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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餐与界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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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卖到了,再不吃就凉了。”他说完,转身就走出了房间,似乎只是来完成一个通知任务。
池砚舟坐在床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睡了一下午,混乱的思绪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晰,反而因为短暂的逃避显得现实更加令人烦躁。肚子确实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穿上拖鞋,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沉重心情走向客厅。
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混杂着外卖包装盒特有的塑料和纸板味。宋謇已经把几个餐盒在餐桌上摆开,正低头摆弄着一次性筷子,试图掰开那层塑料包装。他换上了一件自己的黑色T恤,更显得肩宽腿长。
池砚舟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有点重。餐桌上的菜色还算丰富:一份水煮肉片红油赤酱,一份清炒时蔬翠绿诱人,还有两盒米饭和一小份凉拌黄瓜。看起来是附近那家评价不错的川菜馆。
宋謇终于掰开了筷子,递了一双给池砚舟,自己则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大块肉片放进碗里,扒了一大口饭。“吃吧,监护人,饿坏了可没人管我。”他含糊不清地说着,语气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调侃。
池砚舟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拿起筷子。他确实饿了,食物的香气不断刺激着味蕾。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味道中规中矩。又尝试了一片水煮肉片,麻辣鲜香,很下饭。客观来说,宋謇点的菜没什么问题,甚至算得上照顾了他的口味——他确实能吃辣。
但这并不能抵消池砚舟心里的别扭。和一个几个小时前才闯进他生活、霸占他空间、还被迫要称兄道弟的人同桌吃饭,这种氛围太诡异了。餐厅里只剩下筷子碰触餐盒、碗碟和咀嚼的声音,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宋謇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吃得很快,也很专注。池砚舟则吃得慢条斯理,更像是在完成任务,目光偶尔扫过对面的人,带着审视和评估。
“看够了吗?”宋謇突然放下碗,抬眼看向池砚舟,嘴角又挂起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脸上有饭粒?”
池砚舟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夹菜。“只是好奇,你倒是适应得挺快。”
“不然呢?”宋謇耸耸肩,拿起旁边的冰可乐喝了一大口,“哭哭啼啼?还是大吵大闹?有用吗?能让我妈和你爸立刻飞回来?还是能让你瞬间接受我这个便宜弟弟?”他语气轻松,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池砚舟未能捕捉的复杂情绪,快得像错觉。
“不能。”池砚舟冷冷道,“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
“哦?”宋謇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那你为什么没直接摔门走人?因为那五千块生活费?还是……”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玩味,“你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我?”
池砚舟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我只是不想饿着肚子吵架。”他生硬地反驳,“还有,别自作多情。”
“行吧。”宋謇无所谓地靠回椅背,拿起可乐罐在手里转着,“那我们就维持这种表面和平?你收留我一个月,我尽量不烦你,生活费AA,家务分担,井水不犯河水,行不行?”他抛出了一个新的提议,听起来比之前的“监护人”关系更平等,也更……疏离。
池砚舟沉默地吃着饭,没有立刻回答。宋謇的提议确实降低了他的心理负担,至少不用顶着“监护人”这种可笑的头衔。一个月……只要熬过这一个月,等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回来,一切就能恢复原状……吗?他不敢确定。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可以。”池砚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规则要加几条。”
“洗耳恭听。”宋謇做了个“请”的手势。
池砚舟放下筷子,目光直视宋謇,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一,互不干涉。我的事你别管,你的事我不管。有事微信联系,非必要不交流。”
“第二,晚上十点后,保持安静。我需要休息和学习。”
每一条规则都像冰冷的砖块,垒砌在他们之间,划清界限。池砚舟说完,感觉心里稍微顺畅了一点。他需要一个明确的、可控的框架来应对这失控的局面。
宋謇安静地听着,脸上那点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敛去。他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池砚舟,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反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审视。他似乎在掂量着池砚舟划下的这条线有多坚固,又或者,在思考着别的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宋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行,够详细。”他拿起可乐罐,对着池砚舟的方向虚虚一抬,像是某种敷衍的碰杯,“成交。池、砚、舟、同、学。”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吐出池砚舟的全名,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挑衅和距离感。
“希望你能严格遵守。”池砚舟不再看他,低头继续吃饭,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项商务谈判。
“彼此彼此。”宋謇应了一声,也重新拿起筷子,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似乎胃口也没那么好了。
这顿名义上的“第一顿家庭晚餐”,在一种比沉默更压抑的氛围中草草结束。
饭后,池砚舟主动收拾了桌上的餐盒垃圾,分类装好。宋謇则拿着手机窝在客厅沙发上,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屏幕,似乎在打游戏或者聊天,眼神专注,侧脸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池砚舟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厨房。他需要一杯水,也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打开冰箱门,里面比平时塞得满了一些,多了几罐可乐、牛奶和几盒看起来像即食食品的东西,显然是宋謇带来的。池砚舟皱了皱眉,只拿了瓶矿泉水出来。
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浇灭了一些心头的燥热。他靠在流理台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客厅。宋謇蜷在沙发一角,长腿有些无处安放地伸着,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这与下午那个嬉皮笑脸、故意挑衅的家伙,判若两人。
池砚舟移开视线。他不需要了解宋謇,他只需要遵守规则,度过这一个月。
池砚舟又走回去:“加个微信吧。”
宋謇皱了皱眉:“我说你加,然后把你手机号发过来。”随即报了一串数字。
池砚舟点添加。
回到自己房间,池砚舟反锁了门——这是他新添的一个动作。世界终于再次被隔绝在外。他打开书桌上的台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一些。他拿出课本和习题册,试图用熟悉的公式和逻辑来填满思绪,将那个客厅里的闯入者彻底屏蔽。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很难完全复原。门外的世界,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即使隔着门板,即使客厅里异常安静,池砚舟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偶尔会走神,笔尖停在纸上,耳朵会不由自主地捕捉门外细微的声响:是宋謇起身去倒水?还是他按动游戏手柄的按键声?又或者,是他走向客卧的脚步声?
这种无形的干扰让池砚舟感到烦躁。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复杂的物理题。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只剩下远处零星几点灯火。
接近晚上十点,池砚舟合上书本,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准备洗漱休息,严格执行自己定下的规则。他打开房门,宋謇已经不在沙发上了。客卫的门关着,里面传来隐约的水声。
池砚舟松了口气,快步走向主卫。他迅速洗漱完毕,回到自己房间,再次锁好门。
躺在床上,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和寂静。但池砚舟却迟迟无法入睡。白天的种种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闪现:被占据的卧室、宋謇那张带着戏谑和挑衅的脸、餐桌上冰冷的规则谈判、宋謇在沙发上那疏离的侧影……
他翻了个身,试图将这些纷乱的念头赶出去。明天,明天再说。他需要休息,需要精力来应付这漫长的一个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池砚舟的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他听到隔壁客卧的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放低了动作。紧接着,是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走向客厅的方向。
池砚舟的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这么晚了,宋謇去客厅干什么?他不是也同意十点后保持安静吗?难道这么快就要打破规则?
池砚舟屏住呼吸,凝神细听。
他怎么了?怎么对这个半路弟弟这么关心?
外面没有任何开灯的声音,也没有开电视或者游戏的声响。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辨别的窸窣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又归于寂静。接着,是同样轻的脚步声返回客卧,门再次被轻轻关上。
客厅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池砚舟躺在黑暗中,眉头紧锁。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窥视和被侵入的感觉,比白天更甚地笼罩了他。他划下的那些规则,似乎并不能真正隔绝这个“弟弟”带来的未知和潜在的威胁。这个家,似乎不再是他熟悉的、可以完全掌控的堡垒了。黑暗中,未知的阴影仿佛在无声地蔓延。
池砚舟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睡意全无。夏夜的寂静里,他只能听见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以及隔壁房间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同居的第一夜,在猜疑和不安中,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