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间幕一·奥古斯都的奸奇if ...
-
你觉得自己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不知从何时起,你所熟知的一切都在发生变化。同僚和下属一个接一个消失,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时,已经变得扭曲、怪异,残忍又审美低下。他们尊敬你,喜爱你,一如往昔,但你能从那些面孔背后看见怜悯的讥嘲。
还有你的父亲,他已经三个月零二十九天没有召见过你——也有可能更久,自从银河焚烧的时刻降临之后,时间已经失去了其意义。
福格瑞姆是否也不愿意看到你,看到你这个忤逆他的儿子?
你几乎要放声尖叫,不,父亲,我们的基因之父!我忠诚于你,正如同我在切莫斯上所立的心誓,我追随你踏过灵族的尸骨,毁坏拉尔人的池沼,在伊斯特万收割我们至亲的颅骨如同割去麦草。一切的行为我都情愿,只为您的片刻赞许,可是您为何要如此对待我!
只是因为我没有踏上感官享乐的道路吗?
你睁开眼,苍白的灯光照在你脸上,令人心如死寂。你发了一会儿呆,起床摸索着握紧身旁的女巫之刃,艾达异形铸造的武器与你心意相通,幽蓝色的灵能迅速蔓延到她雪白的身躯上。
两个凡人仆从随你的召叫而来,为你着甲,你命令他们抬起头,确认五官、皮肤、肢体完好无损后,方才允准他们近身。
“大人,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动力甲穿戴完毕后,其中一人突然出声,“请原谅我的冒犯,我的妻子前天被瓦鲁珊大人的侍从带走,做成了酒器。”
你深深地看了那个大胆的凡人一眼,没有回应,接过另一人手中捧着的头盔,将它戴在自己头上。
舱室外面是浓郁到令人恶心的香气,那些带着致幻药物成分的药剂在走廊中凝结成水雾,如同层层叠叠的粉紫色轻纱,在浑浊的空气中轻柔地摇曳。你的战术目镜中密密麻麻地列举着有害成分,或许就连阿斯塔特强壮的肺叶都不能从中全身而退。
你沿着走廊向你记忆中熟知的赫利奥波利斯走去,自从马拉维利亚的狂欢之后,帝皇之傲号上的建筑与道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凤凰门的坍塌使得你很难辨认出那曾经华美而壮观的□□。
你本应悦纳这一切,在那场亚空间与现实交错的狂乱中交付自我,顺从福格瑞姆的意志,就如同马吕斯·瓦鲁珊连长一样。你悄悄拧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腱,压制住血肉深处泛起的瘙痒,你的面容端丽一如往昔,和那位优雅高贵的紫庭凤凰相得益彰,你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你只希望那一天不会太早到来。
“奥古斯都,你来晚了。”
当你走进赫利奥波利斯的……或许可以被称为废墟,或者魔窟之类的玩意儿的时候,有人朝你打了个招呼,你的其他同僚都听见了,于是抬起他们浑浊的眼球望向你。
“我想我来得正是时候,”你大步向问候你的那人走去,你所经之处,人群如海潮般退去,“并不晚,尤利乌斯。”
首席连长纹丝不动地站在福格瑞姆的华丽王座一侧,他没戴头盔,疤痕交错的皮肤紧紧绷在他那形状诡异的颅骨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绺黑发。他的五官也移位得厉害,可以看出来他在遭受那样可怕的伤害后已经竭尽全力去恢复自己英俊的面容,可是收效甚微,那喜好享乐的主子似乎并不乐意让祂的奴仆重新变回那个无趣的样子,凯索隆现如今的尊容如此新奇,如此有趣,他理应为之欣喜。
于是凯索隆只是阴冷地抬了抬他残破的嘴角,说真的,对于这样一个毁容得彻彻底底的家伙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而你只是一如既往地露出迷人的微笑,仿佛在讽刺凯索隆眼底那强烈到毫不掩饰的妒嫉。
“你不过是在面孔上和原体有几分相像,就敢闭耳塞听,违逆他慷慨赐予我们的教导吗?”他嘶嘶地说道,肩甲上的人皮一阵抖动,迸发出永恒的尖叫,“你根本不配,我迟早会把你的脸皮撕下来,和那些伊斯特万上的愚蠢叛徒缝在一起!”
“值得鼓励,一连长。”你轻蔑地扫视了几番凯索隆那支离破碎的人工肌肉,手甲微妙地在女巫之刃的剑柄上弹了几下,“我真是期待极了。”
“你这无耻的背叛者,紫庭凤凰会看清你的嘴脸的。”凯索隆厉声喝骂,怨毒的眼神在你的脖颈处流连,你嗤笑一声,对首席连长的怜悯又加深了几分。
“尤利乌斯,我一直很欣赏你永不枯竭的幽默。”
你不等凯索隆那残破的喉管中吐出更多咒骂,就径直地走向了厅室的另一侧,在那里,是几名同样遭到或激烈或隐晦的排斥的连长,他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远离喧哗吵闹的同僚。而你知道你和他们有着同一个相似之处——
你们都是非法灵能者。
在伊斯特万之前,只有你,在伊斯特万之后,盘踞于你脑海中的古老意志利用你的口舌将幽蓝色的亮羽植入彷徨者的头脑,将他们化作你有力的拥趸,这是万变之主赠送给你的第二份礼物,不过你并不十分信任他们,看看独眼巨人之子吧,你可怜可爱的表亲们,是何等下场。
看见你走近他们,那些眼底流转着澄澈蓝意的帝皇之子军官们欣喜地迎上来,奉承的话语如花团锦簇般从他们口中涌了出来,就这一点来看,你们仍然与那些沉沦于享乐深渊的同僚乃是同出一员的血亲,不是吗?你讽刺地想着,不耐烦地敷衍过他们,你的灵能在你眼睑下方不安地流转,捕捉来自未来的只言片语。
就在那尖锐嘈杂的可怕轰鸣与刺目的狂乱光线如飓风席卷过整个□□的一瞬间,压在你舌尖下方的灵能法术从你的口中飞快溢出,古怪晦涩的拗口音节编织成坚实的网,将那些狂风骤雨连同其他高级军官们疯狂荒诞的嚎叫阻挡在外。
直到福格瑞姆冉冉从天降落。
你的父亲身量高挑而纤细,雪白的长发如瀑,铠甲华美非常一如往常。而当他转过头,漆黑如墨的无光眸子直直望向你的时候,那牢牢扎根在你心里的崇敬如冰雪般消融了。
“瞧啊,瞧瞧,我高贵的领主指挥官,我信赖的爱子,我美丽的复制品,你怎么离开我如此之远?”待到你的同僚们终于停止他们疯癫的欢呼后,原体苍白的五官扭曲出一个端庄而恶毒的微笑,款款向你走来,毫不在意地跨过那些匍匐在地的躯干。
“来吧,奥古斯都,我,深爱汝等众人之父,为你们带来了至高天的恩赏。”
你的父亲,你挚爱的父亲,你的原体与拯救者,你敬拜的偶像及先驱。
他把你带在身边,凤凰卫队的终结者们在你身边开火,护教军方阵在几秒之内土崩瓦解,那些机械成分远高于血肉的战士如灰尘般掉在地上,他们的尸体厚如尘沙。你听见拉图琉斯——曾以凯勒斯为名的凤凰卫队战士那异化的双唇夸张地挂在耳根,从他的六排尖牙中间流淌出一连串甜美娇柔的疯狂痴笑,仿佛把那战斗中飞溅的血液与钻心的疼痛当作情人的爱抚,在快感的余韵攀爬到巅峰。
但福格瑞姆比他笑得更欢畅,你知道原体的双眉因极致的痛楚和哀愁而蹙起,那曾经被你称为父亲的人在唱歌,你努力不去听那些几近完美的颤音,紫庭凤凰已经不可交流,不可理喻,他与他所哀悼的一切美好事物均背道而驰。你的眼睑再一次颤动,流下熠熠生辉的泪水,万变之主朝你轻轻呵气,从你耳中生长出的一簇簇幽蓝羽毛很快塞满了你的头盔。你的耳廓拉长变厚,细细的血管攀爬在羽管之间,随后是肌腱,然后是绒羽,它们笼罩住你娇嫩的耳蜗,不让欢愉之主的蛊惑之音渗入你的头脑。
你所踏足的地方是棱镜星团,一个无用之地,一场无用的战争,或许很多人都和你一样不明白为什么福格瑞姆甘愿冒着被战帅迁怒的风险也不顾一切地将战火席卷上这颗除了水晶以外一无所有的世界——或许他们也不在乎,他们也和福格瑞姆一样不可交流,不可理喻,艾多隆就是前车之鉴,你不敢赌你在如今的原体心中几斤几两。
福格瑞姆再次示意你同他并肩冲锋,如此殊荣简直要咬碎一旁的凯索隆为数不多的几枚后槽牙,而你不敢也不能拒绝,你们一同冲杀至敌群深处。
第三连的噪音战士们发出的音波离你们远去,凤凰卫队的高大身影也消失在你每一个回旋斩杀时余光扫射的视野之内,浓重的烟雾从在炮火中坍塌成齑粉的精炼厂中间滚滚涌出。
“我有些无聊了,奥古斯都,能给我讲讲你被马格努斯的主子笼络过去的故事吗?”福格瑞姆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华丽而富有磁性,此刻却如同极其寒冷的冰水一般浇在你的头上,令你耳畔的羽毛瞬间炸开,一阵蚀骨的恐惧渗入你的心脏,来自篡变天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重叠的笑声回荡在你的脑海,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戏谑的眼睛落在你的身上,令你差点没拿稳女巫之刃的剑柄。
你的原体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用他一只手中抓着的银黑枪管砸在你手腕上,你的手顿时软趴趴地垂了下去,耷拉在你小臂的断骨上。
福格瑞姆另一只手中的剑不知何时消失了,那只手现在印在你的胸前,尖利的手掌穿透陶钢和血肉,在你肋骨骨板上留下深深的裂痕。他掐着你,把你从地上提了起来,那张美丽、苍白,散发着浓郁到近乎恶心的香气的面孔凑近你,几乎把幽深不见底的黑曜石眸子贴在你的面颊上。
“说话,奥古斯都。”他的声音轻慢如同耳语,森冷宛如利剑,他似乎完全不想听你的狡辩,磅礴的愤怒化作不断握紧的手掌,你被阿斯塔特手术强化后的骨骼在近乎失控的巨力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阴谋,背叛,我心爱的儿子,你看着我,说说你为什么背弃了我?”
你被迫直视那两枚幽暗不详的黑瞳,一瞬间头痛欲裂,嬉笑的鸟儿衔来水晶迷宫的关怀,辛烈治在吃吃笑声中指点你穿过那六重六环的迷雾,抵达根源之处,玄奥晦涩的法术于无声无形中一闪而逝,你看见名为福格瑞姆的躯体最深处盛放的至秽之物。
那的的确确是福格瑞姆,是你深爱的基因之父。
你不是不知道在伊斯特万五号之后军团内的众说纷纭,儿子质疑父亲,士兵质疑长官,而你对此不置一词,只是不去思考种种发生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军团的坠落,将一切荒诞的淫行斥责为无生者的冒名亵渎。
那已经不再是福格瑞姆,有的只是旧日紫庭凤凰衰亡的影子。
“……我不配再做您的儿子,因为我让您蒙了羞。”你听见自己失真的声音重破损肿胀的喉咙中传出,凤凰大君一瞬间睁大了眼睛,面色沉了下去,流露出一派近乎真切的悲伤。
“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看待我,我让你感到羞辱了吗?”完美之人的嗓音中充斥着沉甸甸的落寞,即便在此时此刻依旧让你的内脏间泛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唾弃那样的自己,巨大的悲伤充盈在你的两颗心脏之间,“我别无选择,大人。”
“既是如此,”许久许久的沉默,你的血几乎要流干在福格瑞姆的甲胄上,凤凰大君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的武器扔在地上,然后用尖利的指甲抵在你的脸上。原体那冰凉的手指在你的额角游弋,掠过眉宇、鼻梁、两颊和双唇,在你的耳根停住,这才满意收手,随意地把你丢弃在地上,“这样……便够了,滚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你跌倒在棱镜森林破碎的残骸中,数不清的碎屑浸透你的血,扎进你滚烫的伤口,把血肉划破直至露出森森白骨。当你终于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的时候,福格瑞姆已经消失不见了。
现在出现在你面前的是一面光滑如镜的水晶棱柱,你的身后与两侧亦是如此,这些高大而耸立的沉默死物无一不倒映出你脸上掀卷的皮肉,断裂的神经与肌腱暴露在外,将你那完美英俊的皮囊破坏得彻彻底底。你盯着那张凄惨而陌生的面孔,似乎要死死记住你如今全新的面貌,你的眼睑被原体撕裂了,从里面密密麻麻钻出来无数细小而幽蓝的瞳眸,望向未来及过去。
九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你背后,他们是万变之主的唇舌,催促你动身离去,踏上那条伟大的坦途。
你闭上九千九百九十九只眼睛,磅礴的灵能倾泻而出,如今的你指使它们就像呼吸一般轻易,亚空间的门户在你面前展开,你的九位连长扶住你的胳膊。
你们一同踏入那不可回头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