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无双》行人月

16、家书

　　第二天，晏无双早早地起来了，监督着那些押送物资的人登记造册。

　　西北的风开阔而猛烈，自远方来，带着沙尘刮了她一头一脸。晏无双几乎有些站不稳，只好又找出一件厚毡子披上，把头和脖子围的严严实实，才继续忙起来。

　　她知道自己刚结婚不久，对账务知识并不精通，于是一边盯着那些人，一边时不时地向刘婆子请教。刘婆子也很痛快，知无不言，听得她什么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婆子忽然住了嘴，不肯再说话，只一个劲向她使眼色。晏无双反应过来，往后一看，就见顾峻负着手站在她身后。

　　晏无双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夫君！你怎来了？”

　　顾峻淡淡地说：“皇上不辞老远，赏下物资，我自然要盯着他们交接好了，不能出一点差池。”

　　刘婆子听了，立刻笑道：“三爷，这可就错了！这银子原是赏给夫人的，夫人一分没给自己留，都带了过来，又把嫁妆也添进去，才凑了这么多。”

　　顾峻愣住了。隔着厚厚的面巾，晏无双感到他向自己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但随即，顾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脸，对刘婆子说：“她有心了。祖母人怎么样？可还好么？”

　　“好着呢。”刘婆子连忙说：“就是常想您。您这一走，连个音信也没有，把家里头都担心坏了，大奶奶哭了好几场呢！老太太也忧心着，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少奶奶好生照顾您。”

　　顾峻低下头，局促地揉搓着冠缨的一角。他轻声说：“是我不孝。你这回回去，帮我捎个话。就说等我回去，一定……一定……”

　　刘婆子连连应是。

　　顾峻犹豫着，一时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晏无双看他为难的神色，忍不住说：“夫君何不写一封信？人云见字如面，家里头见了夫君的字迹，如见夫君，心里头自然欢喜。”

　　顾峻瞟了她一眼：“母亲素来严厉，我就这般匆匆来了边疆，母亲想来还生着气，我写信过去，母亲怕是不会看的。”

　　晏无双：“……”

　　她想起了凌夫人那张哭得眼睛通红的脸，深刻地认识到，顾峻可能对自己的母亲有点误解。

　　她连忙说：“怎么会呢，祖母、婆婆都极想夫君，家里头不知写了多少家信。婆婆看到回信，定然欢喜！”

　　然而，随着她的这句话，顾峻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他的一对浓眉紧紧地拧了起来，问道：“家里写过家信？”

　　刘婆子见势不好，连忙插嘴：“写过的，夫人来之前，老太太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告知三爷。三爷没收到吗？”

　　顾峻的脸色难看极了。

　　晏无双联想起他昨晚一无所知的状态，突然醒悟过来，顾峻不是装傻，而是从一开始，家里的消息就被截下了！他根本没有收到过！

　　晏无双立刻转向顾峻，口齿清晰道：“夫君，不但写过，而且有好几封。夫君去北疆后，夫人立刻给夫君写了一份家信，询问衣食住行。后来家里收到了一封夫君的信，说思念家人，我就来了。我出发时，祖母为了告知夫君，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抵达驿站后，又给夫君写了两封，却无人回应，我就自己过来了。自夫君抵达北疆，家里共有四封来信，收到一封回信。”

　　顾峻听着她说完，越听脸色越沉，最后说：“我从没收到什么来信。也没有写过回信。”

　　刘婆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是三爷说想要夫人来的吗？”

　　顾峻摇摇头：“我身处北疆，只知练兵打仗，没有接到过任何消息。”

　　刘婆子还想再说什么，顾峻却摆了摆手，脸色沉沉道：“行了，你盯着这些人搬东西。这件事，绝不许再对任何人说出去！”

　　说完，又转向晏无双：“你跟我来。”

　　顾峻吩咐完，转身就走，步履极快，煞气外露。晏无双几次加快脚步，每次都是刚刚跟上，不多久又被甩下来，忍不住在他身后叫道：“夫君！”

　　顾峻站定脚步，回过头，脸色依然很不好看。

　　晏无双快步赶上他，解释道：“夫君，你走的这么快，我要跟不上你了。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清楚。”

　　说完，她又害怕顾峻还是生气，于是拉下面巾，对他讨好地笑了一下。

　　她的脸在风里冻得通红。顾峻盯着她，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生硬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说完，他转过头去，再没说什么。可是，脚步却慢了许多。

　　晏无双松了一口气，连忙跟在他的身后。风从斜侧面吹过来，被她面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身影挡住了不少。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帐。

　　大帐里点着火盆，比外面暖和了许多，晏无双一进去就把披风和面巾都解了下来。顾峻默不作声地等她做完了这些动作，才开口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尤其是寄信的时间，都告诉我。”

　　晏无双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连忙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让谁捎的信，什么时候捎的，都特意提了出来。

　　顾峻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听到最后时，脸色又难看了起来。他问道：“你是说，你在驿站也给我写了两封？”

　　“是的。第一封，我托驿丞转交给了当地的信使。结果迟迟没有消息，我猜想夫君没收到信，又写了一封，特意让家里头带过来的人去送。结果也没有消息。”

　　顾峻俊秀的一张脸上，阴沉无比，山雨欲来。

　　他忽然问道：“那个捎信的家仆呢？你可知道是谁？”

　　晏无双：“知道！现在他们还没走，我带夫君过去指认。”

　　顾峻点了点头。晏无双立刻要站起来，动作一猛，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栽回座位上。好在，最后还是稳住了。

　　她正要把披风重新裹上，就见顾峻忽然摆了摆手。随后，他把桌案上的一碗奶茶向她推了过来：“你早上吃饭没有？”

　　晏无双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怎么不吃饭？你太瘦了。”顾峻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挑剔地说：“不必自苦，传出去让人说我苛待军士。”

　　晏无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礼貌地说：“夫君，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在哪里吃饭。也没有人过来送饭。”

　　顾峻：“……”

　　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懊恼的神色。随后，若无其事地说：“我忘了吩咐了。”

　　晏无双默默低下头喝奶茶。这碗奶茶可能放了有一会儿，已经凉了，翻腾着牛奶重重的腥味儿。她勉强喝了两口，还是没忍住，转过头，“哇”的一声吐到了地上。

　　顾峻的额角跳起了青筋。

　　晏无双连忙道：“夫君不要生气！是我自己喝不惯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顾峻就像是忍无可忍了一样，一伸手端过碗，喝了一口。

　　随即，他的表情忽然平静了。

　　顾峻转开了头，叫人重端了一碗奶茶，僵硬地解释道：“这个大概是昨天的。有点酸了。”

　　晏无双：“……”

　　她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用眼神控诉着顾峻。

　　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却是垂下来的，睁大眼睛看着人时一脸无辜。顾峻不小心对上了她的目光，立刻别开头去，动作快的像被针扎了一样。

　　他抹了抹鼻子，尴尬地说：“我明天叫人在你那里搭个小厨房。”

　　晏无双见好就收，立刻报以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结果他撇头撇得更快了。

　　……

　　等他们终于收拾停当，前往大营门口揪人时，太阳已经在空中又走了一段路。

　　那个家仆看了顾峻一眼，表情就变了，腿脚哆哆嗦嗦的，顾峻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拎着他的领子，逼视道：“你怎么送信的，一五一十，如实招来！”

　　家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原来这个人嫌麻烦，拿到信后就和身边人抱怨了几句，不知怎的，却让驿丞知道了，驿丞便对他说，自己正想给顾家的新夫人卖个面子，不如把信交给他，他派人来送。

　　这个家仆知道晏无双的上一封信也是由驿丞转交的。正愁摆脱不了这个差事，听他一说，当即大喜，把信交了出去。他又怕晏无双找他问责，于是也出了门，去附近吃玩了两天，才回来告诉晏无双说信已送到。

　　晏无双万万没想到下面的人会这样阳奉阴违，脸色变了。转过头，看见顾峻怒气冲冲，只好先请罪道：“夫君，此事怪我。是我御下不严。”

　　顾峻瞥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紧张地望着自己，心里舒坦了些，摆摆手：“没你的事。你回去吧，让史思找人给你做点饭，吃饱了再说。等我有事再回来问你。”

　　于是晏无双就回到了大帐里，将顾峻的话如实转达给了史思。

　　史思听完她这一句话，表情变化莫名：“将军给你安排了个小厨房？”

　　晏无双点点头。

　　史思不能置信，亲自去找顾峻问了一遍，结果正赶上顾峻查人查到烦躁，骂道：“如此小事，也来问我？”

　　史思默不作声，离开了，到了顾峻听不到的地方，才恨恨道：“你夫妻二人竟如此戏弄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