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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桃花酥 ...

  •   什么牛骨、鸡架、当归、红枣……她越看越心惊。

      这……这难道是……

      写完最后一笔,林幺幺将墨迹吹干,把那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推到李翠花面前。

      “这是我之前答应你的,清汤火锅的锅底方子。”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李翠花耳边炸开。

      李翠花彻底懵了,她看着眼前的方子,又看看林幺幺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啊…这,她……她居然真的给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明明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么珍贵的方子给她?李翠花的手有些抖,她伸出去,又缩回来,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林幺幺看着她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不见,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我林幺幺说话,一向算数。”她看着李翠花,眼神清明而锐利,“方子我给了你,希望李掌柜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张大爷的豆腐,醉香楼每天都要收。”李翠花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过来。

      林幺幺用一个她本可以不给的方子,换取一个绝对可靠的承诺,为她的家人,为张大爷,留下了一条后路。

      这一刻,李翠花对眼前这个少女的生出了莫名的情绪,她哪里是什么侥幸攀上高枝的村姑,分明是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狠角色!

      “是!是!林姑娘放心!”李翠花连忙拿起那张纸,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您放心,以后张大爷的豆腐,我们醉香楼全包了,有多少要多少!”

      “如此便好。”林幺幺不再多留,转身向外走去。李翠花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到楼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方子,只觉得这张薄薄的纸,重逾千斤。

      林幺幺掐着时辰赶回了县主府,怀里揣着那五十两银子,沉甸甸的,是安身立命的底气。

      她脚下不停,穿过幽深的回廊,直奔后厨的小院。药罐在炉火上咕嘟着,浓郁的苦涩药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钻进鼻腔,提醒着她此地的主人是谁,她的处境又是什么。

      走到了水井边,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双手,冰冷的井水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醉香楼那一场交锋的余韵还未散去,她紧绷的神经又得立刻投入到另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里,一刻不敢松怠。

      晚膳、世子的晚膳。

      入夜后,脾胃运化减弱,食物更需清淡、易克化。赵世子那金贵的肠胃,挑剔得堪比三岁孩童,却又关系着她的身家性命,做什么,怎么做,半点马虎不得。

      林幺幺挽起袖子,她选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鲈鱼,动作麻利地去鳞、去骨、取其最嫩的两条净肉。

      那鱼肉片得薄如蝉翼,在灯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米是新碾的贡米,熬煮多时,米油丰厚,汤汁醇滑。

      她迅速将雪白的鱼片下入滚粥,飞快地用筷子划散,只烫了几息便立刻盛出,撒上几根切得比发丝还细的姜丝去腥,再点缀两三片嫩绿的葱心。一碗清淡至极,却又鲜美无比的鲈鱼粥,便成了。

      整个过程,她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艺术品,旁边的小丫鬟看得目不转睛,连呼吸都忘了。食盒备好,自有专门的侍者提着。

      林幺幺跟在侍者身后,低眉顺眼,敛去了一身在外的锋芒,重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小厨娘。去往静心堂的路,仿佛格外漫长。

      长廊两侧的烛火被风吹得明明灭灭,将她的影子固定又缩短,每一步踩在光洁如镜的石板上,却像是踩在刀刃上,冰冷,危险。

      她知道,作为如今主要负责世子调理之人,一日三餐,她都必须亲自面见赵世子。这是规矩,也是监视。

      终于,那扇雕花木门近在眼前。侍者停下脚步,恭敬地垂首,林幺幺胸口微微起伏,将那口浊气压回肺腑,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早已不燃香,经久不散的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属于赵世子的独特气息,他依旧半靠在床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寝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一段精致脆弱的锁骨。

      烛光下,他的脸白得近乎透明,唇色却带着病态的嫣红,像是雪地里落下的一滴血。那双总是半阖着的凤眼,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睫浓密,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长久的病弱,为他昳丽容颜镀上了一层易碎的光环,美得惊心动魄。

      好看的皮囊,致命的毒药。林幺幺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将托盘从侍者手中接过,端到床边的小几上。

      “世子,用膳了。”她的声音放得很轻,没有一丝波澜。赵世子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在她端着碗的双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稳稳地托着青瓷小碗,没有半分颤抖。

      他没说话,只是视线又移回了那碗粥上。午膳和午后的汤药他都用了,腹中的确不像往日那般空落落的难受,精神也稍稍回来了一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有胃口,长久的病痛,早已磨灭了他对食物的任何欲望。

      林幺幺见他不动,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这个男人,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他的美貌,他的病弱,多看一眼都是最危险的。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就在林幺幺以为他不会吃的时候,赵世子动了,他伸出手,拿起了小几上的汤匙。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吃力,手腕瘦得仿佛一折就断,林幺幺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赵世子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入口中。清甜的米香和鱼肉的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绽放,温润的粥水滑入喉咙,熨帖着他那饱受汤药折磨的肠胃,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他抬起眼,看向垂首侍立的林幺幺。“这粥,也是你做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是。”林幺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叫什么?”他又问。

      “鲈鱼生滚粥。”

      赵世子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一勺一勺地,将那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吃完粥,赵世子将碗和汤匙放回小几,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靠回枕上,闭上眼,似乎有些倦了。

      “药。”他吐出一个字。

      侍者立刻将早已备好的药汤端了过来。

      林幺幺接过,试了试温度,才递到他唇边,赵世子连眼睛都未睁开,就着她的手,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浓重的苦味在他口中蔓延,他眉头蹙起,那张绝美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属于凡人的痛苦。

      林幺幺立刻递上一颗蜜饯。

      他偏过头,躲开了。

      “拿走。”他的声音透着不耐。

      林幺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她收拾好碗筷,屈膝行了一礼:“世子好生歇息,民女告退。”说完,她端着托盘,转身就走,步履平稳,没有丝毫的慌乱。

      就在她即将迈出内室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赵珣那慵懒又沙哑的声音。

      “明日我想吃桃花酥。”

      林幺幺的脚步顿住,后背的寒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竖。

      啧…这熊小孩又打什么坏主意。

      桃花酥?这根本不是一个病人该吃的东西!

      油腻,甜腻,细碎且难以克化。他这是在试探她?还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若她应了,做出来,他吃坏了身子,是她的罪。若她不应,回绝他,又是抗命不遵,同样是罪。真是好一道送命题。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声音依旧平稳:“民女遵命。但桃花酥油重,民女会用新法子做,保准不腻,还请世子爷放心。”

      她没有拒绝的权力,当然也不会选择盲从,而是给出了一个两全的方案。

      她将选择的余地,又不动声色地抛了回去。身后,久久没有回音。

      林幺幺不再停留,迈步而出,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直到她的气息彻底消失,床上那个已经闭眼的男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苍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被的边缘。

      新法子?有点意思。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林幺幺就睁开了眼,缓和了一下,便着手今日的事项。

      劳碌命,我天生活该劳碌命,林幺幺自嘲道。

      昨夜辗转,脑子里全是桃花酥那三个字,像一道催命符,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简单洗漱,发髻都未梳理整齐,便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地奔向了小厨房。清晨的厨房还带着夜的凉气,灶台冰冷。

      林幺幺点亮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映着她严肃的脸。

      桃花酥…这道点心她会做,甚至做得极好。

      用猪油和面,层层起酥,再用滚油炸透,出锅时金黄酥脆,甜香扑鼻。

      那种做法,给赵世子吃,无异于递上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他那副病骨沉疴的身体,哪里经得住半点油腻?

      可他说要吃。

      林幺幺走到案板前,舀出一小瓢面粉,雪白细腻的粉末落在案上,像一层薄霜。不能用猪油,那就用牛乳和面,或许能添一丝清润,减几分油腻。

      酥皮是关键。没有足量的油,就起不了那漂亮的酥层。

      她皱着眉,一次次地尝试。面团不是太硬就是太软,要么就是揉捏时无法成形,案板上很快就摆满了几个奇形怪状的面疙瘩,无声地宣告着失败。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由青灰转为明亮。林幺幺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跳得越来越快。

      再不行,就要误了早膳的时辰。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油炸不行,那便用蒸。

      蒸出来的点心,软糯清淡,最适合病人。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思路瞬间清晰。

      她重新和面,这次手法明显与之前不同,她将面团揉得极软,又用一小块布巾包了豆沙和桃花瓣制成的馅料,小心翼翼地捏成桃花的形状。

      动作快而稳,没有半点犹豫。最后,她将捏好的四枚桃花酥胚子放上蒸笼,盖上盖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等待的时间里,她又淘米洗菜,另起一炉,熬上了一锅西芹百合粥。粥滚开时,蒸笼里的桃花酥也好了。

      她揭开笼盖,一股混着米香和花香的清甜雾气扑面而来。笼屉里的四枚桃花酥,不再是传统的金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润白,花瓣顶端透出一点淡淡的粉,像清晨沾着露珠的真花,娇嫩欲滴。

      成功了。林幺幺不动声色把桃花酥和粥盛好,厨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林姑娘,时辰到了,世子爷那边催了。”

      来的是孙嬷嬷身边的小丫鬟,语气里满是焦急。

      “好了。”林幺幺应了一声,将所有餐食稳稳放在托盘里,端了起来。托盘有些沉,她没睡好,手臂有些发软,但她的手依旧很稳,托盘上的汤碗没有晃动分毫。

      静心堂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赵世子靠在床头,脸色比窗纸还白,眉宇间盘踞着一股浓重的戾气。

      他有很重的起床气,尤其久病缠绵下,晨起时浑身骨头缝里更是透着钻心的疼,心里的烦躁能将一切点燃毁灭。

      往日里,这个时辰,静心堂连一只鸟都不会飞过。可今天,天还没亮透,孙嬷嬷就亲自来敲门,说是柳氏县主吩咐了,世子必须用早膳,才能喝药。

      他没发火,不是不想,而是懒得跟一群听命行事的奴才发火,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屋子里的侍者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直到林幺幺端着托盘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赵世子的,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她还是那副样子,低眉顺眼,脚步轻盈,仿佛对周遭的低气压毫无所觉。

      她将托盘放到床边的小几上,一一摆开。一碗青白相间的粥,西芹的绿和百合的白点缀其间,清爽宜人。还有一碟点心。碟子是白瓷的,里面静静躺着四枚粉白色的桃花酥。

      “世子,该用膳了。”林幺幺出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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