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温》三杯西严

28、庄饶

　　一早上这么多事，范有笙觉得新的一年都不会好了。
　　“庄饶是那个话剧社的副社长？”
　　祝斜白还站在电话机旁边，说着：“是。这是冯编打来的电话，林萍打给他的。林萍说彩排那天庄饶参加的学生游行，迟到就是因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被抓的，知道这事的时候话剧社要上台演出了庄饶还没来，才发现端倪。”祝斜白说了一遍在脑子里又捋了一遍，十分不解：“庄饶那天游行发生了什么？”
　　范有笙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别着急，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林萍要找我做什么？”祝斜白看着他道：“林萍他们找不到人能进警察厅看庄饶，就想到你看能不能，疏通关系。”
　　范有笙挑挑眉，“我只是很小工厂的小老板，能帮什么忙。”
　　祝斜白也不知道，林萍就是这么说的，范有笙叹了口气，只低声同祝斜白说：“大概是林萍听说了一点我家里的事，以为能帮上忙。”林萍家里经商，和范家有商业上的往来，但她只听说范家有关系，但那是范老爷的关系网络，范有笙这个被排除在外的后辈怎么掺和得进去。

　　范有笙不想再求家里人办事，但这遭看祝斜白关心同学，还是对他说：“我派人去打听一下，我也只能做到这样，现在范家当家的给不出我什么好脸色。”
　　祝斜白有点探究的眼神看着他，范有笙盖住他的眼睛道：“有机会可以讲给你听。”祝斜白眨眨眼睛，没说话。
　　范有笙手心发痒，作弄一般往下移挠一下祝斜白的脸颊就收回手，吩咐阿桂跑一趟，阿桂领命要走又回身问道：“有什么话需到带到吗？”范有笙没什么表情，只让他去问打听的事即可。那厢荣邶一直侧着耳朵默默听，越发觉得周围人都深不可测起来，他左右看看没吭声，沿着栏杆转上了楼暂时找埃利说道去。
　　祝斜白无由地心焦，看这事好像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学生好像很轻易就被捉去，理由也牵强。他在沙发边上坐下，习惯性抓起一本书无目的翻着。范有笙瞧他这样，腾挪到旁边一条胳膊圈过去搭沙发背上，从银烟盒里倒出一只烟，不点着只叼嘴里，眼睛侧向门口等着捕捉阿桂的身影。祝斜白只看到他过来了，没注意动作，他心里一直转庄饶这事。
　　阿桂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范有笙让他进来直接说，阿桂略扫了一眼祝斜白就收回目光道：“有个下人给我传的话，说庄先生在警察厅里没事，一应受到关照着，没有动刑。如果要进去看望他那边说没有门路，什么时候能出来也不知道。”
　　范有笙猜测这是哪位太太身边的人，这算是牵了线帮了忙，再多就不行了。他眉心微皱挥手让阿桂离开。祝斜白听到人没事放下一半的心往旁边看，范有笙回看去笑了一笑道：“我去给冯思忆回个电话。”

　　祝斜白托着腮帮看范有笙拨号，接通后按原话说了一遍就撂了电话，又听见他转过身问自己：“要再待会吗？”
　　祝斜白暂时被庄饶驱赶走的尴尬复又回来，显然想起了昨天桩桩件件，他脸颊微微发烫，抿抿嘴说：“我回去吧。”又往后解释性添了一句，“学校就要考试了。”
　　“行。”范有笙不做挽留，捡起大衣说要送他，祝斜白承了好意，汽车擦着雪化后的泥色拐进平馀街，一路无话。

　　祝斜白放假两天复学出门，正碰到骆自常拿一把大扫帚扫院子，他戴一顶乌黑毡帽，裹着对襟马褂，看到祝斜白还点头示意。祝斜白也点点头，挎着背包到学校去。
　　这节是语音学，课前赵君蹭蹭到祝斜白旁边道：“小祝，你知道庄饶的事了吗？”赵君担心地两夜没睡好，眼下两道褶子划出乌黑。见祝斜白知道，他又急急往下续：“我们正想方设法怎么救他出来，他平白无故参加什么游行？你有好法子吗？”他说着看到祝斜白身后林萍低着头就要拐进隔壁教室，忙挥手：“林萍这边！”
　　林萍顺着声音走过来，赵君问道：“现在到底该咋整？”林萍摇摇头有些愤然：“谁也见不到他，我们能做的只有多发文章评论和等待了。”
　　赵君两手按了按眼角，睡眠少有些发酸，回她：“警察厅就这么抓着学生，我们有游行的权利！明明是他们不占理。”
　　“别做冲动的事。”林萍提醒他。
　　赵君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不快。
　　上课铃响，走进教室前林萍落在后面低声对祝斜白说：“还没有谢谢范先生的消息，先谢过你。”祝斜白闻言道：“没事没事先去上课吧。”心里委实被谢得发虚。

　　话剧社和霖师周报小组一直到考试这段时间都在为庄饶奔走，想要找个机会见他一面，可是不论找什么关系还是塞钱，也在警察厅前面喊过，警察厅方面就是不放人，而且不论怎么样，见都不让见。赵君现在也不说林萍激进了，他觉得现在自己比她还要激进。林萍这头还在和宛兰商量《女子园地》专号的事情。
　　点尘印刷馆里，几个排字工把排好字的铅板铺在地上，厚实的几十块琳琳琅琅交给徐栋确定最后版型。排字房内亮堂，徐栋挨个看去最后再检查一遍没发现什么错处，交给印刷室先印刷一份样品。
　　《女子园地》专号除去广告大概排了不到八十页，草草装订好徐栋拿着它到事务部里，众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徐栋挠着头，抱歉道：“时间仓促，大致看看。”由于还没有完全定版，就没有上机制作纸板和铅板，只刚吩咐排字房排好字，林萍和宛兰就突然来了。
　　样品挨个从林萍和宛兰的手里翻过，最后落在范有笙手里，他大致看了看，又交给林萍拿着，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萍复又翻起样品书，回他：“这样就可以。”她顿了顿又说：“我又凑了一些钱，满打满算现在可以上机五百份，只是怕最后剩下很多卖出去。”
　　在座位上沉静听着的埃利道：“不用担心销量问题，周报依靠女子园地确实圈了很多读者，而且我们同几家书店也都商量好。如果不放心可以登几天报打打宣传。”
　　宛兰来回捏着桌角，有些不放心地说：“年前发行的话，大家不忙吗？还有空看杂志吗？”
　　埃利道：“这个也不用担心妹妹，大家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看杂志的。”
　　林萍合上样品书，道：“之前范老板说可以先不给印刷费，承蒙您的好意，现在我凑够了钱，还是先把这部分付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一直受您照顾，真的多谢。”
　　范有笙颔首，也不推辞，几人起身作别。

　　回去路上，宛兰搓搓手指盖住脸问林萍从哪里凑来这么多钱。林萍抚了下头发，笑着说：“我到当铺抵押了几件首饰和衣服。”
　　宛兰惊讶地睁大眼睛，“何至于当掉衣服？”林萍安慰她：“没事，等卖出杂志了我再赎回来。”宛兰不知道杂志最后能卖出几个钱，只怕这样做全是亏本。
　　林萍过了会又噗嗤一声笑了，向宛兰解释动机：“你知道庄饶现在还被关在警察厅吧？他刚出事那时候我找过我家里帮忙，可是家里呢十分冷硬回绝了我，还警告我办报纸什么的都是无用功。当时我就想啊，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倒不如我自己，用不着别人的好心。”她经此一役，终于想明白了，要只看自己要做的事，哪管有心人的流言。
　　宛兰攲着头，暗暗记在心里，只管升学的事，不要过早地由家里安排往后的命运。

　　临近考试，祝斜白回家也晚，有一位老师留的考试题是写一篇论文，祝斜白磨好几天写了个大概，暂时没思路就收了起来。有些店铺已经高高挂起大红灯笼，今天离开骆家时候还在街口遇到一个摊贩卖神像画，真要过年了。
　　祝斜白一个人住不用揭神像画，倒是老家奶奶供了各路神仙，每次过年仪式都热闹非凡。祝斜白想起这些，突然觉得过年不回家，总该写封信去。撕了一张稿纸，说近况问好，写了半个下午才写了半张纸，祝斜白皱着眉，把它叠起来塞信封里，又塞了五十元，封住口。就到邮局里选了挂号寄走。
　　一路到平馀街，家里依旧是只有骆奶奶、骆太太和两个孩子。大宝自从上次哇哇哭过之后也不缠着祝斜白了，十分老实自己在院子里捏雪泥玩。
　　骆奶奶瞧见他回来，给他送了一罐腌洋姜，道：“小祝今年还是不回家吗？”十分赶巧，今天才写了封信寄走呢。祝斜白道不回去，骆奶奶不说什么，只杵着一截拐杖看大宝玩。
　　祝斜白快要搬家，还没同骆奶奶说，趁着这个机会，他便把想法说了出来。骆奶奶转过眼睛看向他，依旧笑蔼蔼的：“去吧小祝，去吧。”

　　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喜和怒都留不下痕迹，祝斜白在纸上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