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华》撸时间

2、(1) 无心之遇

　　所以，一个暗蓝色夜晚让故事有了原因。
　　而故事真正的开始，在一辆行进中的火车上。

　　刚刚成人的少年书画家蔡炎，正独自坐在这辆火车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位置上，闭着眼睛低着头，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石黑之虫。
　　这是这辆火车的名字。
　　想必在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辆能跟它一般漆黑的火车。火车外壳的部分全被涂成黑色，黑的让人分辨不出这车的具体形状。从一侧的车窗看向车内，也只有一片漆黑。
　　从百米的高空往下看去，火车就像是一条被淋了墨的爬虫。
　　先不说是谁把这辆火车涂成这样，给火车取了这个名字的人，此刻说不定就在不远的上空看着这条巨虫爬行吧，蔡炎想道。

　　蔡炎是一名书画家。
　　男性，身穿黑色汉服，黑眼圈很重，看上去脸色发白，有点病恹恹的。
　　石黑之虫是书画家的火车，搭乘这辆车的所有乘客无一例外都是穿着汉服，腰里随身带着毛笔的书画家。
　　只不过，和常人认知里的那种靠字画谋生的卖弄者不同。
　　用来检验他们技艺的标准，并非是外行人的钟情。

　　水墨协会的书画家。
　　估计要是让正常人知道了他们的本事，会把他们误认为是危险的黑巫师一类的奇怪人物吧。
　　毕竟，他们玩弄的是墨这种危险的东西，进行的是消灭污秽这样的危险工作。
　　在蔡炎的眼中，应该是这样的。
　　毕竟普通人怎能想象得出拿着毛笔就能划开砖石的光景呢？

　　虽然蔡炎年仅十六岁，不过按水墨协会的标准，他已经是一名成人的书画家了。这一点倒是和巫师一样。
　　书画界区分地位的方式有很多，虽然逃不开家世和时运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实力的强弱。因此书画家在成年前要做的事情，便是尽可能地增进自己的实力。
　　在过去的几年里，蔡炎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年复一年地进行艰苦卓绝的修炼。
　　书画家的修炼除了高人指点，也离不开各种可以增强水墨力量的资源。通过吸收朱砂石一类稀有的墨石中的墨，淬炼书画家体内的水墨力量，使自身实力得到提升。听起来和道人吃仙丹来增强法力是一回事，但实际要麻烦的多。
　　与大部分有着家族背景的书画家不同，蔡炎的修炼道路上完全没有什么墨石一类的资源。在枯燥漫长的修炼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对墨这一事物的感悟，是他登上石黑之虫的唯一资本。

　　黑沙城是这条石黑之虫的目的地，火车的终点站。
　　按照常人的标准衡量，可以理解为书画家们的高考考场。
　　在水墨协会里，每个年龄到了十六岁的年轻书画家，都要前往一处名为黑沙城的地方，参加一场为期半个月的试炼。
　　试炼的目的是，评判书画家们的等级。
　　书画界中，都分为焦、浓、重、淡、清五级。
　　焦级最高，清级最低。
　　没有参加过黑沙城的试炼的未评级的书画家，在水墨协会的记录里，统一被视为清级，也就是五级中的最低一级。
　　年轻的书画家要想在书画界出人头地，起码得在黑沙之炼中获得浓级以上的评级，如此他们的名字才能够被写入由黑沙城放出的人才排行榜中——这个排行榜被称为“黑沙榜”。在黑沙榜中排名越是靠前，越容易受到水墨协会和大家族的关注。
　　蔡炎的目的是进入水墨协会，同石黑之虫上几乎百分之九十的年轻书画家重合。
　　但单独前来参与试炼的他，与其他竞争者在处境上有明显的不同：那就是他身旁没有长辈的护卫。

　　石黑之虫的车厢里很少出现像蔡炎这样单独前来的年轻书画家。环顾周围，可以轻易的发现年轻书画家的身旁基本都会有一个同行者——一位年龄稍大，阅历丰富，已经参加过黑沙之炼的长辈。
　　这就是护卫。
　　在早先，黑沙城的试炼是不允许受试者带其他人参加的。
　　但由于受试者都是血气方刚，容易冲动的年轻人，有些人家族之间还有矛盾，暗算、斗殴甚至谋杀事件时有发生。
　　书画界的竞争是残酷的，受试者在黑沙之炼中被其他人伤害，极难寻到凶手并追究责任，许多家族因此失去了宝贵的继承人。
　　后来似乎是六大家族中的王家带头，提出要在试炼途中给家里的小辈配备一名护卫，来保卫家中年轻继承人的安全——并承诺这个护卫不会在受试者的正式试炼中提供任何帮助。
　　这个提议将护卫这一群体引入了黑沙之炼。
　　别的书画家家族竞相模仿，到最后几乎每一名参加试炼的受试者都有一名护卫。
　　由于每年进入黑沙城的护卫人数已经快要到了和参与试炼的受试者一样多的地步，水墨协会便顺应趋势，制定了一套关于黑沙之炼的护卫制度，允许护卫在部分难度较高的试炼中，以不干涉他人为前提，自由出手保卫受试者的安全。
　　有了护卫的存在，受试的年轻书画家们的安全总算是得到了有效的保障。然而这并不代表斗争的消失，年轻人之间的争斗极容易转变成护卫之间的争斗。家族的实力越强，派出的护卫自然就越强。有些大家族的护卫大打出手，顷刻间就能把黑沙城搅得天翻地覆。
　　不得己，水墨协会只得再次制定新的规则。护卫的等级不得超过浓级，若有等级高于浓级者进入黑沙城，视为在试炼中作弊，其受试者将被剥夺参加黑沙之炼的资格。

　　蔡炎没有护卫。
　　他背后没有什么显赫的家族，父亲过世后家中也没有剩下实力比他强的书画家，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护卫。
　　说到底，在这石黑之虫上，蔡炎就像是一个贵族学校里的穷学生，没有优渥的条件，只有身为书画家的这一事实。
　　不过这对他来说并无大碍。
　　毕竟他参加黑沙之炼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来跟同龄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们逞凶斗狠。
　　想办法进入水墨协会才是重要的事情。

　　“哟，你好，这个位置有人坐吗？”
　　一阵慵懒散漫的声音打断了蔡炎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面前站着的是一名身材修长，面容俊俏，身穿绿金色长袍，留着齐肩长发的男生，看年龄应该和自己相差不大。
　　他的眼睛落在蔡炎旁边的位置上，估计是前来寻座的。
　　蔡炎并不排斥同龄人，于是朝那位俊俏少年点头。
　　“这位置没人，坐吧。”
　　“那我坐了。”
　　俊俏少年抡臂一甩，将他的提包稳稳抛在行李架上，而后一屁股就坐在了蔡炎的旁边。
　　这么说来，他也是独自一人来的？蔡炎心想。
　　“我说兄弟，你也没有长辈跟着吗？”
　　蔡炎本想开口询问，不料对方竟抢先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蔡炎偏头看向俊俏少年，和对方的视线正好撞上。

　　书画家之间确认对方实力的最有效办法是对视。
　　双目是墨的容器，从眼瞳处望进去，虽无办法窥得墨的总量，但成色和质量倒可以一览无余。
　　强大的书画家体内的墨经过身体炼化，同自身的心境百分百契合后，墨的颜色甚至会引起瞳色的变化。
　　因此，成熟的书画家往往朝对方的眼睛瞥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等级。
　　而这个俊俏少年的眼睛刚进入蔡炎的视线，便引起他的震惊。
　　他的眼睛清澈无暇，眼瞳中五彩光晕流转，瞳孔深不见底。
　　细细从瞳孔望进去，能隐约看到墨流转的波澜。
　　蔡炎得出结论：
　　[清级之名，重级之实。]

　　俊俏少年也露出了微微诧异的神色。

　　“老兄，如何称呼？”
　　他眯起眼睛打量蔡炎，开口问道。
　　“蔡炎。双火炎。”
　　蔡炎不卑不亢地回答。
　　对面的少年愣住，似乎是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
　　蔡炎见此笑笑道：“兄弟不必揣测我的来历，蔡某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自认有点本事前来参加试炼而已，在书画界并不出名。”
　　少年又问：
　　“奇怪，兄弟有此等实力，背后家族竟无人派出护卫？”
　　“自己实力强弱，同家族势力又有何关系？再说，这个问题在下同样也可以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我的话是嫌老家伙碍事......不过兄弟所言我很认同，自己实力强弱和背后家族确实不相干。但厉害的人背后基本上都有爹妈撑着嘛，兄弟这般厉害，莫不是家族里有高人指点？”
　　“我没有什么师父，都是自己练的。”
　　“......靠自己？”
　　俊俏少年对蔡炎的话显然有些怀疑，不过他想到二人初见，对方自然没有理由把师父的名字透露给自己。而且，没有携带护卫的受试者在这黑沙城本身就很容易被针对，和自己不同，对方想低调行事，也不是不能理解。
　　“蔡炎老兄，既然你我都没有带护卫，不如我们组个队伍吧。”俊俏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道。
　　“哦？”此话一出，提起了蔡炎的兴趣。
　　俊俏少年见到蔡炎扬起眉毛，许是对自己的提案动了心。便接着说道：“老兄你也知道，黑沙之炼虽说目的是评级，但因为有黑沙榜这个东西，性质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我们这样的独狼，不出意外的话，很容易被那些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盯上。”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人结个盟，寻个安全？”蔡炎问道。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俊俏少年连连点头。
　　“恕我无法贸然答应。我们就算结盟，名义上还是单独的受试者。等到了过黑河这种试炼项目，大家不同的队伍也就被拆开了。到时候还不一样都是独狼，说不定到时候碰到了还免不了一场恶战呢。”蔡炎耸了耸肩。
　　“这是小问题，我认识黑沙城的那位文城主，可以让他把我们在程序上安排在一起。”少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蔡炎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认识黑沙城的城主？要知道，那位可是水墨协会会长的表哥，不是谁都能认识的。若他所言非虚，那么这少年保不准是哪个大家族的苗子，但没有护卫这点却是奇怪……
　　“黑沙榜一排写的是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受试者一个护卫。不过只要获得了城主的同意。写入黑沙榜的时候，我们二人的名字也会在同一个队伍里，只不过是把护卫换成了受试者队友罢了。再说了，我有几分水平，想必你刚才也已窥得一二了吧。老兄，你和我联手，可是有希望争夺黑沙榜榜首的哦。” 少年露出狡黠的神情，双眼直视着蔡炎的眼睛。

　　蔡炎接受少年眼神的注视，并不露声色地思考着。
　　[黑沙之炼可以两个受试者组队参加……这种事情是默认的吗？收集情报的时候疏忽了啊……]
　　[认识黑沙城的城主……所以不带护卫么？]
　　[看上去是个轻浮的人……能不能信任……？]

　　“既然这么说，那我便不客套了。我接受你的结盟请求。”蔡炎对俊俏少年伸出了手。
　　“果然爽快！”俊俏少年立马把他的手握住，笑道。
　　“不过你可真厉害啊，既然连黑沙城的那位文城主都认识，也是时候告诉我这盟友，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那是自然。鄙人柳常青，大树常青的常青。”
　　蔡炎微笑的嘴角立马凝固。
　　“哈？”
　　柳常青？
　　六大家族中的柳家，家主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书画界臭名昭著的小流氓，“银光”柳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