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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潼关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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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卢有龄还在睡梦中时,梦见了一只蓝色蝴蝶。
蓝色蝴蝶很美,他这辈子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阿娘在他面前咽气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阿娘的葬礼上。
这让他觉得是阿娘变成了这只蓝色蝴蝶,于是在梦里,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它。
可是蓝色蝴蝶轻巧地躲过他,飞走了。
他往前走,走到跑起来,才总算追上了蝴蝶,蝴蝶停在了卢府的后花园里,在其中翩跹起舞。
他再次想要触碰它,就像触碰已经离开很久的阿娘。
“阿娘...我好想你...”
他伸出手,在离蓝色蝴蝶只有咫尺距离的时候,被人猛地一下撞到了后背。
蓝色蝴蝶飞走,他心里一惊,从梦里醒了过来。
醒来前,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十二三岁少女的声音在说,
“我来捉你了,蝴蝶!”
***
睁开眼,发现天还没亮,依旧是漆黑的夜,他如今在潼关,不在卢府的后花园。
卢有龄定了定神,梦里的感觉还没彻底消散,他突然被无尽的思念包围,有些喘不过气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场梦像是一把刀子,割开了他心里最深的思念,也刺痛了他的心。
最近是不是过得太安逸,安逸到阿娘都忍不住来到梦里提醒他了。
卢有龄在黑夜中睁着眼睛,夜晚在他的视线里安静地可怕。
可他其实一刻都不会忘,他也不敢忘。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爬到权力的顶端,好让那些害了阿娘的人一一偿命。
为此,他会扫清一切障碍。
他翻了个身,准备重新入睡,却突然发觉今晚有些安静不像话。
照理来说,郑秋潆睡觉是没那么安静的,他凝神仔细听,甚至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对劲,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产生。
卢有龄果断地伸出手,往身旁一摸。
空无一人。
不仅空无一人还凉飕飕的,人是早就不在了的,卢有龄找了一件衣服披上,立马翻身下床,点燃了油脂灯。
屋内霎时一片光亮,卢有龄不死心地再次望向床上,当真空无一人。
他走出房门,敲开了王尚的房间,后者过了很久才打开门,一脸倦意地问道,“怎么了?”
卢有龄单刀直入道,“秋潆不见了。”
王尚被他的话吓清醒了,再次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想的是被人掳走的这种不见,但卢有龄知道,她不大可能是被人掳走,而是自己走的。
“她应该是去捉鬼了。”
“啊?”王尚听到这话更迷惑了,“去哪捉鬼?”
是啊,方华只告诉他们这关外有鬼,又没说鬼会出现在哪里,她大晚上的,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地能去哪捉鬼。
“不知道。”
王尚看卢有龄摇头,赶紧也拿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咱们直接去关署,找那个吴陵宴问清楚吧!”
说着,他就往屋外走去,却发现卢有龄并没有跟上来。
“三郎?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卢有龄仍旧一动不动。
他在思考,如果直接去找吴陵宴把这件事挑破,那他说不定真要为此负责,一查到底了。
可他不想节外生枝,他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耐心。
但如果不去找吴陵宴,秋潆怎么办?他该去哪找她?
“三郎!你发什么呆呢!”
纠结片刻,他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冲着王尚说道。
“走吧!”
此时此刻没什么比找到人更重要了。
丑时,潼关关署。
王尚在门前敲个不停。
好在关署内日夜轮值,不一会就有人过来开了门,看到是白天来过的大官,赶忙行礼。
“见过卢少卿和王主簿。”
王尚开门见山道,“叫吴陵宴出来。”
其实他更想叫的是方华,但深夜不好见别人的家眷,所以他只说了叫吴陵宴。
但下头的人却不敢动弹,谁敢为了两个路过的官员,去得罪自己的上司,这大半夜的去叫关令,不是找骂吗?
王尚看出了这人的心思,给他塞了一锭银子,“你尽管去叫,有事他兜着。”他反手指向卢有龄。
得了银子,他喜笑颜开,立马跑去叫人,先头的顾虑在这么一大笔钱面前全都消失了。
该说不说,阿罗那给的药油确实好用,吴陵宴听下人说,长安来的大官又来了关署,只好从温柔乡里起来,自己一瘸一拐地去正堂见人了,不再需要别人的搀扶。
“这大半夜的,少卿这是做什么?”吴陵宴问道,语气不算友好。
“找人。”
“找谁呢?”
“我夫人,郑秋潆。”
他说罢,吴陵宴哈哈大笑起来,“少卿自己弄丢了夫人,来我关署找什么人?”语气里尽是揶揄。
卢有龄不喜欢他这话,“吴关令,我夫人为何而丢,想必你夫人心里有数。”
“出于礼节,我没有叫尊夫人出来,但不代表她能蒙混过关。”
“如果不是她第一次见面,就当着我夫人的面装惨,装可怜,秋潆怎么会心软?又怎么会不顾我的劝阻,大半夜出去捉什么鬼?”
“我夫人年纪小,未经世事,但却心地善良,热心侠义,但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她能随便被人利用的理由。”
“我本来不想管你们这里的事,毕竟你是这里的长官,你要是不想让我插手,我是不会主动插手的。但事到如今,我夫人已经牵扯其中,所以这件事我势必要管一管了,你也不必再瞒我了。”
听到这儿,吴陵宴还是有些犹豫,卢有龄却已经没有耐心跟他周旋,直接道,
“这是命令。”
如此,吴陵宴才算放弃了挣扎,打算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卢有龄、王尚、吴陵宴三人在正堂坐下,堂中烛光闪烁,堂外一片蝉鸣。
已是初夏,不知吴陵宴是热的,还是紧张的,总而言之,他的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这件事要从三年前说起。”
潼关地处黄河和渭河的交汇处,进长安的货物总会经过潼关码头,从黄河道换至渭河道,再沿着渭河道一路向西进入关中。
货物来的时间不固定,要是碰上每年的汛期,也就是现在,为避开渭河涨水,所有货物会在潼关码头附近的永丰仓暂存几日,然后再运往长安。
今日吴陵宴检查的那批货物正是在永丰仓保管着。
这事怪就怪在这里,在潼关的这只鬼,只在每年汛期的时候到来,来永丰仓偷粮食货物。
已经偷了三年。
但是偷的量并不多,是以每次都能让吴陵宴蒙混过关,只是会多费些口舌和心力罢了。
“那你还放在永丰仓?这不是找偷吗?”王尚忍不住问道,吴陵宴看起来也没那么傻啊。
“王主簿有所不知,偷粮食并不可怕,也不重要,偷的那点量,也不至于惊动上头,可怕的是,这只鬼他偷人啊!”
一瞬间,堂外的蝉鸣声齐刷刷地停下了,王尚闭上了嘴,紧紧地靠着卢有龄,生怕自己被这只鬼给看上。
“说详细点。”卢有龄对吴陵宴说。
“好,潼关这地方本来人就不多,这只鬼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上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走一个人,不,是带走一个孩子。”
“孩子?”
“没错,它专挑小孩子下手,不限男女,所以这个时间点,家里有孩子的,都不会让他们出门。”
“这三天里它一定会来?”
“大差不差,基本上一有货物在汛期抵达潼关,它就会来了,最迟不会超过三天,因为潮水随时都可能会退,货物随时都可能走,它会在货物走前带走一个孩子和一些粮食。”
“听起来像是人会干的事,你就没查过?”
吴陵宴抹了把汗,“怎么可能不查?但毫无头绪,没一点线索,不然大家也不会传成鬼作案了。”
“丢了孩子的人家就不闹吗?”王尚问道。
“闹也没办法,人就是找不到了,我一直压着这件事,真的心力交瘁。”
“何必压着?”卢有龄说,“解决不了怎么不上报?”
“上报了就能解决吗?”吴陵宴这一反问,问得卢有龄有些哑口无言。
“长安真的会在意潼关丢了几个孩子吗?”
“他们根本不在意,不是吗?”
“他们来一趟无非是吃喝玩乐一番,然后随便找个理由交差了。还得受累我去招待。”
卢有龄有种被阴阳到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吴陵宴对长安的官员有这么深的偏见。
“我会解决。”
虽然不是出于自愿,他想。
吴陵宴看向卢有龄,想起睡前方华对他说的话。
他本来是有点生气,责怪方华向他们这群外来人透露了潼关的秘密。但方华却委屈得先哭起来了,在他眼里,华儿永远是识大体、善解人意的,他很奇怪,今日她这是怎么了?
“夫君,你一直为这件事操心,想尽办法阻止那只鬼来偷孩子,可还不是徒劳无功?”
“我今日可能是心急了一些,见到这几人气质不凡,想着要去求助,但你可知是为何啊?”
方华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吴陵宴一瞬间气血翻涌,他明白了。
华儿有孕了。
“难道你想我们将来也担惊受怕,怕自己的孩子被鬼偷走吗?”
吴陵宴沉默了,他紧紧地抱着方华,心情复杂。
既然卢有龄说他会解决,吴陵宴愿意给予他十分之一的信任,为华儿和他未出世的孩子赌一个可能性。
就赌这位卢少卿不像长安其他的家伙一样,是个尸位素餐的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