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卧底与夜之枷锁》斯意

1、血绒花与未愈合的谎言

　　午夜钟声的最后一记轰鸣，被永夜城尖塔顶的风撕扯得粉碎。

　　昼隐觉得自己也被撕扯着。

　　天鹅绒衬里的黑曜石棺材内壁凉得像冰，却无法熄灭他皮肤下滚烫的灼烧感。那感觉源于更深的地方——源于两股截然相反又同样强势力量的夹击。

　　一只手冰冷如冬夜寒铁，骨节分明，属于夜之君王的苍白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深深扣入他汗湿的腰窝。另一只手则炽热得惊人，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武器的薄茧，属于他曾经的“猎人室友”陆凛，此刻正稳稳钳制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小卧底……”夜临低沉含笑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如同最醇厚的毒酒，冷冽的气息拂过昼隐敏感的颈侧，“……翻白眼了呢。”

　　那并非情动。昼隐是被逼到了某种极限。身为一个不怕阳光的变异体，他的生理构造终究还是血族。此刻，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心跳快得像要炸开胸腔——这绝对不正常！体内有两股外来的、极其霸道的“力”在角力、冲撞，如同冰与火的河流强行交汇。它们属于压在他身上的两个存在：吸血鬼王纯粹冰冷的古老威压，与顶级猎人对非人生物本能的、灼热的束缚之力。

　　这冲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维系着他存在的丝线，正在一根根绷断。

　　“呜……”压抑不住的痛吟从他咬紧的齿关溢出，破碎得不成调。泪腺失控了，冰凉的生理盐水混合着冷汗滑落鬓角，滴在身下价值连城的血绒花缎面上。

　　“王……”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向那个更“熟悉”的、赋予了他身份的源头求饶，“我错了……轻……点……好疼……”嗓音带着血族不该有的浓重哭腔和喘息，脆弱得像初生的雏鸟。

　　他错在哪里？错在接了那个该死的卧底任务？错在暴露后被强行扣留，成了这场荒诞三角关系的“抵押品”？还是错在……此刻身不由己地沉沦于这种危险的、撕裂般的感受，深处竟滋生出一种病态的、被彻底占有的战栗？

　　陆凛低笑出声，猎人即使在最亲密（或者说最控制）的时刻也带着那种锐利的审视。他俯下身，染着血族体温（过于高温了）的唇若有若无擦过昼隐剧烈颤抖的肩胛骨。

　　“解剖学角度，”银发教授用一种授课般的清晰语调慢条斯理地说，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带着同样不容反抗的强势，“过于强烈的神经信号刺激，尤其是疼痛与某种……欢愉感受的叠加，确会导致瞳孔散大，眼白上翻，类似‘翻白眼’的生理现象。”他的手指滑过昼隐汗湿的脊椎凹陷，仿佛在描摹某种标本结构。

　　昼隐猛地一个激灵，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夜临掐在他腰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尖锐的刺痛盖过了体内冲撞的剧痛，让他瞬间弓起了背脊，像一张被拉满濒临断裂的弓。他失控地挣扎了一下，徒劳无功。陆凛的银链不知何时已悄然缠上了他的手腕（那材质该死的冰冷又该死的能压制血族力量！），在月光石壁灯下闪着幽幽寒光。

　　“解剖学？”夜临的声音沉了下去，如同深渊里翻涌的黑潮。棺材狭窄的空间内，属于王的暗黑威压骤然暴涨，那华丽的棺盖仿佛都在无形中发出了呻吟。“本王更感兴趣的是，这位好奇的教授，在‘实践’领域究竟掌握到了哪一步？”那冰冷的视线如实质般刮过陆凛钳制着昼隐的手。

　　昼隐绝望地闭上眼。又来了！这该死的、无休止的争斗！从第一次在浴室撞破这两人用血契锁链互相掣肘着搏杀开始，他们就无时无刻不在角力！餐桌上为抢夺最后一块糖醋排骨，书房里为批改公文时该用蓝笔还是红笔，睡床上为谁该睡外侧，现在……

　　身体的负荷终于逼近了极限。体内冰与火的肆虐几乎要炸开他的感官。视线开始模糊，只有泪水和汗水是真实的触感。他感到一丝温热从被夜临指甲刺破的皮肤渗出，混杂着血族特有的冷香。疼痛和那两股争锋相对的力量带来的奇异压迫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濒临崩溃的战栗感。

　　“唔……”他连完整的抗议都无法发出，只化作破碎的呜咽。被挤压的胸腔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无法抵抗的痉挛般的力量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仿佛无数细小电流在瞬间穿透了灵魂，击溃了所有防御。

　　昼隐的呼吸骤停。

　　那一声被预言过的“翻白眼”，终于彻底降临。视野被一片迷蒙的白光吞噬，眼睫无助地颤动。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失控的高空飘摇。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尖锐的、仿佛什么被强行“撕裂”开的不祥预感在灵魂深处炸响。是那两股争斗的外力终于冲破了他身体能容纳的界限？还是血族核心的某些东西……在绝对支配下产生了裂痕？

　　身体的剧烈反应无法伪装。紧锁着双手的银链被骤然加剧的颤抖扯得叮铃作响。

　　压在身上的两个男人，几乎在同时僵住了动作。

　　冰冷如万年寒冰的手掌瞬间撤开了所有压制，转而贴上他滚烫汗湿的脸颊。而那只猎人的、带着薄茧的手则闪电般移向他颈侧的脉搏（虽然那跳动早已混乱不堪）。棺材内那剑拔弩张的、弥漫着腥气的对峙氛围，被一种突兀的、更强烈的情绪替代——那是一种混杂着意外、疑虑和一丝……不易察觉惊乱的紧绷。

　　夜临指腹沾上昼隐脸颊的湿意，声音第一次失去那份游刃有余的戏谑，沉得像淬了墨：

　　“喂……昼隐？”

　　陆凛的呼吸也窒住了，指尖下的脉搏异常混乱。他强行压下声音里的波澜：

　　“……心跳过速，核心温度异常升高。喂，小吸血鬼？”

　　回应他们的，只有昼隐彻底脱力的身躯，和那双在棺内晦暗光线下，失焦涣散、倒映着破碎月影的灰眸。

　　华丽冰冷的黑曜石棺盖内，只有剧烈过后的死寂，以及两颗强大心脏骤然加快的搏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