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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海丹霞山记百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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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上善若水,赭石正值孩提年岁。
“真是不小心!看,一对膝盖骨都摔紫了!可巧,我昨日从师父那拿了瓶花凉膏,这玩意内服外敷,颇有奇效,把腿摆直了,我帮你擦。” 上善若水说完便蹲下身,手指沾着膏药帮赭石揉弄起来。赭石圆圆的黑眼睛盯着眼前这个长得过于秀气的少年,少年一头黑发很软很轻,肤色也偏白偏淡。
顺眼看下,少年的手,十指修长,指腹有力。
很美——
“谢谢你!”赭石惊觉自己竟痴了,连忙开口道谢,若是有服侍赭石的家奴在场,必定会诧异于这养尊处优向来脾气火爆的小公子会跟人低声道谢。
上善若水只是淡淡的应了声,专心擦拭完后便把赭石的裤腿卷下来,站起身子望了眼山高雾灵道:“看这时辰,师父该醒了。我说小鬼,你以后上山得让人陪着,因为这山中可不是只有悬崖峭壁还有头很凶的猛兽。”不知为何,赭石觉得他的眼睛是那么危险。段干百草把膏药交到赭石手上道:“这玩意拿着,早晚一次,过两天便好。我该走了。”
望着离去的上善若水,赭石年幼的心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舍不得他。
想追去,却发现膝盖的疼痛让他动弹不得。忙喊:“你——你叫什么?”
那走远的身影停住了,转头回应了他:“上善若水。”
他回眸的容貌,本是俊秀斯文,却在阳光的投影中,眉宇间是那么不羁又轻狂。如此矛盾、如此深刻——
此番一别,便是十几载春秋颠覆……
如今的赭石已经是江湖上的一把好手,继承了自家的赤火剑而名动天下,加上这年轻人的肤色极其红润,世人便称之为“赤焰浪子”。他个性令人捉摸不透,只是经常见到这位浪子出入丹霞山,八卦人士经常会讨论着这个浪子他究竟为何那么在乎丹霞山?山中有什么?他又想要什么呢?所言云云却无人证实。
在事隔几个寒暑后的某天,有一姑娘在群雄聚会中如此说:“我见他心伤,便问之,不料那浪子却宁可大醉一番也不透露半字,倒是他醉梦时吐出一句‘千山鸟飞绝了,山高可仰故人已渺。’我想,浪子是怀念故人了,而这个故人,自然便是居在丹霞山中的人。”
此闻一出,江湖都知丹霞山是二十年前剑术与医术齐名四海的上善若水的隐居地,不过事隔二十年,世人忘记了这号人物……
是呢,赭石怀念的便是多年前,年幼的自己不慎摔下陡壁巧遇的一位善心人。
那人便是——上善若水。
赭石居于陵郡,然而因他频繁的往返南海丹霞山而一年四季鲜少归家。此次回到陵郡,乃是得到了父亲病危的消息……
“赭石,你……一直是爹心目中的骄傲……”
这是父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满堂的景色都在瞬间转成了黑白,母亲的哭声此时此刻是那么小心翼翼,怕是那几滴眼泪也是作假吧!
赭石明白,自己不是眼前之人的亲生儿子,所以他,没有姓。
他不明父亲是否对此了解,但是毕竟家里只有他这一脉独苗。祖传的赤火剑也选择了他!反抗不了便接受吧!手中握着的……父亲的手,已经是冰凉彻骨……
幼时,这双手充满慈爱与温暖,犹记春时,院中的桃花开了,爹亲手把赤火给了他。并且握住他的小手,对他说:“以后,你一定要带着家传的赤火剑名扬天下,让世人都记得曾有这么一个世家。它曾经顶负盛名也曾经败得一塌涂地,赭石,你就是这赤火剑的灵,知道吗?千万莫付爹一片苦心,爹只想有朝一日归去时能有头有脸,对得起列祖列宗。”
当时父亲的眼睛,明亮得灼伤了他。
如今,他确实是四海皆知的一号人物,世人都知道“赤焰浪子”手中有一柄绝世好剑名——赤火。
父亲,安息吧!
赭石抽回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从此再也未曾回来。
可笑灵堂之人哭诉他的无情——“我的儿呀——他爹撒手人寰,还顺带取走了他的心肝。如此冷血无情,还是我的儿吗?连他爹的丧事都不参与,更是未掉一滴泪——我的命——苦诶苦诶——”赭石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家奴连连安慰,这一堆眼泪跟一出白事博得世人的同情与不满。
纷纷道那浪子好铁的心,对他曾经的正派形象是大打折扣。总言若有一天他入魔道,定,诛杀之——
此后,很少有人说那赤焰浪子的事迹而开始关注江湖的一批芊芊新秀……
夜深人静,赭石坐于山涧,捧起一把清水洗了把脸。不经想起很久前此景此地所遇到的少年……那时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呢!事隔如此久,想必那少年已成为一个出色的青年人了。赭石曾经不下千百遍的问过自己,为何会那么执着孩童时的那件往事?对那个少年的感觉也日渐变得诡异起来,长久之下他都分不清这份感觉是什么?既然分不清楚也就不去想了。反正自己已经无家可归,无亲可靠。天地悠悠,到头来也无非就是一个人独闯!
为何想那个少年,如此也可以解释了。
要是只能剩下回忆陪伴自己,那便把回忆珍藏吧!
毕竟……这世上也有善人,有对他好的人。
“哟,这位小哥,你让开点,我也在这打地铺呢!”就在这时,身后的林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身影。赭石一时间,心中交杂了两种情绪,一时防备二是期待。
他希望能遇到故人。
只可惜……来人拔开树丛,在月光下兀自将身上的布袋往地上一放,顿时……“好臭……”赭石捂着鼻子。看向来人所谓的地铺,估计……有些年岁没洗过了,不然这种怪味也不是一时半刻熏得出的。
来人脸色蜡黄,身子瘦弱,手上的关节大大凸起,乍看像是将死之人。不过来人的眼神有股傲气,这让赭石不经多看了两眼。“别看我,你想睡的话我让一半给你。”来人很好心的指着地上展平了黑褐色的草席……赭石连忙摇手,转过脸去不理会此人。
他想,他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怎么?嫌脏!也对,十多年没洗过了!”来人说完便没有后文的躺了下去,径自睡了。
赭石见他居然瞬间睡去了,有丝纳闷的靠起树干闭上眼,不过眼皮子一夜在抽筋,只因——这怪味对一个正常青年来说果然可以媲美毒药……赭石就如此不知不觉的晕倒了……
次日醒来,是昨夜的怪人泼了他一瓢冷水。
赭石迷迷糊糊的睁眼,脑子好沉。鼻息那股味不见了……他抬眼,看见那怪人就在自己眼前。“醒了?”怪人问。
赭石爬起身来,疑问:“我怎么会昏倒?”怪人没回头,只是失望的道:“原来‘赤焰浪子’就是一乳臭未干的小鬼。”什么?赭石心下一怒,下意识的抽出赤火。“我最不屑背后拔剑的小人,绝世好剑如赤火不适合小鬼!不如——给我。”怪人笑了,只是一刹那的事,赭石只感觉手中一空,那把赤火,早已落入了他手里。
江湖何时出的这么一号人物?
眨眼夺剑,怕是第一神偷百里游都不曾如此速度。
“吃惊?哈哈哈哈……这江湖的奇人都死光了!我不就露的这一手?若我跟你一战,估计明儿这浪子便是软柿子了!”怪人凑近赭石。
赭石铁青了脸,“阁下——究竟何人!”
“我?段干百草。”
脑海中迅速思索,江湖确实没有这号人物。
段干百草一眼望穿他的心思道:“名,利。对我没用,它只适合你这种小鬼。成了,咱俩相遇也算是缘,如何,要不要一起行走江湖?”话完,他对赭石伸出了手。
赭石一把打开,自己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草屑看了眼段干百草手中那柄赤火剑。忽然觉得自己很狼狈,名利是什么?对于连家都不要的他来说,剑!本就是属于家中的,罢了!“赤火——你拿去吧!”
“可我不想赤火有两个主人。”段干百草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危险的光芒。
“何意?”
“那便是——”他忽然卷手制住赭石的一双手腕,在后者耳边轻言:“废去你的武功,让我成为唯一的主人。”
那丝危险的光,此刻——更加夺目了……
赭石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来历!
可以瞬间从他手中夺取长剑,又可以一刹那逼身让他动弹不得。
最令之郁闷的便是他在大放阙词扬言废掉他的毕生武学,让他惊出一身冷汗后有戏言一句:“我,骗你的。”
而现在,他可以云淡风轻的扒饭。
想到此,赭石头痛了。
段干百草看着兀自思考到头痛的赭石,笑了,很是殷勤的给他盛了碗清汤道:“喝碗汤,可以解心闷。”心闷,还不是他气的!赭石没好气的想,接过碗便一口吞下,只觉喉咙一甜,这什么怪汤?双眼犀利的看向段干百草,后者一副高深样拍了下手中的破扇子道:“起初掌柜说汤中有加蜂蜜,现在看来确实,可巧,我是不吃蜂蜜的。”
言下之意,他——堂堂赤焰浪子沦落为朝野里那可笑的试菜太监。
赭石有点怨恨这个男人了,为何面对他,自己的脾气就上不来?段干百草,真的是个怪人。
赭石不知道,这个看似就散的他跟段干百草,居然就这样一起相处了近半年,这几度岁月,赭石了解到段干百草虽然为人任性了点,但对人很和善。当然是对那些愿意接近他的人。
因为他经常是蓬头垢脸,衣服破旧,背着张乌黑的草席。就这样一模样走在大街上还被人以为是哪儿来的落魄乞儿又打又赶,然后,衣服光鲜生得俊朗的赭石也一同被怀疑成精神错乱的人被一起追赶。试问,这样的人,谁会接近他?只有一些天真的孩童跟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乞丐。
原来他们在客栈酒馆下脚,都是看着赭石腰间有几张银票的份上。
如今却——
“你,居然会医术。”赭石这么跟段干百草说。他的腰间再无盘缠了。没钱打尖亦只能缩在城郊的墙角跟一群乞儿混在一起夙寐……段干百草习惯性地丢给他一个酒壶道:“我没说我不会。”赭石无言,接下酒壶不再避嫌的灌了一口烈酒。过了片刻,段干百草拉住他的手腕说:“我知道的浪子赭石,意气风发,俊朗无双。可是江湖众多女人心仪的对象。”赭石自嘲一笑,“你以为我被你制服后,还能潇洒到哪去?”
“你——跟我相处,开心吗?”这夜,段干百草的眼睛又亮了,恍惚间就如同在山涧初见时,那双明亮皎洁的眼,又带着丝丝危险的气息。赭石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但不打算隐瞒他,便说:“赤火,是我唯一的伙伴,而你,却夺走了我这唯一的乐趣。”
“意思是没有我你才会开心!”段干百草的眼睫垂了下来。
没有你,我也开心不起来。赭石的脑海闪出这么一句话……他的心有些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转过头不再说话。哪知——段干百草居然强扭过他的下颚……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他——吻了他。
为什么是吻?因为那湿热的唇舌就这么相互交织纠缠。
该死的,为何自己没反抗?
就在赭石整理着被打乱的思绪时,耳边听到段干百草的轻喃:
“赭石,我把赤火还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从此封剑,再不动武!”
“为何我要答应你?我不——”接着,又是一记长吻。甚至,段干百草的手伸进他的衣襟中,那长满薄茧的指腹一寸寸吞噬着他的身心与神智。迷糊中……他听到身上的人狂吼:“就此一事,绝对要答应我,不然,你会害死你自己——”
原来——如此吗?
他走了。
段干百草走了……
这个事实让赭石是一头雾水,究竟是为什么?段干百草留下的——只有一把剑,那是他的赤火。然后,便是覆满自己胸膛上的青紫吻痕……
他堂堂的赤焰浪子——失、身、了!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此闻若出,多少人会嘲笑?多少人会讽刺?
他在乎吗?他介意吗?他想吗?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怕被人嘲笑,他只是混乱了。因为那夜,他并没有反抗或一丝丝的厌恶,他居然是很平静的接受他!这个发现令他当时就堕落了……是什么让他如此平静?他的善良?他的关心?他的一切折服了他的内心?
段干百草……你真是个——奇人呵!
只是现在,人走了。怕是……就为那一句话:“你——跟我相处,开心吗?”
开心吗?没有你,我也不开心……其实我想说,跟你一起,从未孤独过……
“你知道吗?火焰浪子赭石投了魔门——鬼宫。”“他,入魔了?”“嗯,那鬼宫是继千夜楼之后的杀手组织,实力壮大,让武林正邪两道都避之若浼。真是没想到当年正道上赫赫有名的浪子也去了他的门下。”“不过我觉得这也是意料的事,前辈你想想三年前,浪子的父亲死时,他未掉一滴眼泪,连自个亲爹的丧事都不参加,我看他骨子里早就成魔了,进入鬼宫也只是早晚的事!”
江湖之人纷纷谈论着这件事,五花八门的说辞让人不敢恭维。
最后还是有人问道赤焰浪子出道时的赤火剑是否还在他手中。众人有说他定是被扣留了剑后而被扣留了人,又有人说他把剑献给了鬼宫之主宇镜天以示忠心不二。但是传言来传言去欲只有一个内容,那便是赭石的赤火剑——不见了。
那么那柄绝世好剑又辗转到哪里去了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赭石本人不说,怕是天下人都各自猜疑去了——
“为何不用赤火?”鬼宫的主人——宇镜天的脸上是一片高贵祥和的笑容。看着下殿的人,三年之中,赭石的眉宇早已更为俊俏,身影更为挺拔。听到宫主这么问起,赭石不隐瞒的说:“几年前,有个奇人跟我说不能再用赤火,不然会害了我自己。后来我找医者,一问之下,原来我的身心已衰,莫不是那奇人暗地给我调养半年,我怕今时自己早已是黄土一杯。”宇镜天的逸眉微抬,静静的道:“能够诊出你心衰的身体,在半年之内给你调理好,最主要的是那人还断言是跟赤火剑有关,其实——据我所闻,赤火剑是有吞噬持剑者的身体一说。要是真的如此神奇?那么,这个人对你很好啊……我很想要这个人。”
听完,赭石的眼中再也藏不住哀伤跟恼怒,伤的是再也不曾见过段干百草,怒的是宇镜天居然说想要段干百草。
“哟,生气了!我只是想要那人的才能而已。”宇镜天慵懒的笑了,又道:“其实我想要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那便是——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那个幼时为他疗伤,肤白如瓷极其秀气的少年……“十三年前,我还是十岁的时候,在丹霞山……见过上善若水。”赭石如此说,不经又想起当时的情景,怎么世间会有那么美丽的少年人,现在,亦是记忆之中最美的一个角落。
宇镜天托额:“怎么好处全叫你一个人给占尽了!上善若水,我看你还要躲在那荒山多久,就为一个抛弃你的女人整天喝得醉生梦死!”
看着宫主的脸上又是那算计人的神色,赭石便退下了。
然而,正当他要出门时,却被两人拦住,那两人分别是鬼宫五彩之中的白衣跟黑衣。赭石疑惑的转向脸看向宇镜天。
只见宇镜天优雅的脸上笑得妖冶至极。
“我在想,要是把你抓起来打入绝境,夜夜受鞭打火烤之刑。那位奇人——就会出现了吧!带下去,好生看管。”
赭石被白衣黑衣紧紧按住手腕,心下自嘲的笑了,鬼宫之主就是这样的人,除了五彩,他不信任任何人,为了得到更好的人才不惜牺牲服侍自己三年的属下。
“你——真像三年前的我。”
三年前,应该说一直以来,他从未信过人——
宫外,秋好月圆,桂花飘香。
清风吹进了鬼宫的地牢深处……
这风的味道,还是一如昔年的清冷。
父亲入土的季节亦是冰冷的秋天……那时的事物,都像是染了尘埃般的黄。
唯一清晰的……便是段干百草那仿佛穿透了灵魂般的明亮双眸。所有的记忆都不及他一个眼神,那么好看的眼睛,怎么就让他失去了光彩呢?
就如同幼年的自己,他想追远去的上善若水,却无奈自己双腿伤痛只能静静坐回大石等着家奴来接他,其实,他只要忍痛,也可以追上去的,只是他太弱了……
现在,心还是那般软弱。
跟段干百草缠绵的那夜,在听到他说:“就此一事,绝对要答应我,不然,你会害死你自己——”之时,他就知道了。
知道了所有……
跟你相处的半年时间中,我总被你喂下不知名的汤药以及奇怪的膳食,你说是你不爱吃,你说是你尝新鲜而筹备的一顿饭菜,你说是你无意在城东讨来的果脯,你说……现在,我明白了,那全是医治我心衰的药引——
父亲当年把赤火剑交给我的时候就说过,此剑若能跟灵魂归一那便是天下无敌,但父亲却没有告诉我,在成为他的骄傲之时我已是满身创伤,我昔日练剑的时日,不分昼夜导致我身体承受不了这个负荷而率先老化直至心衰无力。你知道的,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你适时出现了——出现在你该出现的时刻阻止我。
我也终于想明白你我初见,你为何夺了我的剑,还要废我武功。
其实,你没骗我,那一瞬间,你是真正想废了我……但是你——太善良了。
不忍心看我眼底的孤寂,就这么,放开了我的手。
同时,我恨我自己,就这么,放开了你的手……
现在回想,我心有不甘,若上苍真能聆听我的悔恨——
我爱你。
此时此刻,明月为鉴清风为证,我的心,请你一定要懂——
宇镜天料错了。
一直料事如神的他居然估计错误。
段干百草……并没有出现,更甭说来救赭石……
首次,宇镜天皱了眉头,握着夜光杯的手也不禁紧了,是段干百草用情不深抑或两人不是如他想象中的相惜?又或者是……段干百草在这三年已不在人世了?不然,现在处于地牢被狠狠鞭打了三天直至皮开肉绽昏迷不醒的赭石,这种惨状,情人不可能不心疼吧!或者是赭石说谎,不过那憨厚的人,会说谎吗?除非……
“白衣。”宇镜天唤来心腹。
白衣上前,抬眼询问。
“赭石被关在地牢几天了?”
“回宫主,已足半月。”
“那他可有什么动静?”
这才是宇镜天最关心的,只听白衣道:“赭石若这么拖下去,估计再过半月便是将死之人,现在他的伤口已经发炎导致高烧不醒。不过,他昏迷中倒是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名字?”宇镜天的眼睛瞬间明亮了。白衣回答:“段干百草。”
“啪——”宇镜天手中的夜光杯破裂了,被他激动的神色给震碎了,碎片插入手掌,流出殷红的血……“宫主,你受伤了。”白衣很冷静,拿出医药箱子准备为他包扎时,宇镜天忽然从蒲团站起身,全身颤抖:“段干百草——他是上善若水的弟子,继承他的医术武学的唯一传人,我早该想到是他了……对了,他还精通易容剔骨之术!不妙啊……白衣,你速去地牢,把赭石带到我眼前!我要亲自收押——”
白衣一惊,连忙领命的飞身去了地牢。
殿中,宇镜天面色难堪的坐了回去,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看来,这次真是我败了……白衣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罢了罢了!总算保住我料事如神的威名了——”
幽暗的地牢,赭石被铁链挂在半空,全身上下鲜血淋漓。
白衣进入地牢招待一声,拿出令牌说是宫主口谕。
当放下赭石,解开铁链的时候,他紧紧抱住负伤的他。
没错,他便是段干百草,易容成白衣的模样潜入鬼宫……望着伤痕累累的赭石,段干百草暗自一咬牙,宇镜天的这笔账,他给他记上了!
赭石感觉被人抱着,但呼吸的空气从浑浊变得清凉,他隐约知道,他得救了……不管救他的是谁,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
“你……”
睁开眼睛都好似费了天大的劲,待看清眼前的人,是白衣吗?
为何救他?舍得背叛他一心爱戴的宫主?
“不要说话,你已体无完肤。”段干百草没有低头看他,几乎是从牙缝挤出的话来,天杀的宇镜天——这么苦苦折磨曾经是属下的人,就为了逼自己现身!
怀中的人,并不准备合作,他眼神无光的说着,“我若逝去,麻烦……你,把我的骨灰带去丹霞山,随便丢在哪,只要在那山中。”
段干百草停了步,低头怒诉:“你这是干什么——”
赭石闭上眼,已经不想挣扎了,“我有两位……故人,在那里。我心里……仰慕十岁那年给我治疗腿伤的上善……若水,我全心爱的,是陪我扫除孤寂……一起看遍了千山万水的段干百草。所以……”
赭石感觉抱着自己的他全身颤抖,慢慢的蹲下身子,将自己放平在草地上。
然后……脸上有什么湿润了他的肌肤……
下雨了?还是——
“你——给我睁开眼睛,什么看遍千山万水,我告诉你赭石,有的是大好河山没看完——”段干百草嘶吼着,脸上的热泪就那么洒落……
这声音,这语气,是——他啊!
是他,是段干百草!
“怎么天下会有你这么笨的人?我以前真是太高估你的智商……你睁开眼睛看我啊,我现在就让你明白段干百草是我,当年丹霞山中给你治疗腿伤的也是我——”
这个声音是那么悲切,赭石努力的睁开眼,见的——是一张清傲出尘的俊美脸庞,那隐藏着轻狂不羁的眉宇,雪亮清澈的眼眸,赫然是十三年前在丹霞山中巧遇的少年。
只是……“百草……你老了……”
“自然老了,我可大你七岁——你快吃下这颗药丸,再拖下去我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段干百草把药丸按进他的嘴里,然而赭石数天不曾进食,身体已经排斥任何外界物体,好不容易吞进去却是干呕了出来——片刻后,赭石气若游丝的笑了:“……抱……抱歉,河山纵有万里……我怕是……无缘走下去了……”
“不——吞进去——”段干百草拿起药丸放进赭石嘴里,就在赭石要吐出来时,段干百草用嘴封喉,药丸在两人口腔中慢慢融化,化成液体流入赭石的胃部……
赭石在失去意识前听到段干百草如此说:“……我从没见过……像天边的朝霞一样的孩童,就如同你的名字,那么漂亮,那么年轻……”
那年,赭石说从没看过犹如春天般温柔的美好少年,他善良又年轻俊美。
那年,段干百草就那么静静盯着从山上摔下来的孩童,当时心下嘀咕,原来山岚的霞光也终于受不住红尘的诱惑化成人形来到人间游玩。
那年,丹霞山的一景一物是那么的明媚,褪去了秋季的尘埃是那么清晰可爱……
泪水,静静从眼角留下。
上苍,你若有情,请让我在有生之年好好陪伴他……
事后,段干百草是这么老实交代的。
“我跟了你十三年,从你在家里的管家到你闯荡江湖的路人、说书人、比剑人,反正我乔装过的身份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你依然是那个小鬼,无论年龄与否,在我眼中,依旧淳朴而干净。我想我是在跟着你的日子中慢慢喜欢上你了,也许我是不爱男人的,只是可巧,摊上了你而已。不过你也很蠢,居然相处半年都不知道我的脸是假的。”
丹霞山的桃花下,是段干百草狡猾的笑还有那郁闷成疾的赭石。
段干百草晶亮的眸子藏着笑意道: “对了,很多年前你喝酒喝醉时,安慰你的那个小姑娘也是我,你跟我说千山鸟飞绝了,山高可仰故人已渺。那时我也回了你一句,只是你醉了,无缘听见。”
“我不想听。”
“那有三个字你肯定想听,赭石,听我说,我——爱你。”
“真的?那你怎么说这话时嘴角在抽搐?”
“因为我太善良,不适合骗人……”
“……百草,我也想说三个字,我、恨、你。”
段干百草抬起眉头,恨也不错~
好吧,我承认那三个字已经被天下人说俗说烂说得再无新意了。我也还是在乎你——
千山鸟飞绝了,山高可仰故人已渺。
青山绿水肥了,天涯可望咫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