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与生俱来 ...
-
江暨白完全没有料想到，他和赵观一的缘分能深到这一步，来做个法援的案子都能碰到他的家人。
虽然相处了有两三年，但江暨白性格太冷了。
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从不过问，其实对赵观一家里的情况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有个欠了很多钱的爹，叫赵文明。
两三句问下来，好像还真是这个赵文明。
李庆珍摇着头说：“赵三儿真是个孬种，当年人长得俊，不知道……”他比划了一下：“……多少姑娘。后来不知道咋回事，去赌博了，欠了一屁股债。”
江暨白引导道：“可是我听说他儿子很厉害啊？还不了钱吗？”
李庆珍撇了撇嘴，“他窝里横出了名的，他儿子——嗐，俺还真不知道叫啥，从小在妈妈那边养的，回赵三儿那边就挨打。后来还是给他还了钱，就没影儿了。”
“赵三儿现在一个人住在村北头，媳妇儿也跑了，呸，天天也不去地里，也不去外地干活儿，活该。”
江暨白记起了从前在赵观一背上、胳膊上、腿上见到过的陈年旧伤。已经很淡了，他去触碰抚摸时，能感受到指下年轻漂亮的皮肉紧绷起来。
该多摸一摸的。
江暨白和李庆珍约好了下周一去法院申请执行，一项项耐心地叮嘱他把材料准备好。
他走出咖啡馆时，天已经擦黑了，还飘着小雨。他没有带伞，也不想动，就站在屋檐底下发呆，脑袋里乱糟糟的。
也许在想赵观一。
两个学生打扮的姑娘互相推挤着走过来，个子高些的那个叫了一声：“哥，要伞吗？”
江暨白把目光收回来，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雨伞。很常见的款式，下雨卖五块钱的那种。
他点点头：“多少钱？”
“不用不用，”那个姑娘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也不用这把伞，几块钱的事儿，送给你了——加个绿泡泡，交个朋友就行。”
这张燕国地图还挺短的。
江暨白出示了自己的二维码，随口问：“为什么要加我微信。”
矮些的女生“噗嗤”地傻笑起来，很天真烂漫的那种笑。江暨白住了嘴，看了她一眼，有点茫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就是……”高个子有些羞赧：“你和有个明星长得很像，有人和你说过吗？”
江暨白顿了几秒。
“《春水东流》那个主演吗，好像叫许宣。”他问。
“哇，你居然知道！”矮个子抬起脸，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眼睛也亮晶晶的：“那你也知道赵观澜了？”
江暨白的心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听到这个名字从陌生人嘴里冒出来，感觉非常新奇。
“嗯，我知道啊。”他笑着说：“怎么了吗？”
两个女孩子七嘴八舌围着江暨白说了半天，他才搞明白，原来她们是这两个人的cp粉，还有个cp粉名叫“观宣”，在大眼上有超话，两个人有多甜多好磕，云云。
江暨白问：“……在哪里看你们说的这些啊？什么超话？”
两个女孩大惊失色，居然有人不会用大眼。大概也很少有人这么耐心地听她们说这个，她们干脆也不急着走了，带着传教的虔诚拉着江暨白，教他下载了一个大眼，注册了账号。
江暨白点进超话，热度真不小。耳边是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
高个子说：“据说同期还有更好的资源，澜哥本来不想来拍这部电影的，是听说许宣也要来——他立马就答应了。”
矮个子抓着高个子的胳膊晃：“他们肯定是真的，眼神拉丝好吗！”
怎么可能。江暨白又不是没有在组里面看到过他们相处，完全就是礼貌疏离的合作关系。
不过他签了保密协议，也没有额外的兴趣，所以也就笑吟吟地没有反驳，偶尔接两句话，饶有兴趣地听。
和两个女孩子分别后，江暨白很快坐地铁回了家。小区里的玉兰已经开败了，泛着蕊黄的乳白花瓣无人清扫，零落稀疏地铺了一层。家里没开灯——陈献容居然还在外面忙。
江暨白完全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按理来说，最多开一开债权人会议、看一看文件什么的，更多的工作还是破产管理人在做，她却好像比生病之前都忙了。
什么时候该劝劝她，不过估计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那两个女孩子把他拉进了一个名为“官宣九九”的群，而且在群里分享了好几个cp粉剪的视频。江暨白躺在床上看手机呢，翻了两眼，笑了一会儿，把视频分享给了赵观一。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哥哥更喜欢他还是我呀TAT
江暨白心满意足地关掉手机。
他原本以为赵观一要趁机借这一段不平等的关系效仿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几天相处下来，江暨白已经知道了：
赵观一或许演技精湛，或许更圆滑、更强势，行动也更难以捉摸，但是本质上还是当年那个他随便逗一逗就要脸红的少年。
赵观一还是办不出太出格的事儿，不像他。他是坏种。
手机振动，江暨白捞起来手机，是赵观一的回复：
？
再一条，是语音。模糊遥远的杂音被隔开，赵观一在笑：“……当然是喜欢你啊，吃醋了吗？”
江暨白打字：嗯。
赵观一很快又回了一条语音：“明天下午或者后天，带你去玩儿，不带他。”
“工作没关系吗哥哥？”江暨白装作一副担忧的口吻。
赵观一没回了。
江暨白在床上打了个滚，整个人陷在鼓胀空气里飘飞的被子中，很久以来，罕见地感受到了很干净纯粹的快乐。
认真来说，其实江暨白完全没必要答应赵观一提出的“包养”。
王佳医生诊断陈献容的病属于低危组，白血病转化风险比较低，病情大概率长期稳定。
法院把他们家的大部分财产都执行了，只剩下这处容身之所。他是缺钱，但不缺太多的急钱。等他正式执业，家里的状况就会慢慢好转。
江暨白想，他大概是忤逆陈献容，还有这一刻的快乐。在刀尖上吻糖的快乐。
赵观一说得一点没错，他无药可救，且毫不悔改。
.
翌日，江暨白是被陈献容摇醒的。陈女士显然毫无尊重儿子隐私的意识，推门就来掀江暨白的被子：
“八点了，睡什么睡，起来。晚上又熬夜了？”
江暨白把薄被夺过来裹在身上，肩膀还裸在外面。他没什么力气反驳，打着呵欠说：“下次敲门行不行？”
“敲门能把你敲醒？”陈献容瞪了江暨白一眼：“我昨天晚上给你发消息没看见吗？”
“什么？”
几十分钟后，江暨白坐上了前往春华食大厦的出租车。陈女士佩戴着N95口罩，一袭简约优雅的纯黑长裙，马天尼型的项链亮闪闪，坐得脊背挺直、神态雍容自若；江暨白则穿着灰白卫衣，抱着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陈献容恨铁不成钢：“你没有西装吗？”
“嗯……”江暨白含含糊糊地说：“什么？”
“穿得太休闲了，不正式，不尊重人家。”陈献容教育他：“我教过你很多遍吧，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人靠衣装马靠鞍。”
江暨白没吭声。
他哪知道陈献容昨天晚上十点多发消息要他来参加春华食股份公司破产的债权人会议啊？被叫醒的时候，人都是懵的，陈女士还催得急，他哪顾得上西装革履。
坐上电梯。
春华食大厦在A市三环以内的地段，春华食公司占了有十来层，别层租出去了。以前江暨白来这里，哪怕他再少年老成，也往往怀着一种俯瞰天下、指点江山的微妙感觉。
毕竟，都是他妈给他打下来的江山，他也算太子爷。
现在呢，感觉有点像落水的败犬。
陈献容并没有儿子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理，抬头挺胸地走在前面，领着江暨白找到了大会议室，签名入场。
明亮的白炽灯下，U型的朱红实木桌凳排列整饬，PPT播放着方正小标宋的“A市春华食餐饮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破产清算案第四次会议”。
——以前江暨白在这里写过作业。
人陆续到齐，江暨白是第一次看见直接导致他们家公司破产的商业对手——元亨集团。元亨只来了个代理律师，带着细框眼镜的高知分子打扮，江暨白不认识。
会议议程冗长。破产管理人是个老头，用昏沉沉、闷嗡嗡的声音通报阶段性工作报告、债权审核报告一类的，江暨白没学过注会，对公司事务也不够了解，听不懂，半途就顶着陈献容杀人一样的目光溜出了会议室。
他又躲到了楼梯间里，推开窗户。
A城的夏日炎热明亮的空气扑面而来，鼻间的烟气仿佛也烧烫起来。从几十层的百米高空俯瞰，看不清道旁绿化树了，车流人流都渺小，仿佛一掌可以合握。再往西边靠些，就是江山恒坠楼身亡的地方了。
其实，江暨白还是，有点在乎的。
在现代城市代谢里，别说一家公司了，连人与人的生死都吞吐得磅礴随意，了无痕迹。
江暨白正在出神，冷不丁地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江暨白……？”
是一道清亮温柔的女声，些许犹疑。江暨白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蒂，应声回眸。
沈明和站在原地，两颊酒窝微陷，有一点点局促的羞涩在眼睛里闪：“真是你啊暨白？我远远一看，就觉得是你。”
江暨白随手把烟摁灭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一时也有些束手束脚的尴尬。毕竟，被高中的初恋女友抓到一个人抽闷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好事儿。
当年他是高中三个年级里做国旗下演讲最多的好学生，学习名列前茅，当着学生会主席，脸又好看，还玩儿吉他，很多女生、甚至男生给他塞情书，他只看上了沈明和。
因为她实在是很初恋，满足了少年江暨白小小一团又无限发酵膨胀的虚荣心。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与生俱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