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大小姐》将灵

1、楔子01

　　十月初，沪城的气温依旧躁动。
　　上一刻还是万里晴天，眼下却已是暴雨倾盆。
　　大雨之中行人个个形容狼狈，苏萤等在道具工作室门口，开始担心自己提前将桑宁喊来会让对方平白无故淋场大雨。

　　刚想拿把伞冲出去，一抹清挺高挑的身影从容穿过重重雨幕。

　　——桑宁已然是来了。

　　“猜到你要说什么了，只是我的答案还是拒绝。”
　　苏萤刚准备开口继续昨天的劝说，却见桑宁收伞开门、动作行云流水；同时间就像预料到她的话，再次给出了那个否定的答案。

　　“为、为什么——？”

　　苏萤张大嘴巴，几步上前与她并行，看着她柔软白皙的侧脸。
　　“到底为什么啊，桑宁姐？只是当道具组组长而已……”
　　“我知道你从来都低调，不愿意在娱乐圈露面，可这次情况真的不一样！”
　　她都快要跳起来喊。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这可是影后姜月颐的电影剧组啊！”

　　桑宁回头看她，眼神掠过了一丝淡然的自嘲，忽然说：“或许这就是我拒绝的原因。”

　　“啊？”

　　苏萤一愣。
　　“为什么这是——”

　　“没什么，开个玩笑。看你这样太焦虑了。”

　　桑宁拍拍她的肩膀，走到衣架旁边，秀气的眉眼微微笑起来，“你刚来做助理的时候我说过，要露面的工作一律不会接。其实这不一定有原因，毕竟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许多事情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连姜月颐做主角也不够吸引你吗桑宁姐？”
　　“……”
　　苏萤知道桑宁的性子，连忙装可怜撇了撇嘴，“那可是全世界最苏最漂亮声音最好听的女人，连她都不够吸引你吗？！”

　　没有厘头的话，偏偏桑宁脱下大衣的动作忽然就这么顿住了。

　　良久，久到连苏萤都差点要意识到什么——桑宁垂眸轻扯了扯嘴角，把外套轻描淡写放上去，看向苏萤，语气淡的像一声叹气：

　　“不是这个道理。”

　　不是这个道理？

　　苏萤嘟囔道：“我都快要觉得你对娱乐圈里的某个人欲盖弥彰问心有愧了，桑宁姐……”

　　桑宁别开了视线。

　　“好好措辞、回绝掉吧。”
　　没有直面对方这句话，桑宁轻摇了头，转过身去阖上眼睛，声音乍一听晦涩难当，犹如夹杂着簌簌垂落的雨丝。

　　——“不用再执着了。”

　　“…………”

　　“……好吧！”
　　苏萤泄气，终于败下阵来。劝了这么多次，她早该知道桑宁虽然看上去内敛平和又善解人意，做下的决定却谁都改变不了。
　　那可是《树影》的道具组组长啊，桑宁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呢？

　　苏萤沉默看过去。
　　拒绝的人安稳坐在工位上，正垂眼看着资料。

　　抛开沉静的性格不谈，桑宁其实是个漂亮到出挑的人。
　　——皮薄而白，鼻尖小巧，唇珠饱满，顺手挽起的垂顺半长发零落几丝在蓝色衬衫上，脊背薄薄的一片。
　　修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下颌线收紧利落，从骨子里透出一阵含蓄灵动又令人顿觉安心熨帖的书卷气。似乎一切事物总如水一般流经她。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几下，她拿起来，似乎看到什么消息，下意识皱了皱眉。

　　苏萤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蹬旋转椅回位，打开电脑措辞拒绝的邮件。
　　Typing：[您好，我是桑宁女士的助理苏萤，很抱歉，我们还是决定只接手定制道具师的工作，至于您说的……]

　　唉。
　　苏萤是真的感到可惜。

　　——《树影》是工作室投的民国电影项目，主创包括姜月颐在内都是有名有姓的业界巨匠。
　　当初桑宁应聘的只是定制道具师，可谁料设定集太出彩，被制片人一眼看中，立刻拍板、顶格升级成了组长。

　　即使应聘上助理还没多久，苏萤却敏锐察觉到她的小老板桑宁是个十分专业的人，就是明珠蒙尘，太低调了！
　　没想到竟是低调到如此程度，像是根本不想为演艺圈所知道一样。
　　总不至于真的有前任在里面吧！？

　　瞎想到这里她又赶快摇了摇头。

　　桑宁这样的人，说前任是工作都比较可信一点！

　　“叮。”
　　邮件发送。
　　木已成舟，苏萤忽然后知后觉开始七上八下——不知道和她对接的那个“联合制片人”要多久才会回复。
　　她其实拿不准主意。

　　桑宁虽然看着利落理性，事实上做事方式却从来平和迂回，甚至可以说得上八面玲珑。
　　那位制片人却和桑宁截然相反。
　　——音色丝绒般华丽动听的女人，说话却从来一针见血、不留情面，言语中隐隐只透出身居高位的矜贵倦气出来，又苏又冷。

　　这种对上位者的紧张和敬怕是刻在苏萤骨子里的。

　　以至于明明电话会议的时候那声音该是勾人一般，应届毕业生苏萤却是实实在在提心吊胆地……什么也没听进去。

　　——从头到尾对方都没有告知名字，只知道这个人，姓“JIANG”。

　　“嗯？我在听的。”

　　同一时刻，桑宁终于不再打字，起身被迫接了个电话，难得神情有些无奈，软下声音，“阿姨……目前我还是想专注工作……”

　　“哎囡囡啊，真不是阿姨夸张，人家男生那个子、长相呀，都很标致的！阿姨要是年轻二十岁，看见他哦，都不会选择嫁给你陆叔叔的。你就听阿姨一句劝好不好，见个面吃吃饭嘛……”

　　一个标准沪城阿姨腔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自从桑宁的高中好朋友暨道具工作室的另一个创始人——陆鹿，向她父母高调官宣出柜之后，桑宁这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小孩就成了陆母的唯一重点关照对象。

　　陆母精准拿捏桑宁吃软不吃硬的心理，哎呀呀抹了一把泪：“囡囡啊，你不要学那个不争气的陆鹿啊，拿那种事情来气我们老人家。真是家门不幸的呀。”
　　“唉，难受死了！”

　　桑宁知道他们心里确实不太好受，难免多了一分恻隐之心：“……阿姨……”

　　“——就比如上次我配货新拿的爱马仕，她说也不说一声的，第二天就拿走送人了！那个包包很难配到的呀，她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懂。还说那个包丑的要命，像菜篮子，送她她都不要的。”
　　桑宁：“………………”

　　“陆鹿她，是这种性格。”
　　桑宁扶了扶额，半晌又咬了咬唇，还是掂量着试探开口：

　　“阿姨，如果我和您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你也是？你也是什么？！”

　　陆阿姨顿时泪也不假装抹了，声音一茬，音调一高，开始像下一秒就要彻底断气。

　　“………”
　　桑宁缓缓咂进一口凉气：“我也是——不喜欢相亲的话……”

　　“啊，不喜欢就多相相脱敏一下嘛！阿姨不指望陆鹿那个不争气的了，你也是阿姨女儿呀，阿姨指望含饴弄孙那！”

　　“说起来，你记得你们那个高中同学吧？仙女一样长得灵的不行的那个，好像是叫那什么——”

　　——“姜月颐。”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忽然砸到桌板。
　　薄而硬挺的笔盖在阴影之中猛然摔到四分五裂。
　　“……”
　　桑宁没有动作，半晌才伸手又将它拿起来。

　　残骸被一块块捡起。

　　圆珠笔尖静静贴在桌面上，随着指尖的轻颤缓缓刮出一道无序的线条。

　　“过去太久。记不清是谁了。”
　　尾音轻的好像空气。

　　“那么漂亮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你都忘记了呀，你们还当过一段时间同班同学呢。她现在可成大明星咯。”

　　桑宁恍若第一次彻底陷入安静，只静静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多人求我牵线搭桥认识她呀，但我都拒绝了。我看网上说啊……”陆阿姨忽然放低了声音，“她现在有个绯闻女朋友。叫许瑶。两人看着好甜蜜的，好像都要去国外订婚了。”
　　“……”手中的笔尖在纸面上倏地留下一个墨点。

　　陆阿姨顿了顿，神神秘秘道：“都出两个了，你们高中那个班哦肯定是风水不好。还好有你啊桑宁，阿姨不至于疯过去。”

　　桑宁没什么情绪地堆起了一个笑容,静静道：“阿姨，下次我给您打电话过来吧？现在手头的工作有些堆积成山了。”

　　“好吧好吧，你工作吧，听阿姨的和人家男生见一面，时间我敲定好再告诉你。还有啊，你真的不记得姜月颐了吗？我记得有一次你生病打针，人家就那样抱着你，一晚上都——”
　　戛然而止。

　　手机叮咚一声，显示没电关机。

　　桑宁却还握着、抵住耳畔，保持着那微微垂首的姿势。
　　“……”
　　隐在黑暗中的神色未明，昏暗光线中一时间都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仿佛一触都要碎掉。

　　半晌，桑宁才插上手机数据线，回复了一句消息：

　　[不好意思阿姨，刚刚手机忽然关机了，谢谢阿姨关心。]

　　[您说的，关于生病的那件事情。]

　　[我已经没有印象了。]

　　“叮——！新消息。”

　　压着她手机亮起来的时刻，苏萤的outlook迅速弹出了一则邮件，点开，只看见措辞行云流水、一览无余。短短一段，却着实让苏萤看呆愣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桑宁的衣摆。

　　“怎么了？”桑宁回完信，放下手机站过来，紧接着猜到，“是制片人回复了？”

　　苏萤点头，却愣是缓了半分钟才开口：
　　“我依据你的想法，写明了不担任道具组组长，但是定制道具师依旧要应聘的。但是、但是！那位联合制片人好像预料到一样。说如果你不愿意露面出任组长，那其余的工作也不必投递了。”

　　苏萤紧接着咽了咽口水：“——她说这个‘其余的工作’，还包括姜月颐接下来会参演的一、切、项、目……”

　　？

　　“什么意思。”

　　桑宁忽然被那三个字激得头皮发麻。

　　“这两件事情，有关联吗？即使她有这种能量，可怎么忽然拿姜月颐的项目来‘要挟’呢？”
　　苏萤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和逻辑，呆呆站着、游移不定地问道。
　　“本来影后的工作项目就是精益求精，甚至想做也做不上的啊。”
　　“桑宁姐你……”
　　！！！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般，苏萤忽然抓住重点，声音莫名提高半调，半是惊诧半是明悟道：

　　“……难道说，姜月颐，其实是你的软肋！？”

　　软肋、姜月颐。
　　一个暧昧的词汇，一个圈内顶流女星。
　　这两个词似乎都与桑宁这个低调又不为人知的道具师毫无关系，可偏偏却被苏萤硬生生放在一起，听得人莫名牙酸。

　　桑宁此时此刻就有些不安。
　　就像是在寂静的房间之中戳破了巨大的气球，面对那砰的一声炸响只想闭眼去逃避。

　　“我……稍等。”
　　她罕见地拧起眉，没继续说下去。

　　这时，另一则新消息弹上顶端，桑宁率先看见——那仍然是一段很短的话。

　　[JIANG：这样遮遮掩掩的做事风格，我看不见贵司的诚意。既然如此，后续的合作也毫无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从容不迫，极度冷漠。

　　饶是桑宁这样波澜不惊的人看见也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说到这里。”
　　苏萤恍然意识到什么。
　　“我很久之前不小心瞄到过工作室的存档，虽然有些项目是陆老板接的，有些是其他人或者我们接的，但和姜月颐相关的项目，几乎都是桑宁姐你在做。而且自从姜月颐那次因为道具受伤住院之后，桑宁姐你几乎参与了从那开始的全部项目。”
　　苏萤舔了舔嘴唇。
　　“桑宁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其实是隐藏的姜月颐粉丝，只是你不说——？！”
　　“……”

　　良久。

　　“巧合。”
　　桑宁默默回答。

　　才不是！

　　苏萤根本不相信桑宁的话，桑宁太沉静了，很难从她说的话里看出她真实在想什么！
　　可对于桑宁而言，保持低调和保护姜月颐的重要性哪个又更大？
　　随即她意识到桑宁这样的人，喜恶应该都是浅淡的才对；再喜欢也不过只是身外之物。
　　两个不调和的矛盾放在一起。
　　“桑宁姐，要不我们真的——”
　　苏萤打完腹稿准备再劝劝，就发现桑宁摆了摆手。

　　桑宁垂眼沉默着，苏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半晌后只听她开口道：

　　“去申请签道具组组长的合同吧。”

　　居然同意了？

　　苏萤没忍住“啊？”了一声，看向桑宁。

　　桑宁没有说话。

　　对方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具师这么上心，见面有这么重要吗，一切都是疑问，可桑宁并不需要解答。
　　桑宁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她只是没有办法。
　　她从来都没有办法。

　　转头看见苏萤那诧异的神情，桑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摇了摇头：“看来在你眼里我确实是一个不爱抛头露面的人。”

　　那个主创像是打蛇打七寸一般，直接抓住了痛点。
　　苏萤挠了挠脑袋：

　　“桑宁姐，我都有点看不明白了，既然姜月颐对你来讲这么重要，重要到摒弃了原则，可为什么你之前又不愿意露面呢？虽然她是顶流影后，或许不会多么在意，可做了这么多她的项目，至少可以见一面呀，要个签名什么的？”

　　桑宁的瞳孔闪过一丝自嘲。
　　苏萤刚想再细看，却发现眨眼之间，那一切已经娴熟地隐没在平静的深棕色海潮之下了。

　　“我做这些不是为自己得到什么。”

　　最终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很简单的一句话，可偏偏对象是姜月颐。

　　——姜月颐的一切都超脱于常人所能想的界限。
　　开刃作是法国文艺片《见青》，题材所限，本该叫好不叫座，却让她一炮而红。随即票房部部扛鼎，大红大紫，摘得百鸟奖桂冠，27岁成为史上最年轻影后，就此开启了娱乐圈的姜月颐时代。
　　艳羡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问题无非一个，凭什么是你姜月颐走了出来？

　　——神性精致的顶级容貌、出尘绝俗的演技，颖悟聪慧的头脑。

　　以上是一切答案的解。
　　而姜月颐本人就是答案。

　　大概是年纪轻轻已经成了影圈炙手可热的灵感缪斯，举世瞩目。姜月颐已经无需用柔软的姿态伪造无害，一副游刃有余俯视一切的上帝一般的态度，骨子里透着矜贵的倦气。

　　谁能企图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吗？谁又敢企图呢？

　　或许向来只有她悲悯施舍的份。

　　似乎想到什么，苏萤转移话题开了个玩笑：“不过姜月颐也不是不在意所有人吧！小道消息说出道前姜月颐谈过女朋友的，只是那个人很明显不识抬举，居然和姜月颐提分手了！”
　　桑宁：“……”
　　苏萤继续撇了撇嘴，道：“和现在的女朋友许瑶好像也谈了有段时间了，虽然姜月颐本人没有公开承认过。”
　　“可现在的大环境也不容人承认吧！只是我倒觉得她们一点儿不般配。”

　　“……”桑宁静静掰开桌上的细框眼镜，戴上，侧影笼在晨光重雨里。
　　她想起姜月颐手上的戒指，想起两个人屡屡被拍到的亲密照片。那位演员许小姐年轻貌美，谈吐大方，漂亮优秀的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很登对。
　　比起——

　　桑宁摇了摇头。

　　“去接洽吧，接下来可能有的忙了。”

　　好像有什么磅礴的情绪，即将要从五脏六腑之间破土而出，直至天穹。
　　她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

　　晚六点，桑宁看着眼前苍劲的“顾园”二字，不由陷入了沉思。

　　她算是料事如神，邮件刚发过去没多久，对方就回复了见面时间和地址，就在今晚百鸟奖组织的一场电影推介会上，沪城市中心的一家公馆。
　　似乎早已经知道桑宁会来，出席的流程居然前几天就已经安排好了，难道就这么确信桑宁不会拒绝吗？

　　如此凌厉又聪明的做事风格，饶是桑宁也不由得问了一嘴，却只得到了苏萤：“我只知道是联合制片人，具体更多的她也没说，我也没敢问”的回答。
　　苏萤又问怎么了。

　　桑宁只道：“只是让我想到了一个——”
　　她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几个词在齿尖滚过一遭，最后她垂眼，掩过了眸中的情绪，还是选择说：
　　“一个熟人。”

　　苏萤笑了，笃定道：“应该不是吧。她和桑宁姐你完全就是两类人。”

　　………

　　一整天都在忙碌着今晚的工作。

　　此时此刻，大雨之中等待泊车的间隙，回想起从今晨开始就不断被提起的那个禁忌般的名字。
　　桑宁支起额头，终于能静下心来细细应对已经占据自己全部神经的那个人——

　　姜月颐。

　　——高中相识、后来分别，相处的每个时刻在桑宁脑子里都刻骨铭心，可现在浮现在桑宁脑子里的却不是初见。

　　反而是最后的决裂。
　　桑宁说了分手。

　　“……什么？”

　　记忆里姜月颐的音色那样少女般的柔冷动听，却是痛苦地吸气颤抖。那样矜贵又漂亮的人，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她捧着桑宁的脸，双手颤抖、连话语都是破碎的，好像桑宁拿了一把刺向她心脏的刀。她鲜血淋漓，几乎要打碎自尊来恳求。
　　桑宁只敢摇头，只敢在心中痛喊、希冀着，不要……

　　不要求我。
　　不要碎了你的骄傲碎了你的自尊来求我……

　　她无法预想这个后果。

　　可姜月颐不停吻她的眼，吻她颤抖的唇。忽然，姜月颐看着她，喊了她的名字，轻轻一声，颤抖的：

　　“桑宁。”

　　……
　　那一瞬间桑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浑身血液倒流，耳朵轰鸣作响，作力挣扎着要去捂姜月颐的唇！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可姜月颐哭腔着开口了。
　　姜月颐把自己从来看的最重要的自尊心揉碎了，捧在桑宁脚边任她无情地践踏。她开口，她一遍遍求她——
　　“不要违背誓言。”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好不好——”

　　微风带着大小姐身上的香气飘过，透进鼻尖是潮湿的苦涩。

　　姜月颐今天换香水了么？桑宁第一反应。
　　后一秒她手背滴上湿热水渍，对方双眼隐隐颤抖着看过来，才恍然间沉默。

　　——姜月颐本来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流泪的人。

　　……

　　最后的最后，是姜月颐先转身离开。

　　而这就是桑宁与她相见的最后一面。

　　距今已时隔八年。

　　“久等了桑女士，这边。”

　　夜晚的雨渐渐小了，侍者帮忙停好车后，桑宁被staff告知推介会推迟了半小时，据说有个影视圈的大人物要来。不过想先去会场当然也是可以的。
　　不愿提前去推介会这样人声熙攘的地方社交，桑宁举伞缓慢走向了顾园的后花园。

　　“决定来这里……”
　　洋房外镂花的窗栏逐渐清晰，断断续续的人声忽然从花园里一个封闭式的古罗马圆亭里传来。
　　“行程太满了。”
　　“……我知道你的决定没有人能置喙，只是你也应该多注意身体啊……”
　　枝繁叶茂的橙红色凌霄花攀援在圆亭之上，细雨中起伏飘零，构图仿若油画。

　　桑宁无意加入对话，抬脚准备离开。

　　可未等她转身，里面的人却已经先一步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轻轻的。

　　桑宁循声望去，却忽然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圆亭内的女人倚着丝绒高凳，身形半露，缎带高跟鞋正施然踏着地垫。
　　她波浪般的发梢连带着黑色裙摆，忽然间被屋外的水汽涌入卷起，一瞬间香气四溢，光影如瀑……

　　桑宁整个人呼吸一滞。

　　那人问得焦虑，女人挽起披肩，只回：
　　“这么杞人忧天做什么。”
　　她的声音丝绒般矜贵华丽，讲话声音却轻，莫名显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决心。对方咽回许多话后点了点头。女人淡淡笑了，那笑意却是转瞬即逝的。
　　她摇了摇头，随即笼过发丝，转身，抬眼。

　　一瞬间。

　　她与桑宁四目相对。

　　“啪嗒——啪嗒——”
　　细雨缓缓淋进桑宁心里，淋的她指尖都在发颤。

　　记忆里这双眼睛溢满了柔软的黏着情意。

　　可眼前的剪水双瞳郁郁透光，却只渗出了陌生到极致的冷漠审视。

　　冰凉至极。

　　一行人簇拥起女人为她提裙打伞。

　　姜月颐一语未发，冷漠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