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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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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
祝君白独自卧在东厢,难眠。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像是门被轻轻推开。
匪夷所思。
许是白日太累,产生突发幻听。祝君白复又闭上眼。
啪嗒,啪嗒。这声音格外耳熟,在哪儿听过……?
“阿楹娘子?”
祝君白撑起身点亮烛台,果然见到李楹做贼一般,虾着腰,两手举在半空,犹如扑向某个猎物。
“你没睡啊。”李楹讪讪一笑,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故作淡定。
“出什么事了?”
祝君白睡意全无,被子一掀就要下床,陡然记起自己只穿着里衣,于是又缩回去。
“没事啊。”李楹看出他的顾虑,嘴角不由抽动,“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穿里衣的样子。”
顿了顿,补一句:“你也见过我的。”
祝君白说不过她,只安静地等着,等她说明来意,他再予以配合。
谁知李楹二话不说,把鞋子一甩,瞬间挤上他的床。
有别于名贵熏香的清新气息经由鼻腔进入肺腑,李楹愣了下,转而发觉祝君白表情不是很友好。
她略微心虚,但张口很是理直气壮:“看我做什么,不睡觉啦?明天还要上值,哦,已经不是明天,等会儿天就要亮了。”
祝君白吹灭烛台,与李楹并排躺下。
有种奇奇怪怪说不上来的感觉。
分明不是头一回共眠。
月光透过窗纸,柔柔淌入内室。祝君白不禁搭乘这道光路,看向李楹。缕缕清辉照在她脸上,慷慨地描画出流波美目,灿烂笑颜。
下一刻,李楹塞了一样东西到他唇边。
祝君白意识回笼时,已经吃进嘴里。
肉干?
祝君白本能地咀嚼,但这个行为实在太过违背他的习惯。他无奈看向李楹,“我从未在床榻上吃过东西。”
李楹欣然道:“万事开头难。”
祝君白:“……”
李楹自己也吃了一块肉干,声音因此含糊,“曹姐姐在我昏睡的时候过府探望,这是她亲手晒的,还有鱼松呢,吃朝食的时候配着粥肯定很香!”
确实很香,尤其是曹娘子晒的肉干偏嚼劲,干香干香的。祝君白妥协着吃完一块。
“坦白告诉你吧,我睡不着。”
李楹把纸包往床边矮几上一搁,转而侧卧着看他,“一下子睡了六天,谁有这能耐?我觉得我大概是天下无双,你说呢?”
祝君白嗯了声,仍旧仰躺,如成亲那夜,盯着床帐的顶部。
李楹被勾起好奇心,蹭啊蹭的紧挨着他,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帐顶,没什么特别的啊。
“祝君白,你不敢看我!”
像是发现了惊世巨作,李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美貌已经耀眼到你不敢直视的地步了吗?”
祝君白艰难道:“我在培养睡意。”
李楹才不会被他蒙混过关,“我们正常人培养睡意是闭着眼的,你怎么睁着眼。”
祝君白更加艰难地答:“睁着眼睛,眼睛酸楚,自然就会困乏。”
李楹:“……你在殿试的时候,也是这样对着圣上胡言乱语的?”她抑扬顿挫地唉了声,故作老成道:“现在的进士都是这般作为,真是为国朝的将来担忧啊。”
祝君白不说话了。
李楹也安静下来。
但祝君白深知她没有试图入睡,而是十成十的憋着坏。
果不其然,她开口,如同扔下一颗惊雷:“抱都抱过了,下一步该亲亲了吧?”
“澄之哥哥,你不想动的话,我可以亲你。”
什么跟什么,祝君白简直吓出冷汗。他的手已经准备好,只要李楹靠近,就伸手格挡。
李楹继续游说:“我知道你答应爹爹不和我圆房,亲一下又不算圆房,是不是?这不会破坏你的承诺。”
祝君白祭出拖字诀:“明日再说,先睡吧。”
李楹不肯,但在继续痴缠之前她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关键点。
她跳下床提了一壶冷茶,自己先满饮一杯,再问祝君白:“刚吃过肉干,清清口,你要不要?”
——好周全啊。
祝君白有点崩溃,今晚的饭食是他亲眼看着阿楹娘子吃的,料想没有差错,但怎么感觉阿楹娘子吃错药了。
祝君白正迟疑,见李楹转过身放茶壶,就是这个间隙,他手起刀落又快又准地劈向李楹的后颈。
“嗷!”
“你打我干嘛?”
李楹嘶嘶抽着凉气,怨念般瞪着他:“不亲就不亲,怎么还上手?”
祝君白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呢喃道:“我听说武侠话本里有这一招,怎么没晕?是哪里不对么。”
这回轮到李楹语塞。
好半天她才幽幽道:“你都说了,武——侠——,人家是会武功的大侠,力道大,位置精准。你一介文弱书生,估计掰手腕都能输给我,怎么打晕我啊。”
文弱书生,这是李楹给他的批词。
祝君白眼前一黑。
“知道了,你不想亲我,也不想被我亲。”李楹把被子一拉,盖过脸,声音闷闷传出:“好了睡吧我不想这事儿了,你可以安心。”
“阿楹娘子……”
没有回应。
祝君白面色微窘,逐渐放轻呼吸。
脑海中不断闪过李楹说的那几句话,反复再反复。
——她会觉得颜面扫地么?
——蒙在被子里,是不想再见他?
应该是了,一再被拒,饶是开朗乐观的性子也会伤心。
然而,她的诉求是亲吻。
这太难了。光是想到“亲吻”二字,祝君白就有一种今天刚识字明天就要参加科举的无措感。
祝君白决定装死。
一切等天亮再说。
夜晚人的脑筋转不过来,生锈了,等天亮之后他再想想转圜的余地,以及怎么哄阿楹娘子开心。
只不过,这样蒙着被子睡怕是不行。
祝君白探手,轻轻揭开被子,却不料看见一双泪眼。
“阿楹?”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了唤她阿楹娘子。
李楹用力擦眼泪,嘟囔道:“那么大声做什么,你要把嬷嬷吵来吗?”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祝君白一味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擦拭她的泪水。阿楹娘子爱笑,调侃时爱笑,吃到零嘴也爱笑,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前脚还有说有笑的,转眼就掉了泪珠子,祝君白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不仅仅是亲吻的事。
“阿楹,你为何哭?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或者我现在该做什么?”
李楹气笑了,“哪有人这样问,你个呆子。”
祝君白承认自己是呆子。
问不出来,那么付诸于行动。
祝君白长臂一揽,把李楹搂至胸前。
与黄昏时分的倚靠不同,这是属于男女之间的有温度的拥抱。胸腹相贴,仅仅隔着两层里衣,各自的心跳混作一团。
李楹怔怔出神。
一时间失聪了,耳畔什么也听不到,一时间好吵,有什么在咚咚乱响。
拥抱,原来如此玄妙。
“祝君白,是不是秋天到了,怎么感觉后背凉凉的,而你很暖和。”
祝君白动了下,把她身后的锦衾往上提,颈项边上也塞好,密不透风。他开口时嗓音莫名潮湿:“这样不凉了吧?”
李楹闭了闭眼,“呆子。”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约莫只过去半柱香那么久。李楹小幅度地抬起头,“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好怕死。”
之前昏睡没有那么久的。
六日……只有受了重伤的人才会昏过去六日吧。
小时候阿娘盯着她每晚睡前喝药,可是没有用啊,照样发作,没有规律可循。后来不喝药了,李楹为此高兴,阿娘却只是叹气。
这次真的吓到她了。
会不会……真的活不过二十?
那样的话,只剩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她舍不得睡觉,醒来就会减少一天。
“祝君白……我好怕死。”
什么李高旻,什么祖母,李楹不想管,也不想知道后续,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这个秘密我只说给你听,不许让阿娘、嬷嬷知道。”李楹把脸埋在祝君白胸前,不知何时又滚出泪花,浸透他的衣衫。“因为和你没那么熟,你对我的病情也没那么了解,所以,我没有负担地说出这些。”
祝君白久久不能言语。
阿楹娘子的一切反常都有了缘由。
良久,祝君白在她耳边轻声说:“我陪着你。”
李楹左右晃了晃脑袋,换了块干燥的地方继续蹭眼泪,近乎无赖的方式,却无可指摘。
“反正你别说出去。她们每天看护我已经够累了。”李楹声音低低的,“所以我想在二十岁前把所有事情都体验一下,重新跨上马背,亲吻郎君,爬到屋顶看星星,在海里凫水……”
但这世上哪有人能够把所有事情做尽呢。
李楹说着说着深觉很没意思,她这么活力四射的人,竟然被睡症困住,上天何其不公!
祝君白忽然道:“我来想办法。”
李楹揪着他的里衣,随口道:“你能有什么办法,弃文从医?唉,现在的进士都是这般作为,真是为国朝——”
说到一半被祝君白打断。
“搬到清水坊居住。”
一经说出口,思绪就理清了,他补充道:“我和你一起,搬到清水坊的家居住,换个环境能让你轻松不少。岳母岳父那边我负责说明,你的行李我负责收拾,明日,不,等天亮了我就向朝廷告假,我们即刻搬家。”
李楹瞠目结舌。
离开相府,从未想过的选择。
如寻常人生活起居,出入不再有乌泱泱的仆从跟着,不再被当作瓷娃娃……还真是有点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