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小心翼翼地问，甜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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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区的风，裹挟着比十七区更浓重的死亡气息，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空气里弥漫的不仅仅是硝烟和铁锈味，更有一种深沉的、万物彻底腐朽后沤烂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视野所及，是更加彻底的荒芜。曾经或许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从坍塌的混凝土块里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巨兽残破的肋骨。建筑物的外皮早已剥落殆尽，露出里面黑黢黢的空洞，仿佛潜藏着无数饥饿的，窥伺的眼睛。
裴钦那辆暗红色的军用摩托，在遍布碎石瓦砾的崎岖路面上颠簸前行，引擎的咆哮声在死寂的废墟间显得格外突兀，几乎是在向所有潜伏的黑暗宣告他们的到来。
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坐在后座的江怜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他死死抱着裴钦精壮的腰，脸紧贴在那件沾满污渍和干涸血迹的墨绿色军装后背，试图从那坚实和滚烫的温度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即便如此，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依旧顽强地钻进他的鼻腔，胃里一阵阵地翻搅。
“妈的，十七区那群废物，连个补给点都守不住！”裴钦低沉的咒骂声混在风噪里传来，带着浓重的戾气，“饿不死那些狗娘养的官僚，补给站没了不早说！把老子坑惨了！”他猛地一拧油门，摩托咆哮着冲过一堆半人高的碎石，剧烈的腾空感让江怜惊呼出声，双臂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裴钦腰侧的肌肉里。
裴钦似乎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操控着摩托在废墟间灵巧地穿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是在寻找食物。江怜知道。面包店那点可怜的存货，早在离开十七区不到一天就被两人消耗殆尽。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江怜的胃，啃噬着他仅存的体力，让他头晕眼花，连抱着裴钦的手臂都开始发酸发软。
十六区的沦陷显然更早，遭遇的破坏也更彻底。搜寻了几个看起来像小商店或餐馆的残骸，除了翻倒的货架、破碎的玻璃渣和厚厚的灰尘，以及零星散落早已辨认不出原貌的干瘪骸骨，一无所获。连包装袋都被撕扯得粉碎，可见当初幸存者或后来者的搜刮有多么疯狂彻底。
时间在绝望的搜寻中一点点流逝，灰白的天光变得更加惨淡。就在江怜几乎要被饥饿和疲惫彻底压垮时，裴钦猛地刹住了车。
“那边！”他声音压得极低，下巴朝前方一栋相对还算“完整”的建筑扬了扬。那建筑外墙也剥落了大半，露出红砖，巨大的窗户玻璃全部碎裂，黑洞洞的入口上方，一块锈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招牌斜斜挂着，勉强能辨认出“超市”两个字。
一丝微弱的希望从江怜心底升起，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这种地方，简直是天然的丧尸巢穴。他下意识地往裴钦背上又缩了缩。
裴钦熄了火，摩托引擎的轰鸣戛然而止，死寂瞬间如同沉重的幕布般笼罩下来，只有风声在残破的建筑间呜咽。他利落地翻身下车，动作轻捷得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反手抽出了腰侧的军用匕首，寒光一闪。
“跟紧我，”他回头，那道横亘在眉骨上的刀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眼神锐利如刀，“别出声，找到吃的立刻撤。”
江怜忙不迭地点头，双脚落地时虚软得差点跪倒，他强撑着站稳，学着裴钦的样子，尽可能放轻脚步，跟在他高大的身影之后，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前进。
每一步都踏在不知道是什么的粘稠液体和碎玻璃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在死寂中如同擂鼓般敲在江怜的心上。
超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货架大多东倒西歪，散落一地。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灰雪般的尘埃，踩上去软绵绵的，掩盖了下面可能存在的任何东西——也许是垃圾，也许是干涸的血迹，也许是……骸骨。
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灰尘颗粒，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的霉味和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尸臭。
裴钦打头阵，高大的身躯微微弓着，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攻击的姿态。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每一个倒塌的货架缝隙。江怜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紧紧盯着裴钦宽阔的后背，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和屏障。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可能让他崩溃。
超市深处似乎传来一点极其微弱的、拖曳摩擦的声音。
裴钦猛地停下脚步，手臂向后一横，将江怜牢牢挡在自己身后。江怜立刻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裴钦侧耳倾听，眼神锐利如鹰隼。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江怜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嘶……嘶啦……像是沾满粘液的脚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拖行。不止一个！
紧接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非人的低吼，从一排倒塌的货架后面幽幽传来，带着对活人血肉最原始的渴望。
裴钦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低喝一声：“退后！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话音未落，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嗬嗬——！”
七八道扭曲的身影，从那排倒塌的货架后面、从黑暗的角落深处猛地扑了出来！它们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和腐烂的皮肉粘连在一起，组织液凝固的淡黄色稠液垂挂拉丝，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令人作呕的青灰色，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和暗紫色的尸斑。空洞的眼眶里只剩下浑浊的灰白，大张的嘴巴里流淌着乳青色的涎水，露出参差不齐、沾染着黑褐色污垢的牙齿。
他们动作僵硬却迅捷，带着一股扑鼻的恶臭狂风般席卷而来！
小规模尸潮！
江怜的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透了全身，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看到那些腐烂的手臂、狰狞的面孔在视野里急速放大，死亡的腥风几乎喷到了脸上。
“操！”裴钦的怒吼如同炸雷！
他像一堵骤然升起的钢铁壁垒，不退反进，悍然迎向扑来的尸群！沉重的□□被他单手抡起，异能的爆发使得枪托带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砸在最前面一只丧尸的太阳穴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爆响！那颗腐烂的头颅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西瓜，瞬间塌陷变形，污黑粘稠的脑浆混合着碎骨喷射而出！
腥臭的液体溅到了江怜的脸上，温热黏腻的触感让他胃部剧烈痉挛，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惊恐地尖叫出声，踉跄着向后跌倒，重重撞在一个歪斜的货架上，震落一片灰尘。
“躲好！废物！”裴钦的吼骂声在混乱中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力量。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江怜的狼狈，全部心神都投入了眼前的血腥绞杀。
□□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枪口喷出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昏暗的空间，钢珠组成的致命风暴瞬间将两只并排扑来的丧尸上半身轰成了筛子。
污血、碎肉、破碎的内脏如同炸开的烟花，喷溅得到处都是。
但这仅仅是一瞬的喘息！剩余的丧尸悍不畏死，痉挛着上前，踩着同伴的残骸继续扑上！一只丧尸腐烂的手爪带着腥风，抓向裴钦的侧脸！
裴钦猛地拧身，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军用匕首的寒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噗嗤！”
刀锋精准地切断了那只手腕！断手掉落在尘埃里，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裴钦甚至没有停顿，反手一刀，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没入另一只扑到近前的丧尸眼窝，直贯入脑！那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战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血腥而暴烈。裴钦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的轰鸣、匕首撕裂皮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响、丧尸濒死的嘶吼……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乐。每一次挥枪，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纯粹的、为生存而战的暴力美感。他那件墨绿色的军装迅速被喷溅的污血浸透，脸上也沾染了星星点点的黑红色污渍，眉骨上那道刀疤在血污的映衬下，宛如地狱归来的战神。
江怜蜷缩在冰冷的金属货架后面，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避免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和□□开枪时的巨响，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血腥味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血和灰尘，狼狈不堪。他透过货架的缝隙，看着裴钦如同磐石般挡在他与死亡之间，每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丧尸的扑咬，每一次以伤换命般凶悍的反击，都让他心脏揪紧又放松，在恐惧的深渊边缘反复沉浮。
裴钦那宽阔的、被血污浸透的后背，成了他视野中唯一稳固的、活着的坐标。
“娇气包！看什么看！低头！”裴钦百忙之中一声厉喝，伴随着□□再次轰鸣，将一只试图绕过他扑向江怜的丧尸轰得倒飞出去，胸口炸开一个大洞！
江怜猛地一缩脖子，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也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那个骂他“废物”、“娇气包”的男人，在用怎样一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牢牢地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战斗结束得如同开始时一样突然。
最后一只丧尸被裴钦一脚踹中膝盖，咔嚓一声折断，紧接着匕首精准地削掉了它的半个脑袋。世界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裴钦粗重的喘息声，在弥漫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里回荡。
他甩了甩匕首上的污血，插回刀鞘，没有立刻去捡地上散落的晶核。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靠在旁边一个歪倒的货架上，短暂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污从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刚才那场短暂却极度凶险的搏杀，显然也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
江怜依旧蜷缩在原地，巨大的恐惧余波让他浑身僵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
“滋啦……滋……这里是……十七区……临时……指挥中心……呼叫……滋啦……”
一个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声音，突兀地从裴钦腰间的战术包里响起！
是通讯器！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通讯器，竟然在这地狱般的十六区废墟深处，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搏杀后，有了反应！
裴钦和江怜的身体同时一僵！
裴钦猛地直起身，眼中的疲惫瞬间被锐利取代，他飞快地从江怜的裤兜里掏出那个黑色的、火柴盒大小的通讯器，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江怜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十七区！临时指挥中心！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货架后爬了出来，沾满灰尘和泪痕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近乎祈求的光芒！
他跌跌撞撞地扑到裴钦身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救援吗？是……是不是找到我爸妈了？他们怎么样了？他们还活着对不对？”
他仰着脸，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痕，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那双因为惊恐和饥饿而深陷的大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希冀。
父母，是他在这残酷末世里仅存的、也是最大的精神支柱。
裴钦低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他没说话，只是按下了通讯器的通话键，声音沉冷平稳，听不出情绪：“这里是末等特种兵裴钦。收到信号。报告情况。”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电流滋啦声更加刺耳，仿佛信号在极不稳定的状态下挣扎。然后，那个断断续续的男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的疲惫：
“……裴钦……身份确认……现通报十七区……最终情况……”信号又中断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遥远的坟墓里艰难地爬出来，“……十七区……核心区……确认……彻底沦陷……最后防御……于昨日下午……被突破……”
江怜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抓着裴钦手臂的力道大得他指节发白，眼神死死盯着那黑色的通讯器，仿佛要将它看穿。
“……经确认……原十七区……书记官江峰诚同志……及其夫人……唐玉言同志……在……核心会议厅……组织最后疏散时……遭遇……大规模尸群突入……”电流声陡然增大，几乎淹没了后面的话音，但几个关键的词还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江怜的耳膜！
“……确认……遇难……遗体……未能……回收……”
轰——！！！
江怜的世界，在听到“遇难”两个字的瞬间，彻底崩塌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超市里弥漫的恶臭，裴钦沉重的呼吸，通讯器里滋滋啦啦的电流……全都消失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冰冷的、机械的宣告声在颅内疯狂回荡，如同地狱丧钟的轰鸣。
遇难……遗体……未能回收……
爸爸……妈妈……
那个在病毒爆发前夜，还温柔地往他口袋里塞晶核，叮嘱他早点买完菠萝包回家的妈妈……那个总是一脸严肃，却在安全区里尽力为他撑起一小片安宁天空的爸爸……没了？
就这样……没了？
被那些肮脏的、腐烂的怪物……
“不……不可能……”江怜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嘶哑气音。
他抓着裴钦手臂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眼前的一切——昏暗的超市、遍布的污血、裴钦沾满血污的脸——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模糊，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
极致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堤坝。父母给予他的宠爱、庇护，那些在末世中显得如此奢侈的温暖片段，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十七岁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将近三年在安全区里父母努力维持的“温室”……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那冰冷的宣告，化作了泡影。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痛苦里挣扎吗？为了成为裴钦这样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鬣狗的拖累吗？
不。与其这样活着，不如……不如去陪爸爸妈妈……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残存的所有理智。
一声如幼兽一般的呜咽从江怜喉咙里溢了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着无边的绝望、痛苦和一切归于虚无的落寞。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那双失去焦距、只剩下无尽空洞的眸子，死死盯住了超市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区域——刚才尸潮涌出的地方！那里还有零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在黑暗中回荡。
“爸爸……妈妈……”江怜呼唤的声音很小很小，就像是本能地去寻求父母的答复一般。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血污和灰尘，扭曲得如同恶鬼。
“对不起……”
他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朝着那片散发着浓烈尸臭和死亡气息的黑暗深渊，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他要冲进尸群！让那些怪物撕碎他！这样就能解脱了！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江怜！操！你他妈疯了？！”裴钦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在江怜身体弹起的瞬间，他那远超常人的战斗本能就已启动！高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和力量，如同扑食的猛虎，后发先至！
就在江怜即将冲入那片尸影幢幢的黑暗，一只腐烂的手臂甚至已经带着腥风探向他面门的刹那——
一条钢铁般的手臂从后面死死箍住了江怜的腰！那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肋骨勒断！江怜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截停，双脚离地，整个人被凌空拖了回来！
“放开我！让我去死！让我去找我爸妈！！”江怜彻底疯魔了，他歇斯底里地哭嚎着，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蹬，双手疯狂地撕抓箍在自己腰上的铁臂，指甲在裴钦粗粝的军装布料和小臂皮肤上划出浅浅的血痕。
“死？！你想得美！”裴钦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带着狂怒的喘息，滚烫的气息喷在江怜的耳畔。他另一只沾满丧尸污血的大手猛地钳住了江怜胡乱挥舞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
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贴上江怜颈侧跳动的动脉。
是裴钦那把沾着黑红污秽的军用匕首。锋锐的刀锋紧贴着皮肤，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江怜疯狂的挣扎。他被迫对上裴钦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暴虐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锁住江怜空洞的瞳孔。眉骨上那道刀疤因为愤怒而扭曲跳动，脸上的血污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的修罗。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刚才那瞬间的爆发和拦截也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想死？”裴钦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问过老子了吗？嗯？”他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刀锋微微下压，在江怜白皙脆弱的颈子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冰冷的红痕。“老子的子弹还没喂丧尸，你他妈倒急着去送死？你爹妈拼了命把你送进安全区，是让你现在冲到怪物嘴里给他们加餐的吗？啊？！”
那冰冷的刀锋和裴钦眼中狂暴的怒火，如同桶冰水，狠狠浇在江怜疯狂燃烧的绝望上。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冲垮了寻死的疯狂。他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的落叶。
眼泪更加汹涌地涌出，不再是疯狂的嘶喊，而是变成了绝望到极致的、无声的呜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那我怎么办……我爸妈都死了……”
看到江怜眼中的疯狂被恐惧取代，只剩下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悲痛，裴钦眼中那狂暴的怒火，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嗤啦一声，迅速地冷却、沉淀下去，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里面似乎有烦躁，有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住的……不忍。
他钳着江怜下巴的手松开了几分力道，但箍着他腰的手臂依旧如同铁箍般牢固。他死死盯着江怜那张哭得稀里哗啦、惨不忍睹的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道刀疤也显得更加深刻。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看着这个哭得快背过气去的娇气包，只觉得无比棘手。
“妈的……”裴钦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带着浓重的烦躁。他猛地收回了抵在江怜脖子上的匕首，动作粗暴地插回刀鞘。然后，那只刚刚还握着致命武器、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大手，在江怜惊愕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极其不耐烦却又异常笨拙的姿态抚上江怜的脸。
不是抚摸，更像是……刮蹭。
裴钦用他粗粝的、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疤的拇指指腹，极其用力地、几乎是像刮鱼鳞一样，狠狠地抹过江怜糊满泪水、鼻涕和污血的脸颊。力道之大，让江怜白皙的皮肤瞬间泛红，甚至有些火辣辣的疼。
“哭！哭！哭个屁！”裴钦一边粗鲁地擦拭，一边恶声恶气地低吼，仿佛江怜的眼泪是什么极其碍眼的东西，“眼泪能把你爹妈哭回来？能把那群烂肉哭死？废物！”
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称得上粗暴，像是在对待一件需要清理的武器零件。然而，那指腹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粗糙而滚烫的温度，以及那笨拙得近乎滑稽的擦拭动作本身，却像是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电流，击穿了江怜被绝望冰封的心脏外壳。
江怜的呜咽声卡在了喉咙里，他呆呆地睁着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裴钦近在咫尺的、带着刀疤和血污的侧脸。对方紧抿的唇线，紧锁的眉头，都写满了暴躁和不耐烦，可那只在他脸上胡乱抹着的手……
就在这时，裴钦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艰难的任务，停止了那粗鲁的擦拭。他另一只手飞快地伸进自己胸前战术背心一个相对干净的内袋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皱巴巴的，裹着一层沾了些灰的锡纸。
裴钦看也没看，动作粗鲁地、几乎是带着一股蛮力，直接将它塞进了江怜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闭嘴！吃！”他命令道，语气依旧凶恶。
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微苦涩的甜香，瞬间在江怜的口腔里弥漫开来。那味道有些陌生，又有些遥远而熟悉的慰藉。是……巧克力？
虽然带着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油脂氧化后的陈味，但那浓郁的可可香气和丝滑的口感，是真实的！在这充斥着血腥、硝烟和腐臭的地狱里，这丝甜味微弱得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得令人心颤。
江怜下意识地含住了那块巧克力，舌尖尝到那久违的、属于文明世界的甜蜜滋味。极致的悲痛和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甜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汹涌地冲上鼻腔和眼眶。更多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比之前更加汹涌，无声地顺着刚刚被裴钦擦红的脸颊滑落。
裴钦看着江怜含着巧克力，眼泪却流得更凶的样子，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猛地别开了脸。他箍着江怜腰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些力道，让他双脚落地，但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防止他再次失控。
他侧着头，不再看江怜那张惨兮兮的脸，目光投向超市外更加灰败的废墟。紧抿的唇线动了动，最终只是用一种极其别扭的、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干巴巴的语气，低声问了一句：
“……甜不甜？”
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埃，打着旋儿掠过这片死寂的废墟。超市深处，丧尸的低吼似乎又靠近了些。裴钦高大的身影依旧挺直，如同这绝望荒原里唯一不折的钢柱，牢牢地钉在江怜身前，隔开了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他粗糙的掌心紧握着江怜纤细的手臂，那温度滚烫，透过薄薄的衣料，烙在皮肤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他小心翼翼地问，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