停了下来。
我拿出干硬的饼子刚啃几口,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不知从哪跑来扯我的衣角:「姐姐,我饿......能给我吃点吗?」
他约摸六七岁,看起来瘦瘦小小甚是可怜。我鼻尖一酸,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好啊,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刚准备伸手接过馅饼,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打落在地,他的语气极为急躁:「吃什么吃!想吃肥了等别人掳去吃肉啊!」
下一刻,小孩吓得浑身发抖,仰着脸嚎啕大哭:「爹,我不吃了......再也不敢吃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易子而食我听说过,但抢别家的小孩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闻所未闻、丧心病狂。
我打听后才知道,这样的事竟然每天都在上演。
那些饿疯了的人,若是家里没孩子和别人换、或者不愿意换,便会去偷、去抢、去哄骗别人家的孩子,简直泯灭人性。所以普通百姓为了保护子孙就只能故意饿着他们,让他们瘦得没了人形就不容易被贼人惦记了。
听到这些,我再也没有心情休息,只想尽快赶路去北境和崔淮敲定对抗萧凉的事,只有速战速决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我越赶路越心寒,相比之下挨饿真的不算什么。那些离京城越远的地方乱得越厉害,很多州县因为山匪、官差、兵士多方械斗,已经死了不少老百姓。
......
经过昼夜赶路,我终于在二十天后顺利抵达了北境,崔淮骑着战马亲自来迎我。
虽然我和他平日频繁通信联络,但细细算起来已足足近三年没见过他了。经过真刀真枪的沙场历练,他的皮肤黝黑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阳刚气十足,与之前白皙柔弱的样子判若两样。而且他又长高不少,是个高大威猛的硬汉了。
崔淮一见我就羞涩地笑起来,手足无措地摩挲后脑勺:
「木木,这些天你可把我担心坏了,我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他担心我路上出状况,每日都掰着手指艰难数日子,脸上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我们同乘一匹马边走边聊,我告诉他沿路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热,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崔淮沉默半晌,终于拧眉告诉我一件极不乐观的消息:丞相被西境主帅扣在了军中,如今是死是活还不清楚。
我的呼吸随即凝滞,西境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已经倾向于支持萧凉?可西境主将深受先皇圣恩,他若是知晓太子还活着,又岂会如此绝情?
可如今局势复杂,人心更是难猜。
崔淮叹着气继续和我闲聊,原来先皇驾崩前曾经秘密拟定过几个太子人选,但他们无一例外先后死于非命......这其中的隐秘并不难猜,八成是萧凉派人做的。
我恨得牙痒痒,后悔那日怎么没闷死他。
几日后,北境大军浩浩荡荡朝着京城行进,我和崔淮并排骑马,一路南下。
所有将士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昼夜赶路甚少休息。因为谁都清楚,此去,注定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硬仗。
原本一路都很顺畅,谁知刚刚行进至离京城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时,突然与东境、南境的逆军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双方打了七天七夜仍未分出胜负,但北境将士的粮草却已经快要耗尽了。
如今京城被萧凉完全控制起来,只要他下令给北境将士断粮断水,那我们便没有赢的把握。
为了保存实力,崔淮与其他将军商量后,安排将士暂且苟在一个叫做麻土坡的山坳里休整了两日,在此期间我一直陪在他身边。
我们的处境极为艰难,渴了接山坳里的泥水喝,饿了分食所剩无几的干粮。
崔淮费力为我搞来一碗干净的清水,眼底满是深深的愧疚:「木木,跟着我你受苦了。」
我笑着摇头,像我这样的人什么苦没吃过,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为了转移话题,我玩笑着朝他打趣:
「在北境时还逛青楼吗?」
崔淮瞪着我满是不解,半晌才想起几年前我便是在春风楼后门初次遇见他,于是黝黑的脸颊羞得通红......
「木木,你别误会!那日......那日我只是好奇......进去看看,没想到刚进去就赶上了大火......我倒霉......」
我哈哈大笑。
崔淮满脸惶恐地朝我倾吐他这几年对我的思念,他说永远记得我在信中反复对他说:建功立业便可娶。
其实听到这些,我是难过的。事实上,直到今日我都在极为自私地利用崔淮。
崔淮将仅剩的饼子塞给我,对我说:「木木,你知道吗?有你陪在身边,我即便这么死了也值了。」
我朝着他「呸呸呸」,让他不要胡说八道,我们不可能死得这么窝囊。
如今北境与逆军撕扯到这般田地,连傻子都能猜出北境先前所说的「归顺」是妥妥的假话,萧凉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萧凉亲自来了。
他身穿铠甲骑在一匹汗血战马上,隔着山坡朝我们遥遥喊话:
「崔将军,你先前糊弄本王的事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肯将身边的女子还给本王,本王保证立即给将士们提供补给。」
北境将士纷纷骂他疯了。
「崔将军,不能信啊!」
「不能将木木姑娘交出去啊。」
「广川王到底想干什么?」
我眉眼一紧,萧凉大老远过来,只是为了要我?
我告诉崔淮,当以大业为重,为了将士们的补给我愿意回到萧凉身边。
崔淮急红了眼眶,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木木,本将军怎会窝囊到要用女人的命去换将士们的粮草?何况......何况还是我喜欢的女子。」
此刻我望着他,满是愧疚与心疼。
我说:「崔淮,让我去吧,这是我欠你们的。」
崔淮的眼泪瞬间滚落,他并不理我,只是朝萧凉高喊回话:「萧凉,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本将军不可能让木木落到你手里。」
萧凉拔出长剑朝天一指,语气狠戾:「好!那本王就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将士们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为最后的决战争取更大的胜算,我决定单独去找萧凉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