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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哀逢渡 ...

  •   他们来到一间荒废的房屋面前。
      相邈推开吱呀呀的木门。
      只见前院蓬乱的杂草漫过绿纱窗,风吹过,一股腐臭的气息也随之而来,杂草丛里突然有一双阴毒的眼睛显露出来。有人正在观察他们。
      罥竹显然有些被吓到,头部微微往后移,身形也摆出防御性的姿态。
      那是一位妇人正扒着窗,眼睛因整张脸瘦的脱骨而异常恐怖。
      “没事,不用担心,她没有攻击力。”但此刻相邈却说道,“她只是发现,来的人不是自己要等的人,有些怨恨而已。”
      “她是什么人?”应钦问道。
      “十八年前祭祀仪式的神女。”相邈说到,“我们进去吧。”
      屋内潮湿腐臭,很难想象里面竟然可以居住人。家居的物件少得可怜,本来这样一间矮小的屋子应该有些拥挤才是,此刻却显得空旷极了。
      一张床挨着窗子,中间放有一张木桌,桌上摆了一只碗,碗底残留着些凝固的稀粥,已经冷了。但对侧的灶台已经结了蛛网,显然是许久没动过火了。
      那是一位妇人,从脸上的病容来看,大概只是离世前夕的苟延残喘罢了。
      她上半身靠着床头,正呆望着窗前,见到相邈进来,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是他,不是他,他在哪?为什么还不来见我?”银白的发丝随着她的情绪起伏而垂在面前。
      “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你们也可以把她当做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相邈转向罥竹和应钦解释道。
      “那个人,要死了。别等他。”听到相邈的回答,妇人怔怔地低头,“他连死前都不肯来见我吗?”视线落下,随即却看到了一只属于健康之人的手臂,以及抓着手臂的那副自己的枯骨,“不,不!怎么,什么时候……我以前也是……”
      “让我看看我的脸,好吗?她们……都不让我看。”她祈求道。
      相邈也不回答她,只是去井口舀水,拿了一块布,放进水盆里打湿,拧干 ,然后掀开妇人身上盖着的被子。
      她的腿部萎缩的厉害,下身的骨头缝里长着蠕动的蛆虫。
      “这是什么病……”罥竹闭眼呼了一口气才缓缓问道。
      “她的双腿瘫痪了,不能下床走动。平时邻里乡亲会约定好,轮流着来给她送饭。”
      罥竹想到,从她不能下床这一点来看,生理需求应该也无法独自解决,而这些蛆虫是以排泄物为食的……
      相邈擦拭好妇人的身子,说道,“好好休息吧。”然后把应钦和相邈引进另一间屋,“我们来这里说话吧。”
      “这里以前是符滢住的屋子。不过已经很多年了。”她用感叹的语气回忆道。
      “那么这位妇人,她是……”
      “她是符滢的养母。”
      “你们果然认识。”
      “嗯,我们认识很多年了。她的计划,有我的协助。”
      “你……不对我们隐瞒吗?”
      “没有这个必要。你们迟早会查到,而且,我们也算队友不是吗?难道说,你们还是把我当做需要警惕的危险人物看待的吗?”
      “抱歉……”
      “好了,这些我们之后再说吧。我猜你们应该也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相邈说道,“那得听我讲一个不太浪漫的流俗爱情故事。”
      “二十年前,在这里生活的人,几乎都靠打渔为生。渔民的生活有些单调,未来的轨迹也能一眼望尽。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她的人生轨迹却非常不同,她叫作穴雾窅,和昨日那位被刺杀的官员,是夫妻。”
      “那位尹贤大人吗?”
      “嗯,你们也听说他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尹贤从前是商人,当时的哀逢渡还具备作为渡口的作用,所以他常常会到这儿来。他们见得次数多了,自然每次就打招呼寒暄几句,寒暄总会聊一聊近来的生活烦恼。这样彼此就成为了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自尹贤救过她一命,之后不久,他们便在一起了,婚后去了荻秋居住。”
      “穴雾窅是怎么成为神女的呢?”
      “这我并不清楚,她也从不提,村里人更是不知情,问起来大家也只是说她从前真有神力。”
      “那么后来她怎么回哀逢渡了?”
      “她在祭祀那天,喝下毒酒后便失去了意识,醒来后便被送回来了。只是自那之后,双腿也无法行动了。”
      “当时她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有时候分不清活着还是死了,我猜测是神经毒素,损伤了脑部。”
      “那么她口中想见的人……”
      “嗯,是尹贤。”
      “尹贤为什么不来找穴雾窅呢?”
      “符滢也想知道,所以她去选神女了。符滢是孤儿,小的时候到处流浪,雾窅见到她,大概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就好心将她收养了。正巧雾窅也没有孩子,就把对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们靠替人治病勉强度日。”
      “雾窅的精神偶尔有些失常,需要符滢来照顾她。符滢走后,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就主动来照顾雾窅。”
      “符滢去选神女,在那里她见到了尹贤。符滢想方设法才留在霭阒司,等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能与对方搭话。她告知尹贤雾窅还活着,请他去找她,但他漠然置之,不加回应。自从雾窅知道符滢去了霭阒司之后,十分心痛符滢走了自己从前的路,精神状况愈来愈差。”相邈说。
      “那符滢为何要杀他呢?”
      “一方面是替穴雾窅恨尹贤,这么多年丢下她不管不顾,过尽苦日子。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尹贤的计划里,有太多无辜的人丧命了。”
      “大赦其实是从穴雾窅之后才开始的。它的目的,其实不在于赦免。”
      “仪式结束之后,农户从前欠的租金确实可以一笔勾销,并且得到一定份额的农田,但前提是,他们需要先去服务于官府的矿井一年。”相邈接着说道。
      “要知道死于矿上的人也不会少,所以这只不过是一种死法交换另一种死法。”
      “严苛的租赋剥削一旦遇上天灾人祸的打击,重压之下的广大农户还如何拥有土地呢?他们接连破产,不得不流落、出走,商人和官吏大肆享有不劳动的乐趣和劳动者的成果。”
      “商人卖官鬻爵,摇身一变。上任之后又可搜取民资,便是钱生钱源源不断了,何愁将来之路?”
      “但他们不会赶尽杀绝。如果‘蝼蚁’都死了,就要轮到他们屈尊降纡去劳动了,那怎么行呢?所以他们总是深谙驭民之道——保持劳累、疲惫但留有微弱的喘息。”
      “与此同时,宣扬神迹,鼓吹神女可连接天和人,传达神圣的旨意。人们在死生不能的情况下,便开始崇敬这类精神上的依靠。”
      “可也真是奇怪,为什么牺牲者要选择女性呢?明明在生活中压制女性,却又在超出生活的范畴里赞颂女性。大概在男性社会里,女人和猪羊这类祭祀动物是一样的,作为贡品,杀了祭给大自然,以求庇佑。”相邈说。
      “可实际上,这些外人眼中圣洁的女子却是被肮脏的人随意摆弄的玩物。”
      “每位入选的女子往上走,要经历被催眠,被围观。他们宣称,抛弃羞耻心是通往神的道路,没有衣物修饰是纯洁的状态。”
      “符滢一方面想暂时停止不可遏制的事态发展,另一方面想救这些女子。她和我说过,‘我知道过不了多久,事情就会平息,变得不起波澜,但就算力量微薄也无所谓’。”
      罥竹说,“我们可以让她的牺牲更有价值。不如借此机会,推翻这一切。”
      “不,推翻不了的。这背后并不是制度,而是人性。”相邈说,“每个人在这个位置,就会做出这种选择。”
      “那就不管吗?”罥竹很诧异地问。
      “是也不是。”相邈说。
      “什么意思?”
      “一种自发调节的平衡。事物发展到恶的一定程度,就会有像你像符滢这样热忱有正义感的人,挺身而出,流干自己的血,换来几年的清平。”相邈说,“他们这样的人还不算可怕,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们曾经也是如你一般的人。年少时候的锋利锐意全都被磨平了,甚至变得圆润光滑,密不透风……可就连这,也是循环。没有人可以逃过去。”相邈并不看罥竹自顾自说着。
      “为什么要这么悲观,我来反驳你。”罥竹说。
      “如何反驳?”
      “你亲自来看着我的人生吧,看看我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罥竹说着,转头也问应钦,“你是怎么想的呢?”
      “不管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现阶段做现阶段想做的事不就好了。”应钦说,“穴雾窅如果愿意作为证人的话,会变得对我们有利。”
      “那样不就和任务相反了吗?”相邈说。
      “什么?”
      “本想让我们把税赋制度恢复成正常收取,结果我们反而触犯了上一级的利益,说不定会先解决我们。”相邈说。
      “不,我们名义上属于三方势力以外。没有人会喜欢一方势力的独大,如果我们的力量崛起了,拉拢我们想要合作的人自然会有。”应钦说,“不过在那之前,如何保住自己命的确需要担心。”
      “树木的根系已经腐烂了,你们还要再管下去吗?”相邈最后问道。
      “要的。”罥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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