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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债 ...

  •   “先帝深虑其崩后有人借机谋权篡位,祸乱朝纲,早已将真诏交予本宫。”

      她将诏书徐徐展开,朗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膺鸿绪,御极二十载。夙夜孜孜,不敢康宁。今遘疾弥留,殆将大渐。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宗社之危。

      太子无忌,序居嫡长,仁孝温恭。虽天资稍逊,然纯良敦厚,恪守祖宗成宪。朕每观其诚敬之心,未尝不动容。

      昔汉惠帝宽仁,得安刘氏;宋仁宗讷言,终成盛治。盖有贤臣辅弼,则主德可成。

      特命:一、皇太子沈无忌即皇帝位,奉承宗庙。二、尊皇后宋氏为慈圣皇太后,垂帘听政,与雍王沈滇共襄国是。三、着雍王沈滇为摄政王,总领朝政,军国重务与太后共商决焉。四、大赦天下,惟十恶不赦。

      念兹在兹,若涉渊冰。所赖两宫垂拱,股肱协力,共扶明主。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天授二十五年十月

      “此诏书乃先帝亲笔所写,”宋倾城举起诏书,示于众臣,“先帝深悉太子秉性纯良,若有贤臣辅佐,定能保归云国泰民安。”

      沈滇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目光如刀,狠狠地剜向宋倾城。

      宋倾城却恍若未觉,任由那目光在脊背上划出血痕。

      她迎着满朝文武或惊或疑的视线,将诏书郑重捧于掌心。

      “本宫既受先帝托付,自当竭尽绵力,助太子殿下承继大统。”

      此言一出,满朝鼎沸。

      众臣或低头捻须,或交头接耳,金銮殿上窸窣声四起。

      “臣有疑!”

      一道尖利嗓音刺破嘈杂,身着孔雀补子的御史大夫排众而出。

      “两道遗诏真伪未辨,娘娘既指前诏为伪,后诏又以何为真?”

      他袖中双手微颤,额角却渗出细汗。

      此人正是方才跪在沈滇阶下喊得最响的那个。

      宋倾城眸光倏冷。

      她缓缓扫过那张谄媚未褪的脸,唇角勾起冰冷笑意。

      宋倾城缓缓扫过那张谄媚未褪的脸,唇角勾起冰冷笑意。

      “中书令何在?”

      只见绯袍玉带的中年男子缓缓起身,徐步而出。

      他行至丹墀前三步处撩袍跪拜,说道“臣陆衡,叩见皇后娘娘。”

      “陆卿掌中书省,典制诏命,这满朝文武怕是无人比你更懂诏书笔迹,”宋倾城广袖一拂,鎏金护甲划过两道明黄卷轴,“不如你替诸臣辨辨,这两道遗诏孰真?孰伪?”

      陆衡躬身称是,踏着云纹锦靴拾阶而上。

      他接过诏书时指尖微颤,在展开的刹那瞳孔骤缩。

      不过三息,卷轴已被利落合拢。

      “回娘娘,”他后退半步长揖及地,“此前诏,确是矫作。”

      “哦?”宋倾城凤眸微转,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沈滇,“陆大人这般笃定?”

      “旁人兴许不知,但臣侍诏十年,这诏书起笔何处,落笔何处皆有定式,是真是假,臣一看便知,”

      陆衡直起身来,目光如炬直视宋倾城,“先帝批朱时起笔必顿锋,收势常带燕尾。此诏虽竭力模仿,捺角却过于刻意,失了先帝笔意中的三分随性。”

      宋倾城环视群臣,说道“中书令既已作证,诸卿可还有异议?”

      殿中鸦雀无声,连方才咄咄逼人的御史大夫此刻也噤若寒蝉。

      “既如此,便依后诏所言。”她声音陡然转厉,“太子沈无忌即皇帝位,着司天台择吉日,礼部筹备大典。雍王沈滇为摄政王,与本宫共理朝政。至于矫诏之事,本宫定当彻查到底!”

      老太师颤巍巍出列,“老臣斗胆,雍王既涉矫诏案,理当避嫌.......”

      “太师多虑了。”宋倾城忽然轻笑,金步摇在额前晃出细碎光影,“若此事成,雍王自然得益;若败,却是诛连三族的大罪。”

      她转向沈滇,语气倏然柔和,“先帝与雍王情同父子,当年秋猎遇刺,若非雍王以身挡箭,先帝重伤难免。去岁寿宴猛虎出柙,又是雍王舍身护驾。这般忠心,岂会谋逆?”

      沈滇清楚宋倾城眼中深意。

      他指节捏得发白,却不得不俯首,“臣必竭尽所能,辅佐新君!”

      “陛下万岁!太后千岁!”一时,山呼声震殿宇。

      朱漆宫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沈无忌垂着头,默默踩着宋倾城的影子。

      蓦的,他突然攥住宋倾城的衣袖,声音细若游丝,“宋娘娘,儿臣......当真能如父皇那般,担得起这万里山河么?”

      宋倾城蓦然驻足,鬓边流苏晃出细碎金光。

      “你父皇也不是生来就会做皇帝的。”

      沈无忌喉结滚动,嗓音里压着哽咽,“可儿臣愚钝,既不懂政事,也不懂民生,根本不会当皇帝。这帝位不如还是给皇叔……”

      忽的,宋倾城素手抬起,清脆的掌掴声惊飞枝上雀鸟。

      “这种话,日后不要再说了。”宋倾城目光如炬,“一将功成万骨枯,你坐上的这个皇位不知是用多少血肉换来的。既戴了这顶冠,就给我挺直脊梁。”

      她看着沈无忌捂着脸的模样,语气稍缓,“无忌,不必担心,日后有我。我答应过先皇后会照顾你。你只需事事听我,有我在一日,万不会让他人夺去你的皇位。”

      沈无忌木然点头,眼底仍是一片迷茫。

      宋倾城朱唇微启,叹息尚未出口,忽觉颈后寒毛倒竖——

      三十步外回廊转角,沈滇正冷面凝视着她。

      “芝兰,送陛下回宫。”藕荷色宫装的女使应声而出,引着沈无忌与其后一众侍从渐行渐远。

      宋倾城与沈滇一前一后行至无人处。

      “摄政王找哀家有何事?”宋倾城凤眸微挑,指尖轻抚过腰间玉珏。

      沈滇眼底寒芒乍现,“太后当真好手段,与我在先帝面前春宵一度,令我疏于防备,竟连诏书有误,玺印作假都看不出。我原以为,凭你我之情谊,你是不会这样待我的。”

      “情谊?”宋倾城忽而轻笑,“你我之间有什么情谊?王爷不会以为,我同你睡了一觉,就是对你有情谊了吧?沈滇,你我都是爱自己胜过一切的人,对旁人素来只有利用,何来的情谊?”

      “当初说好的,你助我登基,我许你凤位。如今倒要装起贤良嫡母了?”沈滇袖中拳头攥得发白,反唇相讥道。

      宋倾城转过身,背对着沈滇,道“沈滇,你我相识十载,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清二楚。所谓后位,不过是你的一时许诺,能否兑现全要看你一人。我不喜欢被人操控命运,能坐什么位置该我自己说了算。”

      她冷笑一声,“要做你沈滇的笼中雀,我情愿做归云的皇太后。”

      “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信我。”

      “你不是也一样?”宋倾城反问,“你调动私兵聚于城外,倘若我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行事,你的私兵就会以清君侧的名义直闯大殿,头一个就是拿下我这祸国殃民、弑杀君王的妖女,对不对?”

      “所以你昨夜趁我意乱情迷之时,盗走我的兵符,派人遣走我的私兵,”沈滇咬牙,“宋倾城,是我小瞧了你。”

      “沈滇,你应该清楚,矫诏一事你难逃干系,能做个摄政王已然很好了,这还是凭着我当初对你动过情,舍你的一点恩。这几日你好好想想,回头给我呈个册子,这事儿总要有人担着的。你若寻不出人来,我可以代劳,”宋倾城淡淡道,“只是你底下能人众多,万一我不小心选了哪个要紧的,误了你的事,可别怨我。”

      “我当初带你回王府时,你不过是任人摆布、楚楚可怜的弱女子,没想到你的城府如此之深,手段如此之狠。”

      “摄政王不会是开始怀念从前了吧?你们这些男人啊,总爱把女子当泥塑木雕,非要捏成合心意的模样。待真成了你们想要的样子,倒又怀念起当初任你们摆布的傀儡了,”宋倾城冷笑一声,说道“可惜王爷你弄错了,我本就不是任人摆布、楚楚可怜的弱女子,遇到你之前,我也杀过人,你说的那个模样,都是我装给你看的。”

      宋倾城接着说道,“我们两个,最初在泥淖里挣扎时,为半块馊馒头都能拼命。后来要绫罗绸缎,要朱门广厦,如今坐在这九重宫阙里,又在觊觎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沈滇,我们明明就是同一种人啊。”

      沈滇看着她,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他却觉得异常的陌生。

      宋倾城甫一回到枕霞殿,便听说了贤妃病逝的消息。

      “当年贤妃与我一同入宫,浮沉十载,一身伤病。她拖着病骨撑到现在,只为亲见龙驭上宾的一刻,如今她看到了,于愿足矣,也就去了,”宋倾城拂过炉中氤氲而上的熏香,说道“只是可惜,日后再没人会替我调东阁藏春这味香了。”

      “我初入宫时,只觉得时日漫长、度日如年,而今却发现十年一梦,恍然间故人不在,旧友离别,”她缓缓坐下,对着菱花镜中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身影说“芝兰,若当初不曾踏过这九重宫门,此刻你我该在何处?”

      芝兰站在那儿,摇摇头,道“婢子不知。”

      宋倾城忽而轻笑,说道“你武艺高强,重情重义,若当真未入宫门,此刻或是峨眉金顶观云海,或是洞庭湖上斩蛟龙,总不至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低头抬头都是相同的景色。”

      她突然转身,发间金步摇撞在铜镜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没进宫,现在大约正在某位侍郎府里数着银锭子等扶正。运气差点的话,说不定已经成了扬州城哪个盐商的填房,天天对着账本发愁。”

      说这话时,她正用簪子挑着灯花。

      跃动的火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如同那些飘忽不定的命运假设。

      “只是,如果我真的像那样活着,反倒没有了意思。给达官显贵做妻做妾做填房的人实在太多了,能有我这般经历的,独我一人。”

      她侧头看向铜镜,镜中那张芙蓉面依然清丽如昔,眉间却多了几分锐气。

      当年的自己只想脱出牢笼,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

      而如今,她的野心越来越大,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镜中倒映的不仅是容颜,还有她亲手铸就的野心与锋芒。

      她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在倚红楼低眉顺眼、端茶倒水的自己,也不是那个在雍王府里看见沈滇便春心萌动的自己。

      她,早已不是......宋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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