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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玫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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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绝想捂住凌衣的耳朵,迟了。
凌衣面上闪过一丝惊诧疑惑,求助地看了一眼燕绝。但此时境况危急,他落地便又袭来三四道攻击,他闪身避开,注意力全部回到眼下,如鬼魅穿梭,时而上树时而潜水,长刀为主灵神为辅,杀出一条血路,上操场拿回东西,继而越过校门。
“去坐车,到四层。”不等凌衣发问,燕绝主动道。
然而两人在去车站途中,燕绝便将凌衣拉进一条阴暗窄巷,手中罗盘转动,传送仪启——
长生塔一层。
天上飘雪。
但与副本里的大雪比起来,此时的雪花只是一种情趣。凌衣仰面环顾四周,雪落在他鼻尖上,很快就融化了。
这是座冬夜下安眠的小城。五六层高的居民楼紧密排列在街道两侧,淡黄色的外墙覆盖着薄雪,许多条窄而长的巷子从主街延伸出去,巷中散落着花盆,鞋子,碎掉的瓦罐之类杂物垃圾。路边小店的橱窗透出暖黄灯光,窗内却没有人影。
整条街……整座城,都没有人的气息。
深蓝的夜空之中,隐隐有波纹流动。
“走吧。”
凌衣还在凝神细究那些波纹是什么,燕绝拉起他的手。他便收回目光,跟在燕绝身后。边走边打量,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燕绝,这是哪里呀?”
“……”燕绝脚步微顿,回头笑道:“是我家。”
“你的家乡吗?”凌衣双眼发亮。他问过燕绝家在哪,两次。燕绝总是轻巧地揭过话题。后来得知燕绝无父无母,他就小心避开这一类的问题。现在他嘴唇微张,话头却也顿住了——因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问对方“爸爸妈妈在哪?”
凌衣同样没有爹妈,记事起已经十岁了,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林折雪。他其实很想见见燕绝的父母,可惜燕绝也没有。
燕绝主动邀请:“要去我家坐坐吗?”
凌衣嘴比脑子快:“你有家?”
燕绝失笑,拍了拍猫耳朵:“真可恶,我怎么就没有家啦?把这个带上,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凌衣看向燕绝手上拿着的红色丝带,略感踌躇:“真的要带上吗?我可以闭上眼睛的。”
燕绝却已经牵起丝带:“乖嘛,惊喜要有仪式感~”
“……好吧。”
一句话就答应了。
燕绝给他蒙上眼睛,牵着他慢慢走。小城的路还算平坦,但积雪坑坑洼洼,还得小心避过。
小时候,燕绝很讨厌这些水坑。
不管自己如何小心,身边总有跑过去的小孩,大狗,行车,溅起一片的泥泞,砸到他衣服上。后来他不管了,反正身上总是脏的,爱怎么踩怎么踩。
只是他现在认真看去这些水洼,却见冰雪澄澈,寒星点点,浮动着暖黄的金纱碎影。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倘若,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可当他数到第三百三十一个水坑的时候,还是把人抱起来了。他不能让一个随时可能恢复记忆的凌衣知道自己确切的位置。凌衣虽胡乱挣扎,但他随口装几句可怜,也就把对方哄住了。
他在附近绕了个圈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前。死神瞳解锁猫眼法阵。
“到了。”
他将凌衣放下,伏在对方耳畔轻声低语,缓缓解下丝带。暖黄灯光渗入凌衣的瞳膜,凌衣本能地眯了下眼,随即瞪得圆溜,兴奋不已:“这就是你家吗燕绝?好漂亮!”
“一般房间而已。随便坐坐吧。”燕绝拂去对方发梢的雪花,给他指了指沙发:“我去烧点热水。”
“好的,谢谢!”
凌衣新奇地打量四周,缓缓在沙发上坐下。简直太神奇了!燕绝喜欢的东西竟然和他这么相似!好多装饰品他也觉得可爱。连绿植也不是寻常绿萝,而是一盆盆青竹。地上铺了白色毛毯,散落一地毛茸茸的圆球,头顶照明的灯具也像圆滚滚的满月……好像他梦里的房间。
他欣赏了一遍又一遍,实在兴奋得坐不住,跑向厨房。途中,却又被另一扇木门后的光景吸走了视线……
他发誓,不是有意偷看的。他也知道,不该未经允许在别人屋内随便走动。但是,这个“别人”是燕绝嘛……
而且,他无意瞥见的这道红色,冲击力实在太强大了。
即便只是从一丝门缝里透出,即便屋内昏暗无光,也难以忽略这一缕惊心动魄的猩红——
鬼使神差地,他凑到了门缝处。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整面花墙……这花和阿怜的玫瑰好像。但他好像没有送过燕绝这么多玫瑰啊?如果不是他有意维持,平常释放的玫瑰也会在意念消失后随之散去……这么多玫瑰是哪来的呢?
不受控制地,他推开了卧室门,走到了花墙下。离得近了才看出,这并不是阿怜的玫瑰。
世界上竟然有第二种花,和阿怜的玫瑰颜色一模一样……
凌衣惊诧又好奇,歪头仔细观察一番,发现这些花都没有根系,应该不是长在墙上,而是被做成标本挂在墙上的。挂了满满一面墙……
原来燕绝喜欢这种花吗?早知道他就送一些玫瑰给对方了,两种花的差别好像不是很大。凌衣用指尖轻轻碰了下花瓣,唯恐给燕绝弄坏了。但如他所想,这些花已经被做成了标本,没有生命,也不会因为他的无礼有所反应了……
去问问燕绝这是什么花!
凌衣转身欲走,大概是心虚偷闯别人卧室,他跑的动作很快。身体带起一阵风,耳畔落下“啪嚓”的轻响。
有什么东西……从墙上掉了下来。
凌衣扭头,地上躺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短袖校服,怀里抱着一只小三花,笑容罕见的灿烂——
凌衣凝视照片,身体似乎僵住了。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拍过这样的照片啊……
厨房内。
热水咕噜咕噜冒泡。
由于燕绝假死后没按计划在这养精蓄锐,屋中各种食物,补品丰富得堪称宝库。他将补品草药随手扔进煮锅,另一只手打开橱柜,准确无误地在记忆中的地方拿到雪茶茶罐,打开。
清润的淡香在袅袅白雾中弥漫,和药草的苦香逐渐交融。
燕绝满足地眨眨眼。
暖洋洋的蒸汽很能舒缓死神瞳带来的酸涩,一切都按他计划摆放,井然有序的,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也能让他感到安定。不过,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房间里另一个人了……
虽然早就计划了带凌衣过来,但他做梦都没想过能有这么和平温馨的方式。
十六岁。
十六岁的凌衣……
就关在这里吧。不能出去了……他要留住这个凌衣。永远留住。就算一辈子不出去。他可以找一些控制天气的怪物过来帮他改变结界内的天气,再去造一间更大的屋子。养很多玫瑰,很多猫。凌衣还喜欢小狗和小鸟,也要养。做一片竹林,开一个池塘,养鱼养鸟。等风头过去,他就也回来,每天都可以给凌衣做鱼汤……他们可以在春天一起种花,在下午一起躺到地毯上和猫猫们睡觉,每天一起去天台上看日出日落……或许,在某一个真正的黄昏,真正地接吻——
哗啦一声。
像是镜子被摔碎了。
刹那间,燕绝心率飙升,人却僵在原地,宛如冻住。
杯中的水倒满,溢出,滴落。他手中的壶也开始发抖。
“……凌衣?”
轻颤的声音随着白雾飘了出去。良久,没有回应。
咣当一声门响。
那门好像重重砸在燕绝头上,他两眼发黑,大脑空白。踉跄地跑出屋外,跑出白雾,现实清晰起来。
卧室门大开,一堆镜子的碎片闪闪发光。凌衣背对着他,拼命拽着门锁。
“别走……”
一阵半似哀求半似呜咽的声音脱口而出,他倒在门框上:“别走……”
凌衣回头,杀机森然:“开门!!”
燕绝腿疼得格外厉害,忍不住地往下滑,目光却一刻不曾离开对方:“为什么……”
“开门啊!!你这个恶心的混蛋!!”凌衣却是破口大骂,额角青筋暴起,眉尾紧绷过度,甚至在颤抖。从未有过的强烈愤恨与憎恶在那双眼底燃烧:“你怎么能这么恶心啊燕绝?!那些照片是哪来的?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别说和刚才十六岁的凌衣天壤之别了,燕绝从未见过凌衣这幅样子。他惶恐不安,大脑仿佛掉线,脸上血色褪尽:“……你说什么?”
然而凌衣已经气得呼吸不上,更不要说回话了。他扭头看向窗口,随手拿起栽着青竹的花盆——
砰然一声,花盆碎片飞溅,凌衣手脸划出血,窗口却毫发无伤。
“你觉得我恶心?”
燕绝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恢复了惯有的音量,和惨然笑意。
凌衣听见他的声音,本能颤抖了一下,回过头,咬着嘴唇,泪光又在那双怒火熊熊的眼睛里打转:“你就是恶心!你放那么多照片干什么?!你脑子真的有病是——”
“因为我喜欢你。”
燕绝打断对方。
凌衣瞳孔骤缩,语气却没有凝滞,似乎早已知道结果:“你真的有病!”
似乎,他知道燕绝喜欢他。
而他恶心的正是这一点。
手边的东西都砸完了,他握紧拳头砸向窗口。这次,窗子开了。
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声音,眼神,他翻出窗外,一刻也没有停顿。
一次也没有回头。
燕绝却一次也没有眨眼。
他直勾勾地盯住黑夜中逃走的背影,身体滑到了地上。脚边碎裂的镜子和远处的积雪都反射着冷光,寒风贪婪地涌入屋中,炉火摇曳,月亮灯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鬼影。
他这辈子撒了太多谎。
即便对凌衣,也是如此虚伪。
但,他的喜欢是真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凌衣……”
一滴咸涩的水珠滑进他上扬的唇角,他撑着门框重新站起来,胸腔里止不住地发出细碎笑声。
“好……好啊……太好了……你他妈的……”
“下次见面,千万不要跪下来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