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开门》且滔滔

1、毕业

　　手机贴在裤袋里震动时，张知行刚好结束毕业答辩的最后一页PPT展示。

　　台下几位教授连连颔首，从他们的微表情来看，应该对她的论述挺满意。她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听着导师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阶梯教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混合着纸张和电脑散热的气味。张知行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裤袋里的手机又固执地震动了两下。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导师的话语上，直到象征着彻底结束的掌声响起。

　　“……The above is my brief statement on the graduation thesis. Thank you, dear teachers, for your listening and guidance.”（以上就是我对毕业论文的简要陈述，感谢各位老师的聆听和指导。）张知行微微鞠躬，紧绷的肩膀这才真正放松下来。

　　她一边收拾讲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和散落的资料，一边和围上来的同学低声交谈了几句。直到抱着东西走出教室，走廊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她才终于腾出手，摸出那个在她口袋里不安分了好一阵子的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上是周桐发来的一张图片预览。

　　张知行猜测，周桐估计和赵明仪在一起。

　　张知行点开微信，果然是周桐发来的一张聚会合照，附带着一个得意的表情。

　　照片上淡黄的光线柔和，背景是某个雅致的饭店包厢，房间里仿古的陈设布置和桌上的精致餐具透出些低调的讲究。一群人姿态放松随意，举着酒杯或闲散靠在椅背上，或贴首交谈，脸上都带着聚会特有的轻松笑意。

　　张知行一眼扫过去，很多面孔她都认识，大多是赵明仪身边关系亲近的朋友。

　　说不清是张知行那点未了的情愫作祟，以至于注意力也被染上偏爱，还是赵明仪确实有成为人群焦点的能力，几乎是下意识的，张知行的目光就落在了照片左下角的位置。

　　——赵明仪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头发挽得随意，几缕碎发垂在颈边，显得格外温柔。即使是在这样随意抓拍的合照里，那份从容也丝毫未减。

　　张知行忍不住点开原图，放大了细看。

　　照片里的赵明仪看起来气色很好，笑容温和，眼神明亮。依旧穿着私下爱穿的法式裹身裙，合体的剪裁将赵明仪的腰掐得极细。这种款式的衣物对一般人来说是暴露身形缺点的灾难，却恰如其分地展示出赵明仪的曲线美。开领低到胸前的设计将她长长的脖子和优越的肩颈都露出来，显得整个人优雅挺拔，气质出众。

　　张知行看了好一会儿，把这张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一个单独的夹子里，然后才回到和周桐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着。

　　【毕业快乐！（鲜花）】周桐那边几乎是秒回，显然在等着她。

　　张知行扬起嘴角：【刚结束，差点被你消息震得忘词。最近怎么样？】

　　【哎呀，总算想起关心我了？天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周桐发来个委屈哭泣的表情。

　　【哪能啊，最爱周姐姐了。（亲亲）】张知行一边往学生公寓走，一边耐着性子陪她闲聊，问了些周桐的近况，周桐也絮絮叨叨地回着。

　　聊了几句家常，张知行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那张合照上。

　　【看到照片了，气氛真不错。】随后她又点出照片里几个熟悉的人问候：【宋姐姐气色真好。王姐姐今天的穿搭也挺好看，鞋的颜色很配她的衣服。】

　　【可不是嘛，王姐最近刚去扫完货回来……宋姐前几天还在外面度假，滋润着呢。】周桐兴致勃勃地回应。

　　张知行的手指在输入框上停了几秒，才装作不经意地打出一行字：【对了，说到这个，赵明仪脚崴了？】

　　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才终于跳出来周桐的回复：

　　【大拇指.jpg】

　　【看这么细？不愧是你！】

　　紧跟着又一则消息弹过来：

　　【你怎么知道她脚崴了？】

　　张知行停下脚步，靠在公寓走廊的墙边，对着手机屏幕挑了挑眉。

　　赵明仪爱穿高跟鞋是出了名的，尤其钟爱那种细细高高的跟。张知行记得清楚，以前一起出门，赵明仪哪怕只是去公园散步，也常常踩着一双精致的细高跟，步履轻快，甚至有一次还穿着跟鞋陪她爬过山，让张知行叹为观止。

　　张知行自己手机上的微信运动排行榜，最近几个月，赵明仪的名字几乎天天雷打不动地排在第一位，动辄就是好几万的步数，张知行光躺床上看着排行榜已经累晕了。

　　这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在干嘛，跑外卖吗。

　　刚才放大照片，张知行一眼看到赵明仪脚上那双明显舒适为主的平底软底鞋时，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立刻和那夸张的步数记录联系了起来。

　　当然，她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的判断，毕竟分开也挺久了，或许赵明仪现在的习惯变了，更追求舒服便捷呢？不过这些想法就没必要跟周桐细说了。

　　好在周桐也只是随便问问，注意力也没在这上头，只感慨了一下她的观察力。

　　【说真的，知行，你这关注点……啧，是不是还惦记着她呢？】周桐带着点促狭的试探意味。

　　张知行没理会她话里的调侃，把话头抓过来，问道：【她去看过医生了吗？严不严重？】

　　【……去了。】

　　这破小孩儿，这么霸道，把我当她秘书使唤呢？

　　周桐愤愤地捶了下桌，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引来坐在身旁的赵明仪探究询问的眼神。

　　“怎么了周桐？”坐在旁边的赵明仪闻声转过头。

　　“啊？哦，没事没事！”周桐赶紧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脸上堆起笑容，“吃饱了撑得慌，捶两下活动活动，泄泄力气。”

　　赵明仪的目光在她倒扣的手机上轻轻掠过一圈，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又转回头去和另一边的朋友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那笑容温温和和，却让周桐莫名有点心虚。

　　等赵明仪注意力转开，周桐才悄悄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张知行已经刷了好几条消息上来：

　　【医生怎么说？不严重吧？】

　　【你等会儿旁敲侧击和她聊聊，找个机会把话题引到日常锻炼上去。劝劝她，上了年纪不能这么运动，适当锻炼就行了，强度太大适得其反。】

　　【鞋子也要穿合脚的才行，并且要穿专门的跑鞋……跑之前一定要先热身拉伸，这样不容易受伤。】

　　【我刚刚找了几个专家视频，教人正确运动和养身的，你转给她看看。】

　　【周姐姐？】

　　【还在吗？周姐？】

　　【人呢？】

　　【周——？】

　　【姐——？！】

　　看着那一连串的催促，周桐简直能想象出张知行在手机那头坐立不安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来了来了！嚎什么嚎！】周桐没好气地回复。

　　【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跟她说的。我也是今天见到她才知道她前几天脚扭了一下。】她顿了顿，还是补充道，【放心吧，早去看过医生了，恢复得挺好，医生说没大碍，别瞎操心了。】

　　难得看到张知行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周桐玩心大起，故意逗她：【这么关心她，干嘛不自己给她发消息说？】

　　屏幕那头的张知行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对着空气轻轻翻了个白眼。

　　她要是能直接跟赵明仪说，还用得着在这儿拐弯抹角地跟周桐着急上火吗？

　　她顺手又将屏幕切到相册，点开，找出那张合照，放大去看赵明仪的脚踝位置。

　　仅凭照片其实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既然周桐说看过医生没事，以赵明仪的性格，也不会真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张知行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下来。

　　一放松，那点儿被周桐勾起的隐秘情绪就冒了上来，张知行也有闲心和她口花花了。

　　周桐是少数知道她和赵明仪那段过往的人，又和两边关系都近，有些话，张知行也就能跟她说说。

　　【你赵姐可真是……】张知行删删改改，最后还是忍不住发过去：【美我一大跳。】

　　张知行在心里短暂地唾弃了垂涎美色的自己一秒钟，并第n次认真思考自己难道就喜欢赵明仪这种长相？否则怎么还没看腻呢……

　　【呵呵。】周桐秒回：【“你赵姐”？你该叫什么？没大没小。】

　　张知行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弯了弯，继续胡言乱语：【说真的，谁信她都38了？过了38就83了啊……】

　　【……】

　　周桐毫不留情地甩过来三个字：【恋老癖。】

　　【是啊是啊，那谁来治治我？】这点攻击不痛不痒，张知行毫不在意周桐的讽刺，面不改色，手指飞快：【中药喝了多少副也不见效果。】

　　周桐那边沉默了几秒，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发来的却是一句看似无关的话：

　　【听说，你今年毕业就回H城了？】

　　张知行指尖的动作停住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走廊窗外是夏日明亮刺眼的阳光。H城……这个地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瞬间在她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远。

　　张知行好像已经闻到了七年前H城的夏天，空气中弥漫的黏腻潮湿，炽闷得让人心躁的气息，裹着那些遥远又清晰的画面汹涌而来。

　　她盯着周桐最后那句话，手指停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