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拾光录》愿妙语

26、夏虫语冰（五）

　　洛司膳带着哭成泪人的江司乐去更衣了。
　　梢间里，木玄玥屏退众人，凑近些问：“皇妃娘娘这是准备遣散后宫了吗？”
　　祖依放下手里的花样子，轻轻摇头：“金丝笼虽然安全，但也禁锢了她们的世界。她们都有一技之长，不该困于一隅，蹉跎此生。”
　　木玄玥认可祖依的观点，却也为这些姑娘们担忧：“可是外面的世界更危险。”
　　“所以需要更多更优秀的先驱者，为她们遮风挡雨啊！”祖依语气温和却笃定。
　　『失了母神庇佑的我们，确实需要更坚强呢！』木玄玥凝视祖依，越发好奇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怎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内核。
　　说话间，两个姑娘回来了。江司乐垂着头、脸颊绯红，默默跟在洛司膳身后一言不发。
　　洛司膳心急，把人推到身前，乐呵呵地跟木玄玥说：“神后娘娘，云悠说她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您也带她一起去吧！”
　　“去不去？”木玄玥投去柔和的目光。
　　江司乐憋红了脸，喉咙仿佛被什么噎住了，只能用力地点着头。
　　木玄玥舒心地笑了，侧过身跟祖依打趣：“瞧你，三言两语，就把我最贴心的丫头那颗心带飞了。”
　　祖依瞅瞅木玄玥，轻笑着辩驳：“我看你不是挺开心的吗！”
　　木玄玥没有否认，笑盈盈地打量着江司乐，得意地道：“小海燕有了搏击长空的勇气，不该开心吗！”
　　江司乐耳根都红透了，眼睛左顾右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泉映舒抱着一沓账本走进来，刚好撞见这一幕，不由心生好奇：“云悠这是怎么了？”
　　木玄玥乐呵呵地道：“让皇妃娘娘说得心痒了，想要振翅高飞啦！”
　　“这是好事啊！”泉映舒把账本放在炕桌上，坐到洛司膳搬来的凳子上，看看眼前红了脸的姑娘道，“我向来觉得这里是个巨大的囚笼，想不通为何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哪能人人都像你一般，有本事从篡位的叔叔手里夺回王位啊。”木玄玥瞥一眼账本，觉得头疼，心虚地悄悄往祖依那推，又立即岔开话题，“我就想不通了，你怎么不自己做女王，非要把王位给你那年幼的兄弟。”
　　“一辈子每天都要从卯时拼命到子时，我可不干。还是嫁给阿慎好，主意我出，活他干！”泉映舒吐吐舌头，顽皮地笑着。
　　“那干脆让阿慎哥做海皇，你垂帘听政呗？”木玄玥半开玩笑地试探的问。
　　“这可不兴乱说！”泉映舒慌张地瞥一眼祖依，看她脸色如常才松一口气，叉起腰，竖起眉，摆出一副气恼模样来，“做海皇哪里如做土皇帝自在，再说阿慎那性子，你想累死我吗！”
　　得了明确的拒绝，木玄玥又凑过去跟祖依打趣：“你看，没人愿意接盘，你带咱们海皇陛下退隐山林的计划，依旧遥遥无期呀！”
　　“哎……”祖依轻叹一声，目光在泉映舒身上转了转，掏出一只脉枕放到炕桌上道，“能否看看嫂子的脉象？”
　　“哎呀，能得医仙姐姐看顾真是荣幸啊！”泉映舒大方地把手搭在了脉枕上。
　　祖依指节轻按在羊脂般莹润的手腕上，脉象强劲有力，不需要太多的压力就能探查清楚。『这体质好生养啊。怎么还是个姑娘，敖思慎太老实了吧。还是得做做玥姐的工作，让这两人尽快完婚才是。』
　　见祖依握拳不语，泉映舒心里发慌，她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紧张得连话都不敢问了。
　　察觉指节下的脉动加快，祖依抬起头来：“你紧张什么？”
　　泉映舒眼里含着泪，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怎么了，你……你别不说话啊！”
　　“没事，挺结实的！”祖依把头转向木玄玥，“是可以三年抱俩的好身板，赶紧办喜事吧！”
　　“真的！”木玄玥的眼睛都亮了。
　　“真的。”祖依笃定地点着头。
　　“云悠，去拿纸笔来！”木玄玥招呼着人，不多时写好了一张放夫书，递了出来，“喏，阿慎哥以后就是你的了！”
　　速度太快，泉映舒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想起抬手去接。
　　木玄玥故意逗她，手腕一缩：“怎么，不要吗！”
　　“哎呀！”泉映舒一把夺过那张纸，捂着脸跑走了。
　　木玄玥惬意地伸着懒腰：“等把敖思恪逐出家门，我就自由了。”
　　“恐怕没那么容易。”祖依幽幽地道。
　　仿佛一盆凉水浇下，木玄玥顿时蔫了：“不是吧，你给想想办法啊。”
　　“等一切都结束了吧，”祖依抬手挥退两人，倚在了炕桌上，饶有兴致地问，“你说是谁想出了媵侍这么损的招数？”
　　“怎么说？”木玄玥两手搭在桌上，压低身子凑近些。
　　祖依压低了声音道：“你看吧，但凡丈夫不同意你收用，媵侍就是纯粹的摆设。然后呢，家里这么多血气方刚的男人没有媳妇，你就得费心费力地给他们找，没准就要奉上自己的小姐妹。等成婚时还得掏自己的嫁妆给他们做聘礼，夫家可省了一大笔呢！”
　　『好刁钻的角度，却也不无道理。』木玄玥陷入了沉思，不解地问：“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合理，可我娘当初为何不反对这规矩？”
　　祖依撑着脑袋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她需要护住更多的孩子？”
　　“嗯？”木玄玥手离开了桌子，略坐直了些。
　　“你瞧瞧各方势力是如何看待我的。再想想神女失势后，为什么没人能撼动你神后的地位。”祖依继续发问。
　　“不是因为神官一生只能娶一个妻子吗？”木玄玥试探地问。
　　祖依摇摇头：“敖思恒的态度是一方面，但你那两个不怎么亲厚的哥哥，决定了敖家和整个神族对你的态度。”
　　『是吧，哪怕我不是神女了，依然是羽族的公主。这些年的日子，确实比阿姐、比莹莹轻松许多。』木玄玥想着想着，眉头又蹙了起来：“那他们为什么要撺掇我和敖海云闹起来？”
　　“因为海云威胁了你水族女主人的地位。但他们能煽风点火，根本原因是你不信任海云。”祖依的答案一针见血。
　　“那在你眼中他们是好是坏，我该与他们是亲是疏？”木玄玥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在世人的眼里，是敖海云打断了你的腿，把我送给了敖星野，为的就是水族的话语权。所以他们才会选出一只玄鸟来，还试图把我带离。他们也许有利益考量的，但对你而言，日子总不会比之前差。”解释完这一层，祖依料想木玄玥已有决断，又问，“知道他们为什么排挤风月卓吗？”
　　“为什么？”木玄玥摇摇头。
　　祖依眼睛里带上了看穿一切的深邃，缓缓道：“这世间青龙、白虎、玄武皆有，唯独朱雀不显，金乌与火凤皆属火。而凤族只余下这一只鸑鷟。只要没有火凤，他们就能代位朱雀，同时掌控洲境东南两方。”
　　“这样啊！”木玄玥恍然大悟，旋即又觉不对，“世间也没有玄武啊？”
　　“玄武龟蛇同体，是二者合一之象。北边郁家多由双生子掌家，借的就是玄武之势。你那两个双生哥哥正是效仿于此，才得以保全了实力。”
　　祖依这些话信息量太大，木玄玥开始头晕目眩，只剩下机械地点头。
　　“你只需记住一点，兄弟阋墙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就不是绝情之人。”祖依说着，轻轻拍了拍木玄玥。
　　木玄玥终于停止了机械的点头，眉头反而蹙成一团：“其实我不希望他们排挤小月儿。”
　　“简单！”祖依没再出声，闭嘴传音给木玄玥，“你把她是女人的事透露一下呗！”
　　“你怎么知道！”木玄玥惊得坐直身子，眼里多了几分警觉。她确信敖星野不知晓此事，祖依又是从何得知的？
　　祖依从容一笑：“你当北边那位是这么好蒙蔽的吗？”
　　无法反驳的理由，止住了木玄玥的疑惑。
　　祖依觉得差不多了，起身走到门口，一个透明的身影惊慌遁去。她嘴角掠过一丝玩味，转身时，又变换成一副慵懒姿态：“星野这些年还有我呢，他们两个可连通房都没有，这算不算是极品钻石王老五啊？”
　　“算吧……”木玄玥再度机械地点头，被洗脑了一上午，她觉得脑子要爆炸了，下意识抬手揉起太阳穴。
　　“江司乐！”祖依去到门口提高声音呼唤。
　　江司乐快步走上前。
　　祖依目光转向木玄玥吩咐：“神后娘娘累了，带她回去午休吧，记得给她点些安神香！”
　　待人离去后，洛司膳挠着头走进来：“娘娘您干嘛要放那个窃听者离开？”
　　“因为，好玩啊！”祖依笑得狡黠。
　　---
　　敖星野忙到转天凌晨才回来，祖依正坐在绣架旁绣着被面，听见动静，随手将针别在一旁，站起身来。
　　敖星野一进来就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你呀，说那么多做什么？”
　　祖依揉揉额头，不满地嘟起嘴：“给你找个盟友嘛！”
　　敖星野端正神色，确认地问：“你觉得他们可靠吗？”
　　“嗯，那是对有脑子的兄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祖依回得笃定，见敖星野蹙眉犹豫，便握住他的手又道，“他们是上古遗民，对母神的敬仰远高于这个末法时代的后来者。你可以不信任他们，但要相信亘古以来信仰留存的余威。”
　　敖星野终于再度展颜，回握住那双变细腻的手：“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