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舍》妤花未眠

23、我们两不相欠

　　最后一学期课程随着每一次踏进校园的步伐中缓缓流逝，接近尾声。
　　中考倒计时3天，教室里都是笔头与试卷摩擦的声音，教室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陈憶盯着最后一道数学大题，草稿纸上已经画了三个辅助线，思路却卡在半路——二次函数和几何图形缠成一团，像团解不开的耳机线。
　　她咬着笔帽抬头，前排同学的背影压得很低，后桌翻卷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急促。深吸一口气，她把题目拆成小块：已知条件标成红笔，求什么用蓝笔圈出来，突然看见题干里“对称轴”三个字，像被点醒似的，猛地在草稿纸边缘画了条竖线。对啊，对称点的坐标关系！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公式像被疏通的水流，顺着笔尖淌出来，写完最后一个等号时，她偷偷攥了攥拳，手心沁出的汗把试卷边缘洇出一小片皱痕。
　　中考倒计时2天，物理卷对陈憶来说棘手，一道电路分析题让她卡了十分钟。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吵，她干脆放下笔，盯着教室后墙的钟发呆。秒针滴答走着，她忽然想起老师说过“复杂电路先拆串并联”，闭眼在脑子里把电路图拆成几个小块，再逐个标电流方向，等再睁眼时，那些交错的导线仿佛自己排好了队，答案顺着笔尖冒了出来。
　　下午的时间学校让毕业生自由活动。操场上，陈憶慢慢走向梁辰昕，似是察觉，梁辰昕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停住脚步，含着浅笑的看着他。梁辰昕抬脚往陈憶走来，“找我有事吗？”“梁辰昕。”他很高，所以陈憶要仰头才能对上视线。
　　“怎么了？”
　　“毕业快乐。”
　　“你也是，毕业快乐。”
　　体育老师吆喝着让一班同学过去拍毕业照拍毕业照，陈憶看着梁辰昕慢慢走远，走上台阶，微笑着看着镜头，像那年运动会一样。
　　相机被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学校广播默契的掐点播放了五月天的《后来的我们》。
　　“有再多的不舍，也要忍心割舍，别回头看我，亲爱的，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这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志愿者学妹在发心愿气球。“学姐，拿一个吧，写下自己的心愿，一定会实现的！”陈憶愣了一瞬，接过气球，道了谢后在气球表面上写下和梁辰昕考同一所高中的愿望。
　　晚上，不再有令人压抑的自习。暮色像融化的蜂蜜，在操场边缘晕开一层暖黄。放学铃的余音还没散尽，各个班级的队伍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在体育老师的手势下渐渐拢成一个巨大的圈。篮球架的影子斜斜地搭在圈外，蝉鸣也识趣地放轻了调子。
　　体育老师举起手机，蓝牙音箱“咔嗒”一声亮起。前奏里的钢琴声刚漫出来，圈边就有人轻轻“哇”了一声——是《起风了》。
　　“会唱的一起！”体育老师扯着嗓子喊，自己先跟着节奏晃起了胳膊。
　　起初只是零星的附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但当“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旋律爬高时，不知是谁先放大了声音，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嗓音汇入进来。男生们的声音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女生们的则清亮得像风铃，还有人跑调跑到天边，却依旧唱得兴高采烈。
　　有人忍不住挥起了手，圈中央的体育老师索性关掉了音箱，于是整个操场便只剩下少年们的合唱，混着晚风里的青草香，漫过教学楼的灯光，又轻轻落回每个人的心上。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唱到这里时，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竟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节奏，声音里带着点雀跃的莽撞，像是要把所有的心事都借着歌声，一股脑儿地抛向天边的晚霞里，风从圈外吹进来，掀起女生的发梢和男生的衣角。
　　“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落下时，陈憶的声音突然清晰地钻进少年耳朵——像是特意朝着她的方向唱的。梁辰昕猛地抬头，正对上女孩亮晶晶的眼睛，夕阳逆光洒在她身后，钢琴鼓点像是给两人伴奏，也像是给这个青春落下句号。
　　没有自习的夜晚，连风都带着甜丝丝的活力，像极了少年人心里藏不住的、雀跃的秘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有人带头鼓起了掌，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和笑声。体育老师叉着腰站在中间，看着眼前这群脸蛋红扑扑，眼里闪着光的少年，突然觉得，这大概就是青春最鲜活的模样——有点吵，有点乱，却满是挡不住的朝气，像夏夜最亮的星，一抬头，就晃得人移不开眼。
　　中考倒计时结束那天的清晨带着点凉，校门口停着十几辆送考的大巴。陈憶背着书包刚走到车边，就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梁辰昕正从车窗探出头朝她笑，“我在这儿！”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往梁辰昕旁边的空位走去，一道身影打断了陈憶的步伐。苏晓小跑着一屁股坐在梁辰昕身边。，梁辰昕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憶，陈憶走到一旁的空位坐下，没多久身旁的人递来一颗葡萄糖，“让你和我坐啊，她要坐一个人坐那吧，我来陪你，中考加油！”车发动时，两人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葡萄的甜从舌尖漫开，把心底最后一点紧张冲得淡淡的。
　　考点门口的梧桐叶被晒得打卷，梁辰昕攥着准考证，指尖沁出薄汗，和陈憶刚从同一辆接考车上下来。
　　“你都检查好了？”陈憶理了理衣领。梁辰昕挽了挽袖子，不紧不慢的点头。“当然。”
　　进考场前，两人在岔路口站了几秒。陈憶突然抬头，目光撞进他眼里，“加油。”梁辰昕“嗯”了一声，看着她转身走进另一栋楼才抬步往另一边走去。
　　——
　　收卷铃声刺破闷热时，梁辰昕几乎是跑出考场的。他在楼下等了没几分钟，就看见陈憶拎着包跑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
　　“考得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笑起来。
　　刚并肩走了几步，一个清亮的声音插进来，“梁辰昕！干吗不等我。”
　　梁辰昕脚步一顿。苏晓正站在不远处挥手，白色运动鞋踩在树荫里，看见他笑的更加热烈。
　　“你怎么来了？”梁辰昕的声音不大不小，下意识往陈憶身边靠了半步。
　　“你妈让我来和你一起回去。”苏晓走过来，很自然地想去挽陈憶的胳膊，目光却在陈憶身上转了圈，“陈憶也在啊，考得顺利吗？”
　　“还行。”她的声音有点干。
　　三个人并排走着，路好像突然变长了。苏晓和梁辰昕聊着刚才的考题，陈憶插不上话，只能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看着梁辰昕时不时飘过来带着歉意的眼神。风把苏晓的笑声吹得很响，他却觉得周围静得厉害，连蝉鸣都像是隔了层玻璃。
　　查分报志愿那天，陈憶打开与梁辰昕的聊天框，问他志愿填的什么。“我要去福建了，那边的中学给了保送名额。”
　　陈憶晃腿的动作猛的一停，颤抖着打着字。“什么时候定的？”
　　“上周，我爸的工作调动，全家都得走。”
　　陈憶回了个“哦”，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福建……挺好的，暖和。”
　　“其实我不想走……”
　　“以后常联系。”
　　陈憶没再回。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颤得厉害，像要把什么东西藏起来。梁辰昕知道，她眼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委屈，和自己心里这团解不开的无奈，大概是一样沉的。
　　楼下有人喊陈憶的名字，是苏晓拿着志愿表跑过来。梁辰昕就在她身旁低着头站着。陈憶下楼走到两人面前，看着苏晓自然地揽住梁辰昕的肩膀，听着梁辰昕用轻快的语气跟苏晓说话，仿佛刚才那个说不想走不是他。
　　你应该有更好的前程，我永远支持你。
　　再好的未来没有你有什么用。
　　她笑着转身进了楼道，手机在口袋里硌着，屏幕上是刚搜的福建天气——常年无雪，和这里的冬天，一点也不一样。
　　黄粱一梦只怕此生难再逢。
　　回去后，陈憶久坐在书桌前，暖黄色的台灯照亮了这个桌面，却照亮不了自己前往他内心深处的路，莽莽撞撞的走完，好像都错了。
　　那些瞬间，难道都是假的吗，就没有一瞬也对我动心过？
　　她再次拿出压在书下好久没写的信纸，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如同第一次给他写信时的样子写下了这封告别信。

　　亲爱的梁辰昕：
　　展信舒颜，见学如晤。
　　这是我初中时期为你写的最后一封信。
　　回想起我刚认识你的那天，你如同夏日的阳光迫不及防闯进我的心里，当时看你的第一眼我就心动了。对于你，我其实更熟悉的是侧脸。
　　有时甚至还会忘记你的模样，努力想时，浮现的都是轮廓。
　　L，是夏日垂枝的铃兰曲，风在花尖踌躇出涟漪;
　　C，不肯合拢的缺，未圆的月，悬在夜天边，梦见又梦见;
　　X，夏夜纠缠的萤火轨迹，暗恋最浓稠时划出两道的交叉。
　　你说大学就在一起，我等你。
　　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想你，没有你在心里空落落的，或许在你以后会忘记，想起只记得有一个在初中喜欢你的人，可我会一直记得你，等着你。
　　梁辰昕。
　　听过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吗？有句歌词非常非常触动我。
　　“为何我们还是要奔的各自的幸福和遗憾中老去，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过得快乐或委屈。”
　　毕业后我们分道扬镳，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相见，你最近过的好不好，按时吃饭了没有。
　　山水一程，皆要好运。

　　辰昕成星，他是她这片星空上最闪耀的那颗星星。
　　所谓的常联系就是好久不见难以开启话题的再也不联系。

　　大学毕业后，陈憶进了一家小企业工作。这一天初中群里说有一场年级聚会，正考虑要不要去时，黄依悄的消息提示框弹了出来。“你会去吗？他，也去。”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许久。
　　他，是梁辰昕吧。
　　“我会去，聚会见。”
　　总要为当年的事画上句号吧。
　　到的时候位子已经坐的差不多了，按照以前班级排的。和黄依悄一起坐到指定座位上，来寒暄的不少，最多说的话题就是你变了，在哪工作，有没有谈恋爱什么的。女孩笑着回应完后眼神不自主的飘向那个位置，黄依悄捏了捏她的手，“还喜欢？”陈憶笑着凑近她，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
　　“你倒变得成熟了许多啊，我也觉得自己变了，但我们依旧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临近开场，男孩才姗姗来迟。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发型还像记忆中的那样，他没变。
　　以前的老师上去聊了当年的趣事，陈憶与黄依悄也像当年一样在下面讲悄悄话。
　　“见到了，还有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有。”陈憶没隐瞒的说出了实话。这么多年她其实一直没怎么放下，那种感觉肯定是有的。
　　散场时，陈憶与黄依悄告别后到路边等车，也没想到会遇到梁辰昕。意外的是他主动挑起话题，“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那时候的心情很难想象，紧张到极点，有千言万语想袒露，可最终也只化作了三个字，我挺好。
　　余光中男孩勾了勾唇角，“你还在等我吗？”良久后见女孩没反应，他也不恼。
　　他从口袋里摸出葡萄糖，把手伸向陈憶。“还喜欢吃葡萄糖吗？”
　　“不喜欢了，老早就不喜欢了。”
　　“陈憶。”他嗓音低哑的叫着她的名字。
　　“嗯？”
　　“那我呢？”
　　“梁辰昕，能让我抱抱你吗？”陈憶认真的看向梁辰昕，不似开玩笑。
　　他愣了一会儿，俯身抱住了她。“好。”
　　陈憶突然就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让梁辰昕永远都抱着她，只抱她一个人。可网约车已到达的消息提示把她拉回现实。陈憶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梁辰昕，我该走了。”
　　她退出男孩温暖的怀抱上了出租车。
　　“你不要我了？”他紧紧拉着她的手。
　　“再见。”
　　再见，再见。
　　再见到底是期盼还是诀别。
　　网约车行驶在热闹的城市中，男孩的回应也被冲散在人海。
　　那次以后，两人再没交际。
　　后来啊，陈憶事业有成，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独立创业，心中只剩释然。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
　　我喜欢的人至少应该也喜欢过我了，至于他以后喜欢谁，我都会真心的祝福。
　　那年的他是最好的他，现在我是最好的我。最好的我们之间隔了一个青春，一个怎么也跨不过去的青春。
　　拉开书桌抽屉，尘封的记忆涌现。糖纸，画画本，花瓣和一本日记。
　　“My youth is about you。”
　　我的青春关于你。
　　泪水晕开了is about you。
　　我的青春关于你，你是我的青春。
　　青春已逝，两不相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