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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宋朝的宋,乘法的乘,月亮的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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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天,宋乘月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不见人影。
当然,两个人虽然加上了微信,但互动为零。
沈弋很纠结,她不想见到宋乘月不假,但好歹自己收留了她一晚,她却人间蒸发,连道谢都没有。这段时间或许增加起来的好感,又荡然无存了。
下午六点,沈弋提着超市购物袋走出电梯。
走廊安静得只有她的脚步声。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冷白的光照亮了宋乘月门口的地上,两个外卖袋子。
沈弋的脚步停住了。
她看着那两个袋子。一个袋子上贴着打印的单据,应该是点的餐,而另一个一眼可以看出是药。
袋子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不是刚送来的样子。
沈弋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继续走向自己家。她掏出钥匙开门,动作流畅,没有回头。门在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把购物袋放在玄关柜上,换鞋,脱外套。一切如常。
但两分钟后,她又打开了门。
走廊里,那两个袋子还在原地。
沈弋的眉头蹙起。她走过去,在距离袋子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侧耳倾听。
门内一片死寂。
她抬手,想敲门。指尖在距离门板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犹豫了三秒,手收了回来。
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她对自己说。也许只是又忘了取,就像那天在咖啡馆忘了钱包和手机。宋乘月就是这样的人,莽撞,粗心,活像个随时会爆炸的小狗气球。
沈弋转身,准备回家。
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门内传来了声音。
很轻的,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闷响。然后是拖沓的脚步声,靠近门口。
沈弋顿住。
门把手转动,门向内拉开一条缝。
宋乘月出现在门缝里。
沈弋的呼吸微微一滞。
眼前的宋乘月,眼睛睁着,但眼神涣散,嘴唇也干裂起皮。
她看见了沈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然后她弯下腰,伸手去够地上的外卖袋子。
手指抖得厉害。第一次没抓住塑料袋的边缘。第二次抓住了,但刚拎起来一点点,袋子就从她无力的手指间滑脱。
“啪嗒。”
塑料袋掉回地上,里面的塑料餐盒翻倒,盖子松开,温热的粥洒了出来,在白粥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宋乘月呆呆地看着洒掉的粥,好像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然后她试图蹲下去收拾,可刚弯下腰,整个身体就剧烈地晃了一下。
沈弋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
在她倒下去的前一秒,沈弋架住了她的胳膊。触手的温度滚烫得吓人,隔着卫衣的布料都能感觉到那不正常的热度。
宋乘月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费力地聚焦在沈弋脸上。她的睫毛被汗水打湿,粘成一簇一簇的。
“姐姐,”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我好像……有点晕……”
说完这句话,她身体一软,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沈弋的手臂上。
沈弋踉跄了一步,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把下滑的身体往上托。宋乘月的额头抵在她肩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热的温度。
走廊的感应灯灭了。
黑暗中,沈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怀里人粗重滚烫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用脚踢开房门,半抱半拖地把人扶了进去。
公寓里一片昏暗,窗帘拉着,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微光,映出编曲软件空荡荡的界面。
沈弋把人小心地放在沙发上,快速扫视四周。茶几上有空的水杯、散落的药盒、笔记本电脑。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薄毯,她扯过来盖在宋乘月身上。
然后她摸出手机,解锁,拨打120。
她报完地址,挂断电话,她蹲到沙发边,伸手探了探宋乘月的额头。温度高得让她指尖一缩。
沈弋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冰箱。
冷藏室里几乎空空如也,只有几瓶饮料。冷冻室里有制冰盒。她取了几块冰,用干净的毛巾裹住,走回沙发边,轻轻敷在宋乘月额头上。
宋乘月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沈弋凑近去听。
“没保存……”
她在说梦话。发烧的,混乱的梦话。
沈弋抿紧嘴唇,站起身,开始快速收拾必要的东西。她从沙发上抓起宋乘月的手机和钥匙,又从卧室的椅背上拿了一件厚外套。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笔记本电脑上。
犹豫了一秒,她合上电脑,拔掉电源线,一起塞进了电脑包里。
门铃响了。救护人员到了。
沈弋抱起电脑包和外套,看着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宋乘月固定好,盖上保温毯。她跟在他们身后走出公寓,反手带上门。
电梯正在这一层等候。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去,沈弋紧随其后。电梯门缓缓关闭,金属壁映出她自己的脸。
表情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常有人说她这张脸看着就让人不敢靠近。
电梯开始下降。
数字一层一层地跳动。
宋乘月短暂地清醒过来一次。
她睁开眼,看见了头顶晃动的救护车顶灯,看见了沈弋站在担架旁的侧脸。
“姐姐……”她哑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饿。”
沈弋低头看她,目光相遇。
宋乘月烧得迷迷糊糊,却努力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弋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握住了她露在毯子外面发抖的手。
宋乘月的手指冰凉,和额头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被沈弋握住时,她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回握了一下。
然后她又昏睡过去。
沈弋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电梯到达一楼,门打开。
救护车的红灯在夜色中旋转,映亮了公寓大堂的玻璃门,映亮了医护人员匆匆的身影,也映亮了沈弋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车厢内,宋乘月躺在担架上,额头上还敷着沈弋匆忙裹制的冰毛巾,睫毛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颤动。
沈弋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上。她的视线落在担架边缘金属扶手的反光上,那里模糊地映出宋乘月苍白的侧脸。
“体温39.8度。”随车护士记录着数据,声音平静专业,“血压偏低。有过敏史吗?”
沈弋抬起眼:“我不清楚。”
护士看她一眼,没再多问,开始给宋乘月接上监护仪。细小的电极片贴在胸前,冰凉的触感让宋乘月在昏睡中不安地动了动,嘴唇里溢出含糊的音节。
沈弋身体微微前倾。
“姐姐,”宋乘月的声音像风里的落叶,“我的歌……”
沈弋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她想起自己带出来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包,此刻正放在脚边。
救护车一个转弯,宋乘月的头随着惯性歪向一侧,眼看要撞上金属护栏。沈弋下意识伸出手,掌心托住了她的脸颊。
皮肤滚烫灼人。
沈弋的手僵了一瞬,却没有收回。她调整了姿势,让宋乘月的头枕在自己掌心里,避开了坚硬的边缘。
这个姿势其实很不舒服,手臂悬空,手腕需要一直用力。但沈弋维持着,直到救护车驶入医院急诊通道。
急诊室的灯光是惨白的。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疾病的气味。沈弋站在分诊台前,语速平稳地回答着护士的问题。
“患者姓名?”
“宋乘月。宋朝的宋,乘法的乘,月亮的月。”
“年龄?”
“应该是22岁,具体我不确定。”
“和您的关系是?”
沈弋停顿了一秒。“邻居。”
“紧急联系人?”
“……没有。”
护士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沈弋迎上她的目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家人呢?”
“不清楚。”
“朋友?”
沈弋想起那个蓝头发的少年,想起手机里置顶的聊天窗口。她摇了摇头:“先治疗吧,费用我来承担。”
护士递过来一叠表格:“填一下,然后去缴费窗口。”
沈弋接过表格,走到一旁的等候区。
塑料椅子冰凉坚硬,她坐下,从包里拿出笔。姓名、年龄、症状、既往病史……大部分栏目她只能留白。
填到“与患者关系”时,她的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几秒后,她写下两个字:朋友。
缴费、取药、配合检查,沈弋高校完成每一个步骤。急诊医生给宋乘月做了初步检查,开了退烧针和输液。
“高烧,严重脱水,低血糖。”医生翻着化验单,“最近是不是过度劳累?饮食也不规律?”
宋乘月人间蒸发了两天,沈弋想起洒在地上的外卖。“她好像……连续工作了很久。”
“年轻人不要命。”医生摇摇头,“先输液观察,体温降下来再说。你是她姐姐?”
沈弋顿了一下。“嗯。”
“多看着点。”医生把病历递给她,“烧到40度很危险,再晚点送来可能就危险了。”
沈弋接过病历,手指收紧,纸张边缘微微皱起。
输液区在大厅的角落,用淡蓝色的隔帘勉强划分出一个个小空间。宋乘月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医院的后院,夜色里只能看见几棵黑黢黢的树影。
她还在昏睡,左手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顺着细长的管子流进血管。护士调慢了滴速,嘱咐沈弋注意观察。
沈弋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急诊室的嘈杂从隔帘外渗透进来,孩子的啼哭、忙乱的家属、推车滚轮声、广播叫号声。但在这个小小的蓝色隔间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弋看着病床上的人。
宋乘月平时总是生动的,像一幅油画,可此刻的她,褪去了所有鲜明的色彩,只剩下苍白。
脸色是白的,嘴唇是干的、发白的,只有脸颊上那两团不正常的潮红,像拙劣的妆容。
她的呼吸很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嘶声,仿佛肺叶里有什么东西在摩擦。沈弋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是很烫。
沈弋收回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晚上九点十分。有三条未读消息,两条来自夏燃,一条来自赵心仪。
她先点开夏燃的。
夏燃:云栖项目的参考图我发你了,你看看风格合适不?
夏燃:人呢?又已读不回是吧沈弋???
沈弋点开图片,是几家酒店之前的艺术陈设案例。她回复:收到,明天看。
然后点开赵心仪的消息。
赵心仪:老板,今晚直播的设备已经调试好了,您随时可以开始。另外,新到的粉雪山我处理好了,放在二号冷藏柜。
沈弋看着这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
赵心仪总是这样。细致,妥帖,永远在她需要之前就把事情做好。像一杯温度刚好的水,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恰到好处地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回复:谢谢,辛苦了。今晚直播取消,明天照常。
消息刚发送出去,病床上传来一声轻微的呻吟。
沈弋立刻放下手机。
宋乘月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慢慢转动,看向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沈弋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