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之后》岁岁明美

11、【奔赴】

　　深秋的寒意已悄然渗入南城的清晨。枯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湿冷的空气中划出萧瑟的轨迹。物理竞赛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早晨，高二（三）班的教室比平时更早地亮起了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参加竞赛的学生们早早到了，有人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翻看笔记，有人闭目养神，也有人小声交谈着缓解紧张。

　　余溪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整理着笔袋。她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将几支削好的铅笔、黑色签字笔、橡皮和尺子摆放整齐，拉上拉链。

　　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沉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只有眼底深处那一点比平时更锐利的光芒，泄露了此刻的专注。

　　她不需要翻看笔记，那些复杂的公式和解题思路早已刻印在脑海深处。

　　林晴来得稍晚一些。她今天特意扎了个更利落的马尾，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嘴唇微微抿着，眼底的青影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她走到座位，放下书包，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

　　她拿出准考证，反复确认着上面的信息，指尖有些冰凉。

　　“余溪，”林晴转过身，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紧张吗？”

　　余溪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晴略显苍白的脸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高度紧张的气息，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摇了摇头，声音平稳：“按平时做就行。”

　　她的平静像一道微弱的镇定剂。林晴看着她沉静的眼神，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丝丝，但手心依旧在冒汗。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回应余溪。

　　带队的张老师走进教室，拍了拍手：“参加竞赛的同学，集合了！带好准考证、身份证、文具！我们准备出发！”

　　前往考点的中巴车上，气氛沉默而凝重。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却无人欣赏。

　　林晴坐在余溪旁边，双手紧紧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目光有些放空地看着前方座椅的靠背。

　　余溪则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沉静。

　　“余溪……”林晴忍不住又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点虚浮，“那道关于回旋加速器粒子最大动能的题……临界条件是不是……”

　　“是粒子在D形盒边缘飞出时的动能。”

　　余溪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驱散了林晴脑海里翻腾的混乱思绪，“洛伦兹力提供向心力，电场力只在缝隙加速。记住公式，带入边界条件。”

　　简短、精准，没有多余的安慰，却奇异地让林晴的心定了下来。

　　她“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余溪强调的关键点。

　　余溪身上那沉静的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部分外界嘈杂的紧张感。

　　考点设在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恢弘的校门，整洁肃穆的教学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的考试氛围。

　　来自各校的考生汇聚在操场上，人头攒动，低声交谈着，紧张的气氛更加浓稠。

　　“余溪，林晴，加油啊！”张老师给她们打气，脸上是鼓励的笑容。

　　“谢谢老师。”两人应道。

　　林晴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和同样紧张的神情，刚刚压下去的紧张感又涌了上来，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手肘被轻轻碰了一下。

　　是余溪。余溪的目光并没有看她，依旧平视着前方，只是用胳膊肘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碰了碰她的手臂。

　　那触碰很短暂，一触即离，像一片羽毛拂过。没有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但林晴的心脏却猛地一跳。

　　那微小的触碰，带着余溪身上惯有的、微凉的体温，却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内心翻涌的恐慌。

　　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迅速抚平了那些躁动的褶皱。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感觉僵硬的手指也慢慢放松下来。

　　“考生入场！”广播里传来清晰而威严的声音。

　　人群开始有序地移动。余溪和林晴随着人流走进教学楼，按照准考证上的信息寻找各自的考场。

　　她们的考场在不同的楼层。

　　在楼梯口分开时，林晴停下脚步，看向余溪。余溪也停下，目光平静地回视她。

　　“加油！”林晴看着余溪的眼睛，用力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这句话，是对余溪说，也是对自己说。

　　“嗯。”余溪点了下头，眼神依旧沉静，但林晴似乎在那深潭般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肯定的光。

　　两人转身，汇入不同方向的人流。林晴走上楼梯，脚步比刚才沉稳了许多。

　　她脑海里不再是一片空白，而是清晰地回响着余溪强调的要点，还有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触碰带来的奇异安定感。

　　考场里，窗明几净。监考老师表情严肃，宣读完考场规则。试卷和答题卡分发下来。

　　林晴拿起试卷，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果然如预料般艰深，陷阱重重。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但这一次，她没有慌乱。

　　她想起余溪拆解题目的方式，想起她沉静的眼神，想起那句“按平时做就行”。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姓名栏工整地写下“林晴”两个字。

　　然后，目光投向第一道题，开始审题，分析，在草稿纸上勾勒示意图。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这熟悉的声音让她渐渐沉静下来，进入了专注的状态。

　　与此同时，另一个楼层的考场里。
　　余溪拿到试卷，目光沉静地扫过题目。

　　她的速度很快，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快速识别题型，检索对应知识点和解题路径。

　　几乎没有停顿，她拿起笔，在答题卡上流畅地写下答案。

　　她的动作稳定而从容，每一个步骤都清晰严谨，仿佛不是在参加一场紧张的竞赛，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思维舞蹈。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只有笔尖在纸上移动的轨迹，证明着她思维的激烈碰撞。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考场里只剩下翻动试卷的轻响和考生们或急促或平稳的呼吸声。

　　林晴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奋笔疾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余溪则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恒定的节奏，稳定地推进着。

　　终于，漫长的考试时间接近尾声。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监考老师的声音在寂静的考场里响起。

　　林晴刚好做到最后一道大题。这是一道极其复杂的电磁场综合题，难度惊人。

　　她卡在了一个关键点上，思路像被堵住。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看着所剩不多的时间，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慌乱感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焦灼的时刻，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余溪在图书馆讲解类似题型时说过的一句话：“复杂问题拆解，抓住主要矛盾，忽略次要干扰。”

　　像一道光劈开了迷雾！

　　林晴猛地抓住这个思路，不再纠结于细枝末节，迅速锁定核心物理过程和关键方程。

　　笔尖重新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起来！

　　“叮铃铃——”

　　尖锐而悠长的交卷铃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考场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在每一个紧绷的神经上重重敲响。

　　考试结束。

　　林晴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看着自己草稿纸上最后几分钟写下的关键推导，虽然过程仓促，但核心思路是对的。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巨大的释然瞬间席卷了她。

　　余溪也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停下了笔。她将试卷和答题卡整理好，放在桌角。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锐利的光芒悄然敛去，恢复成一贯的平静无波。

　　考生们开始陆续起身，离开考场。

　　走廊里瞬间充满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议论声，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交卷后瞬间释放出来。

　　林晴随着人流走出考场，脚步有些虚浮。她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感觉身体和精神都像被掏空了一般。

　　刚走到一楼大厅，就在攒动的人头中，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余溪正安静地站在大厅角落，背靠着墙壁，似乎在等人。她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一点眉眼，看不清表情。

　　周围是喧嚣的人流和考后的各种情绪宣泄——兴奋的讨论、懊恼的抱怨、如释重负的欢呼。

　　而她站在那里，像喧嚣海洋中一座安静的孤岛。

　　林晴的心，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奇异地安定下来。所有的疲惫、紧张、释然，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归处。

　　她穿过人群，快步走到余溪面前。

　　余溪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她的目光落在林晴脸上，看到她额角未干的汗迹，看到那双眼睛里残留的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光芒。

　　她没有问考得怎么样，只是看着林晴，目光沉静，像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