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后传：爱情当真只是劫》紫曜一德

13、第 13 章

　　灵霄台高耸入云，悬于三界断裂的缝隙之间，仿佛一根刺穿苍穹的断骨，承载着天地将倾的余震。
　　天光黯淡，雷云翻滚如墨，无数神将列阵于九重天外，金甲森然，目光冷峻如霜刃，俯视着台中央那四道渺小却挺立如松的身影。
　　风卷残云，吹动唐僧肩头褪色的袈裟，猎猎作响，似在为一场注定惊动万古的誓约低吟前奏。
　　唐僧缓缓抬头，眼中无怒，亦无悲，唯有一片澄明如古井深潭。他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自幽谷中荡出，穿透雷霆：“若天道无情，吾宁逆天。”
　　话音落处，天地一静。连那翻腾的劫云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诸神面面相觑，有冷笑，有惊疑，更有几分隐秘的颤栗。
　　他们曾见过多少圣者跪伏于天规之下，以血祭道，以命承罚。
　　可今日，竟有人敢以情为刃，直指天心。
　　孙悟空立于其侧，金箍棒斜指苍穹，眼中火光跃动，似有千万年积压的不甘在此刻尽数燃起。
　　他咧嘴一笑，獠牙微露，声如裂帛：“老孙这次，不再受你们这套因果拘锁！什么轮回业报，什么清规戒律，统统都是你们用来拴狗的链子！”
　　他猛地一踏地面，整座灵霄台轰然震颤，裂纹如蛛网蔓延，“今日，老孙要为自己，也为她，砸了这铁笼！”
　　猪八戒抹了把脸，肥硕的身躯竟在此刻显出几分孤勇。
　　他望向远方某处虚影，那里似有一滴泪光在风中飘摇。
　　“我老猪不是只会贪吃好色的蠢货…”他低语，声音沙哑如磨砂，“涟漪，你听到了吗？这一回，我不逃了。”
　　他双手合十，掌心燃起一团赤红火焰，映得双目通红，“我愿为一人，逆一界。”
　　沙僧沉默最久，却最重。
　　他缓缓摘下肩上的月牙铲，轻轻插进石缝，双手交叠于胸前，如同守护千年的石像终于睁开了眼。
　　他低声道：“守，不是为了顺从；守，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的背影如山，压住了所有轻蔑与嘲讽，玄甲之上，隐隐浮现出一道龟纹，沉稳如大地脉动。
　　四人并肩而立，气息渐合，仿佛四条原本各自奔涌的江河，在命运的峡谷中交汇成洪流。
　　刹那间，天地异象顿生。
　　东方青龙破空而出，龙吟震九霄，鳞爪飞扬间撕裂天幕，正是悟空本源所化，勇破天禁，不退寸步；
　　西方白虎踏云而来，利爪踏碎因果锁链，低吼如梵音贯耳，唐僧闭目诵经，慈悲入刃，斩断虚妄；
　　南方朱雀振翅焚天，羽翼燃烧着情念之火，八戒仰天长啸，那火焰映照出涟漪含泪的笑靥；
　　北方玄武负山而行，龟甲如天穹倒悬，沙僧双目睁开，守戒为盾，不动如地心磐石。
　　四象归位，气机交缠，阴阳逆转，乾坤倒悬。
　　一道璀璨光阵自四人脚下升起，符文流转，古篆浮现，竟是早已失传的乾坤阵。
　　阵成之刻，空间如琉璃碎裂，一道幽邃裂隙赫然洞开，混沌之气如黑雾般翻涌而出。
　　那便是被天道封印万年的混沌古道，唯有情极之人，方可唤醒其门。
　　四人纵身跃入，身影没入黑暗。
　　古道之内，无日无月，唯有无数残影浮游于虚空，如风中残烛，摇曳不息。
　　那是千万年来，因情触天规而陨落的魂魄执念。
　　女子执剑问天，男子抱尸不语，孩童哭喊父母，仙侣焚身相殉……
　　每一缕残影，都是一段被抹去的历史，一声被掩埋的呐喊。
　　唐僧脚步微顿，耳边忽闻轻唤：“玄奘…”那声音如春溪拂面，是弥月在梦中呢喃。
　　他指尖微颤，却未回头，只低声回道：“我知你在等我。此去，不为成佛，只为还你一句不该。”
　　八戒眼前幻象纷至沓来。
　　涟漪站在彼岸花海中，回眸一笑，泪落如珠。
　　他喉咙发紧，几乎要冲上前去，却在触及虚影的刹那收手。
　　“假的…可我的心，是真的。”他咬牙，任热泪滑落，“我老猪这一辈子，骗过人，也骗过自己。可这一次，我要做个真汉子。”
　　悟空冷眼扫过万千幻影，忽然，一抹白光掠过眼角—白月姬魂蝶翩跹而过，羽翼残破，却依旧执着飞向他。
　　他猛地伸手，却只抓到一缕寒风。
　　那一瞬，五百年的倔强与逃避轰然崩塌。
　　“白月姬”他声音沙哑，金瞳中燃起焚尽八荒的烈焰，“你等我，这一次，我来接你了。”
　　沙僧伫立原地，幻梦中青篱扑入怀中，发丝拂过他的铠甲，温软如昔。
　　他闭上眼，任那幻象缠绕心神，良久，才缓缓睁开，目光如铁：“我守你一世，还不够。这一世，我要为你，改天换地。”
　　四人以情为刃，破幻而行，步步踏碎虚妄，终至古道尽头。
　　一座由心石垒成的道台静静矗立，名为道心石台。
　　台上，一卷古册封尘万载，青铜锁链缠绕，符文黯淡，却仍透出温润光华。
　　唐僧上前，双手轻抚卷轴，其余三人各以元神相护，四道情念交融如血脉相连。
　　刹那间，锁链崩解，尘封开启，卷轴徐徐展开，其上古篆浮现，字字如心脉跳动：
　　“情者，心之正道；道者，情之永续。
　　无情之天，非天也；无心之法，非法也。
　　惟有情者，可通大道；惟真心者，可继天命。”
　　众人默然，心如雷击。
　　原来，远古天规本由女娲亲书，倡情理共修，谓天地因情而生，万物因爱而续。情非魔障，反为道根。
　　可不知何时，一位无名天者篡改天规，以天道无情代之，抹去情之正统，将万灵心性视作可驯之畜，借此巩固权柄，奴役三界。
　　“所以…我们一直拜的，是假天道？”八戒喃喃，眼中怒火升腾。
　　“不是天道无情，”唐僧轻声道，指尖抚过卷文，“是掌权者惧情，畏其不可控，故以铁律锁心。”
　　悟空冷笑，金箍棒重重顿地：“好一个无情为上，不过是怕我们活得像人罢了！”
　　沙僧默默收起卷轴，将其贴身藏于怀中，低语如誓：“现在，轮到我们告诉他们—人，不该被当成傀儡。”
　　四人立于石台之上，身后是无尽混沌，前方是早已扭曲的三界法则。
　　天心卷虽现，却如孤灯照夜，难以驱散万古寒渊。
　　卷末一行小字悄然浮现，似女娲遗音，幽幽回荡：
　　“欲正天序，需集情劫契印五枚，方启逆命之门。”
　　风起，卷轴微动，仿佛在低语：此行未竟，劫火将燃。
　　四道身影转身离去，踏着混沌之尘，走向未知的深渊。
　　他们的背影不再孤单，而是如四根擎天之柱，撑起了被压抑万年的—人心之光。
　　风在混沌古道中无声地穿行，如同亡魂的叹息，缠绕着四道前行的身影。
　　脚下的路并非实地，而是由无数碎裂的记忆凝成—每一步落下，便有残影浮起，低语、哭泣、嘶吼、诀别，皆是被天规抹杀的情之遗痕。
　　那些曾因爱而死、因情获罪的灵魂，不曾真正消散，只在这片被遗忘的夹缝中，静静等待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唐僧走在最前，袈裟拂过虚空，竟不沾尘埃。
　　他双目微闭，却看得比谁都清楚。
　　那些幻象并非虚妄，而是真实存在过的痛楚。
　　他听见弥月在风中唤他玄奘，声音如初春解冻的溪水，温柔却刺骨。
　　他知道，那是她临终前最后一口气吐出的名字，被天道封印，藏于混沌深处，只为等他亲耳听见。
　　“我来了。”他轻声回应，脚步未停，“你说过，若我成佛，你便永堕轮回。可若成佛要我忘你，那这佛，我不成也罢。”
　　话音落处，一道微光自他心口溢出，化作一枚晶莹心印，悬于眉心三寸，流转着淡金与浅红交织的光晕。
　　那是他的情劫契印—以真心逆天道，以执念破虚妄，第一印，就此觉醒。
　　八戒紧随其后，眼中血丝密布。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颤抖，也不再嘲笑自己的软弱。
　　涟漪的笑靥一次次在他眼前浮现，有时是少女模样，有时是垂死之态，有时甚至只是她留在井边的一缕发丝。
　　他忽然停下，跪倒在地，双手狠狠抓入虚空，仿佛要将那虚影从命运的裂隙中硬生生拽出。
　　“你说等我回来…可我回来了，你却不在了！”他嘶吼，声音撕裂混沌，“我不该贪生怕死，不该听天命，我老猪这一生，最悔的，就是没牵着你的手，堂堂正正地走一遭！”
　　热泪滚落，竟在空中凝成赤色光珠，坠地即燃，化作一朵不灭的情火。
　　火焰升腾，缠绕他双臂，最终汇入心口，凝成第二枚契印情火不熄，心誓不灭。
　　悟空冷眼旁观，却在某一瞬，瞳孔骤缩。
　　前方虚空，一只魂蝶再度出现，羽翼残破，却仍执着向前。
　　他猛然踏步，金箍棒横扫而出，欲将那幻影握于掌心。
　　可指尖触及，蝶影碎裂，化作点点银光，洒落于他掌心，竟如雪融般渗入肌肤。
　　“白月姬”他低语，声音罕见地沙哑，“你一直在这条路上等我，是不是？等我回头，等我认你，等我说一句对不起。”
　　他仰天长啸，声震混沌，青龙法相自背后轰然浮现，龙首仰天，龙爪撕裂虚空。
　　金瞳中火光暴涨，五百年的倔强、五百年的逃避，在这一刻尽数焚尽。
　　他不再否认，不再掩饰—他爱她，从未变过。
　　“你等我，我来了。”他握紧金箍棒，心口裂开一道微光，第三枚契印缓缓成型—情勇无畏，破天而行。
　　沙僧始终沉默，却在众人相继觉醒之际，缓缓跪下。
　　他面对的，是一片雪原幻境—青篱披着素衣，站在风雪中，手中捧着一盏孤灯。
　　她不言不语，只望着他，目光如旧日般温软。
　　“你说过，等我归来。”沙僧低语，声音如大地裂开，“可我归来时，你已化尘。”
　　他双手合十，玄武法相自背后升起，龟甲如天穹倒悬，蛇尾缠绕心脉。
　　他不再压抑，不再隐忍。那一世的守，是为她；
　　这一世的战，更是为她。
　　“我不再守石像，我要逆天改命。”他缓缓起身，心口光芒大盛，第四枚契印凝聚成形——情守不移，誓断天纲。
　　四枚契印悬浮于四人头顶，光华交映，竟在混沌中形成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柱，直通未知之境。
　　天心卷在唐僧怀中微微震颤，卷末那行小字悄然变化：
　　“四印已现，余一未归。欲启逆命之门，需集五印，燃情劫之火，照彻天心。”
　　“还差一枚？”八戒喘息未定，却已冷笑出声，“天道还真是喜欢留一手。”
　　悟空眯眼望向混沌深处：“最后一枚，恐怕不在我们心中，而在…天心本身。”
　　唐僧摇头：“不，它仍在人间，在某个为情而死、却未被记载的魂魄之中。女娲设五印，非为权柄，而为证明——情之一字，非独圣贤可有，凡夫俗子，亦可动天。”
　　沙僧沉声道：“那便去找。哪怕踏遍幽冥，翻尽轮回，也要将它寻出。”
　　四人再度启程，脚步坚定。
　　混沌古道渐行渐宽，尽头处，竟浮现出一座残破的城池—无名，无碑，唯有无数红绳缠绕城门，随风飘荡，如泣如诉。
　　城中无活人，唯有一盏盏长明灯，燃于每户门前，灯芯竟是人心形状，跳动如生。
　　“殇城。”唐僧轻声道，“传说中，所有因情触天规而被抹去姓名者，魂归于此。他们的故事，不入史册，不登轮回，只在此处，永燃一灯。”
　　八戒望着那些灯，忽然怔住。其中一盏，灯焰微弱，却始终不灭，灯下刻着两个字：“无名”。
　　“这灯…为何如此熟悉？”他喃喃。
　　悟空冷眼扫过，忽然冷笑：“这城中，不止有死人。”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城中掠出，速度快若鬼魅，直扑唐僧。
　　金箍棒横空而至，将其击退。
　　那身影落地，竟是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子，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极致的恨意。
　　“你们也来了？”他嘶声开口，声音如砂石磨喉，“来取最后一枚契印？可你们知道，那枚印，是用什么换来的吗？”
　　唐僧凝视他：“你是谁？”
　　“我是谁？”黑袍人狂笑，“我是被天道抹去的第十万零一个‘无名’！我的妻，因与我私会，被雷劫劈死，魂魄打入忘川，连名字都不配留下！我追她九世，每一世都被天规拆散，最后一世，我以心献祭，换她一线生机—可她，还是死了。”
　　他猛地撕开胸膛，露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心上烙着一枚血色契印，正缓缓黯淡。
　　“这就是第五印—以心殉情，至死不悔。”他狞笑，“你们要拿走它？可以。
　　但你们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被三界唾骂，被天地追杀，被所有’正道’视为魔头？
　　准备好了，哪怕万劫不复，也要为情字一战？”
　　四人沉默。
　　良久，唐僧上前一步，伸手触向那枚血印。
　　“我准备好了。”他声音平静，“若天不容情，我便为情成魔。”
　　八戒紧随其后：“我老猪这辈子，最怕的不是死，是后悔。”
　　悟空冷笑：“老孙早就是魔了，再多一重罪名，又如何？”
　　沙僧最后开口，声如磐石：“我愿以魂为契，守此道不灭。”
　　四人手掌相叠，覆于那颗心脏之上。
　　刹那间，血印崩解，化作一道赤金光流，融入天心卷中。
　　五印合一，卷轴轰然展开，万丈金光冲破混沌，照彻三界！
　　天心卷上，古篆重燃，浮现新文：
　　“五印归心，逆命门启。情火燃处，天序重立。凡以真心逆天者，皆为道种；凡为爱而死者，皆为先贤。”
　　与此同时，三界震动。
　　九重天上，天规碑文突然崩裂，无数无情为上，禁绝私欲等条文化作黑灰飘散。
　　诸神惊惶，天帝震怒，下令万神追杀四人，誓要夺回天心卷，镇压逆乱之源。
　　可就在此时，一道清越女声自远古传来，如春雷初醒，如星河倒流：
　　“吾女娲，留此卷，待有情人启天心。今五印俱现，逆命门开—三界情劫，自此重修。”
　　混沌古道尽头，一道青铜巨门缓缓浮现，门上刻着逆命门四字，门缝中透出万丈光华，仿佛通往新纪元。
　　四人并肩而立，面对巨门，身后是追来的神兵天将，前方是未知的变革之路。
　　悟空咧嘴一笑，金箍棒扛肩：“老孙说过，要砸了这铁笼。现在，该动手了。”
　　唐僧合十，目光澄明：“此去非为成佛，只为还天下一个情字。”
　　八戒抹去泪痕，咧嘴：“涟漪，等着我，这一回，我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沙僧握紧月牙铲，背影如山：“青篱，我来接你了。”
　　四人齐步向前，踏入光门。
　　天地轰鸣，乾坤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