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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剧本杀 ...

  •   黎昭第二次见到聂娆是在文学院的选修课上。
      她今年在园林系读大二,公共选修课不能选本专业的,选课的时候把列表里那堆根本无法从名字判断到底是讲什么的课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最后勉强挑了个沾边儿的“园林对中国古代女性文学的影响”。
      D区103,两三百人的大阶梯教室,还不到七点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连个空位置都没有,可怜她自己一个人报这门课,连个帮忙占座儿的搭子都没有。
      这些人都是报了课的?不可能吧,选修课就算报满了也不至于大教室一个空座都没有,都是混学分的,文学院的课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黎昭一个报了课的满屋子逛了一圈愣是无处容身,不知道上什么地方说理去,再一看教室后面的台阶上甚至有人自备小马扎已经安然端坐了,她颇觉这世界很是离谱。
      选修课而已,大不了不上了呗,这么多人还能点名不成。她多的是地方消遣,在这儿浪费什么时间。
      黎昭转头要走,聂娆就是这个时候进了门。
      她穿了身天青色的汉服,马面上的一簇修竹顺着系带扎进腰身,一支白玉簪子将头发松垮垮地绾在脑后,露出来的那一截剔透温润,映得耳垂都泛着白莹莹的光。整个人好似一团随风吹来的云,就这么笑吟吟地立在门口看着黎昭。
      黎昭压根没想到会在学校里遇见她,两三百人的课压着点儿来,还穿得这么的……该不该说她招摇过市呢。昨个儿上课对面教室那大嗓门老师还义愤填膺地在那控诉,“有些学生啊,现在穿什么汉服来上课,像什么样子”,她坐在第一排听得清清楚楚。
      总不能就是说聂娆呢吧。
      黎昭想到这就笑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和聂娆打个招呼,还是干脆装作不认识。
      上课铃在这时响了。
      这下哪里还顾得上打不打招呼,她连忙错身而过,再晚走一会儿老师就来了,难为她走过聂娆身边的时候还有闲心想,连个空座儿都没有,她穿这么一身难不成也要坐在台阶上上课。
      人没走出去,腕子倒是被一只细瘦白皙的手给钳住了,聂娆的右手虚虚地搭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指尖冰凉,触到她皮肤的地方却后知后觉地生起了一团火。
      黎昭挑眉看去,就见那女人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三十七度的嘴里说出来句无情至极的话来,“这位同学,已经上课了,你要去哪里呀。”
      黎昭:“……”

      被黎昭担心没地方坐的聂娆解决了要逃课的学生,施施然上了讲台,简单介绍了自己的院系专业和联系方式,就已经切入了正题开始导入,一开口就是一句唱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没走成的黎昭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教室最前面的台阶上,一笔一纸都没有的她托着下巴一脸幽怨地看着讲台上的人,吴侬软语轻飘飘入了耳挠在心头,叫她又爱又恨的,想上去捂上聂娆的嘴,免得她再唱出第二句来。
      聂娆也只唱了这一句,后头的句子只是清浅讲述,娓娓道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园林里的和风细雨催开了无数朵娇羞的蓓蕾,千百年的沃土里开出了一个又一个春天。”
      “古代女子既无文士之师承,又不能专习诗文,故非聪慧绝伦者,万不能诗,而能为诗者,多在园林。从今天开始,我们这门课将带领大家探寻园林与古代女性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
      黎昭哪里听得进去这课到底在讲些什么。她只觉得聂娆头上那支簪子剔透得晃眼,也不知道她怎么绾的,那么松的一个发髻,滑溜溜的一根簪如何绾得住,是不是她稍微一碰,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便要泻下来披落满肩,再流淌到她的手心在指尖绕上几圈,温柔地缱绻。
      还有那双又小又白的耳垂,上次见时还坠着亮闪闪的蝴蝶,晶亮璀璨,呼啦啦飞起来便要闯入人眼底去。今日合该是一双珍珠的,映得面庞也白莹莹,愈发惹人怜爱才是。
      上次见面……哈哈,黎昭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真是太荒唐了,若非眼下她正在这儿苦大仇深地上课,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聂娆会是她们学校的老师。
      聂娆怎么会是老师呢,黎昭想,她这样的老师,分明是要教会学生犯错呢。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周的一次真人剧本杀上。黎昭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尤其是搜证之后公开讨论的环节,简直和狡辩大会不遑多让,推得她泪眼朦胧摇摇欲睡,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投凶还是凭着她那耿直的第六感。
      无奈她室友许玥是剧本发烧友,每次少人都要拉她去凑数。
      这次也是一样。好生无聊的一个本子,讲的是帅府的大少爷被人捅了七刀,尸体被发现在花园的水潭里,调查之后发现还中了几种不同的毒,人见人恨,好不凄惨。嫌疑人有大帅本人,大帅的夫人,帅府的二少爷,留洋归来的大小姐,还有大帅新娶的小老婆。
      许玥和她男朋友抽到了帅府夫人和二少爷,也是体会了一把女朋友当妈。大帅是许玥男朋友宿舍的,黎昭则是抽了个留洋归来的大小姐。他们几个都是熟人,只有那位大帅新娶的小老婆是店老板拉来的和他们拼局的。
      黎昭踩着双白色绑带小高跟,打着把小洋伞,手套上的蕾丝质量不是很好,扎得她有些痒,假发也有些紧,头上歪带的一顶小礼帽夹得头皮生疼。她换好装之后倚在门口调整头上的帽子,白色的网纱微微垂落眼前,隔着轻纱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迎面走来。
      她向后退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那人却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忽然矮下身去,黎昭一愣,有些不自在地站直了,目光所及只看到这人发上簪着的一朵梨花,孤零零开在乌黑的发上,憔悴得可怜。一个恍神儿的功夫,那人指尖已轻飘飘拂过脚背,将她皮鞋上的绑带重新扣好。
      黎昭压根不知道自己没有扣好鞋带。
      可天底下又有哪个陌生人会走在大街上忽然蹲下给别人系鞋带呢。
      虽然现在不是大街上,这人严格意义上也算不上陌生人——可能有的人玩剧本就是信念感强,入戏入得比较快吧。黎昭这会儿认出来了,若论眼下的身份,她这留洋归来的大小姐怕是改叫眼前这位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人一声……小妈?
      啧。她不由得轻笑一声,真是好俊的小妈啊。
      这就是黎昭与聂娆的初见。

      搜证后的讨论大多印证了各自说的不在场证明,但聊着聊着又全都在场了,二少爷想继承家业给大少爷下了药,夫人与情夫私会被大少爷撞见,故而也下了毒想要杀人灭口,黎昭这个所谓的大小姐其实根本不是大小姐,假身份被大少爷发现,不断以此威胁她索要钱财,至于那位娇滴滴的小妈,她的弟弟死在大少爷的枪下,她本就是为了复仇才假意嫁给大帅,最后更是无比优雅地捅了那位少爷七刀,不过据她所说,捅的时候那已经是具尸体了。
      许玥说,“不对,死者中了迷药,你可能是在他昏迷的情况下捅的,他也不会反抗。”
      “凶器也落在了现场,没有在别人的房间里发现刀。”
      证据全都指向聂娆,可她一点都不扛推,也不急着解释,也不拿出证据为自己开脱,甚至都不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将炮火引到别人身上。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倒是也希望那是个活人,捅上七刀血喷得哪里都是才好,可惜……他的确已经死了。”
      她小妈真是有点太入戏了,黎昭有些好笑地看着聂娆,这是什么新型玩法么,她似乎还挺遗憾不是自己杀的。
      黎昭拨了拨打卷的发尾,插言道,“捅死人血不会喷出来么。”
      “当然,这是常识。”许玥回答,有些惊讶黎昭居然主动开口发问,不过再一细想,黎昭这一问实际上却是在帮聂娆解释她刚刚的自辩。
      “现场确实没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而且只找到了一把刀,这样指向性是不是有点太明显了。”
      众人三言两语讨论开,便把话头从聂娆身上岔过去了。
      黎昭目的达到便又开始美美隐身,绝不多言一句。被她出言相帮的那位却不领情,偏要把话题再引到她这边来。
      聂娆食指支着下巴,坐得那叫一个端庄优雅,只是出口的话颇有些咄咄逼人,“少爷发现你假小姐的身份,并以此进行威胁勒索钱财,这应当是你回国之后的事情了。在此之前,你既与府中之人都并无瓜葛,为何要假扮成小姐,到这帅府中来。”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不该最清楚么,小妈。”黎昭也学她的样子演得情真意切的,一边漫不经心地揪着手套上的蕾丝,一边凉飕飕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可我怎么能忘了你呀。”
      聂娆有些讶异地睁了睁眼,像是真的在回想她究竟是谁似的。
      场面顿时有点诡异地沉默,帅府中的四个人显然毫不知晓二人的过往渊源,正等着她们两个讲故事呢,可当事人一个拧着眉垂眸思索,一个抱着臂好像在等着看乐子。
      “怎么的,你们俩难道是有什么感情线吗。”许玥一脸无语地捏了捏黎昭的脸,“我看看,大小姐你总不会是男扮女装吧?”
      黎昭当然不是男扮女装,但感情线什么的纯属她胡编乱造随口说的,因为她才是这个案子的凶手。但她又没撒谎,就算聂娆不承认,她也可以说自己是在套话。说白了还是觉得无聊,想要逗逗她小妈玩儿,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凶手也一并嫁祸过去。
      “假冒小姐进府,是因为我幼时落难,被镇上的恶霸欺凌,幸好有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救了我还给我饭吃。后来我谋了个生计随船出海了,这些年一直在海外折腾,今年年初才回国,一回国我便去找我当年的救命恩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她家小弟得罪了权贵导致举家落难,她为了保护家人嫁给了比她爹年纪还大的大帅当九姨太。我怎么能不进府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呢。”
      黎昭讲这段话全然是讲给聂娆听的,说的过程中也一直在留意后者的神情。聂娆听了个开头已经确定她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这段了,不知道这一口一个小妈的大小姐扯这段谎是为了什么。她是觉得自己是凶手么,还是要告诉自己,她就是凶手。
      就因为给她系了个鞋带,她就觉得自己会帮她么。真是可爱。

      “我与府中各位并无仇怨,大少爷发现了我的身份,也只是要些钱财,如果我不想给,大可一走了之,并没有理由杀人呀。”黎昭道。
      “那真小姐呢?你假扮成小姐,真的小姐哪去了?”
      “真小姐当然好端端的还在留洋呢。”
      “你和小姐长得一样?帅府的人认不出来?”
      “我做过功课的,大小姐都好些年没回家了,生母六姨太也不在世了,家里头的兄弟姐妹也没有特别相熟的,反正我来府上小半年一直没出过什么纰漏。”
      “那大少爷是怎么发现的?”
      “倒霉呗。”黎昭无奈耸耸肩,“小姐橙子过敏,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儿,但大少爷小时候给小姐吃过橙子,差点闹出人命来,他记得很清楚,我喝橙汁给他撞见了,他来问过我一次,我说很多人小时候过敏的东西长大了也就好了,当时岔过去了,但他还是起了疑心。谁料想他有个赌友居然在船上见过我,有次过府认出来跟大少爷说了。”

      因为聂娆的包庇,黎昭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讲得故事又基本都能自圆其说,到最后反而变成了最没有嫌疑的人。最终投票没有一个人投她,也是享受了一把零票逃脱的待遇。
      “看不出来啊黎小昭。”许玥一脸自己家孩子出息了的表情,“可是你也没有动机啊,就因为他管你要钱?”
      “因为有天晚上轻薄我小妈,被我撞见了。”黎昭随口道,余光瞥了聂娆一眼,见她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表情,突然有点心虚,又补了一句,“不过小妈应该不知道。”
      “没救了。”许玥翻了个白眼,“我看出来了,你是真喜欢你小妈。”
      黎昭只是笑笑,并没有否认,淡淡反问了句,“不行么?”

      散局之后,黎昭借口有事儿让许玥他们先走了,自己站在更衣室外面等聂娆出来。她不想问聂娆为什么要帮她,尽管如果聂娆真反驳了,许玥绝对会因为她胡说八道把自己玩儿爆了回去对她这种不负责行为进行猛猛谴责。
      可谁让是聂娆先招惹的她呢。
      等了大概半个小时,更衣室的门才开,黎昭正在活动站得有些发僵的脚底,没等门里的人出来,她已经一个闪身钻进了屋里去,反手又把门给关上了。
      “好慢啊小妈,还让不让别人换衣服了。”她靠在门上说。
      聂娆退了一步,靠在了化妆台上,双手撑着桌面,微微侧了侧头,一副静候开场的神情,大概是想看看这位大小姐又要表演些什么节目。
      天色已晚,店里的人都走光了,黎昭后知后觉问道,“你不会是老板吧。”
      “老板的朋友。”好不容易的休息日被叫来试本子也便算了,偏还遇上个乱玩的,局散了还要被这不速之客堵上门来,谁让她选择做一个帮凶呢。
      “不是凶手不能撒谎,你这样算不算犯规呢。”黎昭靠在门上好整以暇。
      “我说谎了么?”聂娆反问。
      黎昭拧眉回顾,聂娆确实没帮她扯谎,但也没有拆穿她的谎言,许玥也没跟她说过玩这个能不能包庇凶手啊。
      聂娆见她前一秒还眯着眼睛言辞凿凿,转眼就自顾自垂首陷入沉思,脸变得比六月底的天气还要快,顿觉好笑。
      “既没有,便算不得犯规,你只当我玩得不好……”聂娆慢悠悠道,“被你这小凶手蒙蔽了吧。”
      黎昭努努嘴,觉得败了一局又无处还嘴,心下有些不爽,不愿就这样一走了之,便提议道,“天色还早,要不要去喝一杯。”
      聂娆有些惊讶,本以为眼前这位大小姐只是看上去张牙舞爪的,不曾料想只见了一面居然就要约她出去。她略作思考,问道,“咖啡,还是酒?”
      黎昭摇了摇手机,向她展示了一下某个黄色软件,“奶茶!”
      黎昭哑然失笑,到底是小女孩,少不得这些个小甜水,那些形形色色加了各种小料的饮品,本就像女孩子一样鲜亮甜美,红红绿绿,清清凉凉,走在街上每每见到都要花了眼。她不嗜甜,素来喝不惯这些,何况总不能真在这里点外卖。
      她还穿着那件小旗袍,像是不打算换了,披了件小褂子便招呼黎昭,“若是放得下心便跟我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黎昭愣了两秒,快走两步跟上她,“怕了你不成,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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