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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玫瑰应该盛开(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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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经过那一场惊天动地又啼笑皆非的误会,以及随之而来的剖白与承诺,总算是解开了苏玫玥一个最大的心结——凌朔是喜欢她的,至少,现在是喜欢的。这让长久以来盘旋在她心底的自卑、不安和不被需要的恐惧,消散了大半。
凌朔原本以为,乌云散去,阳光普照,她们的关系将就此步入正轨,过上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妻妻生活。
至少,凌朔自己是这么乐观地认为的。为此,她甚至推掉了一些不太紧急的军务,反正军队高层体恤她刚中毒初愈,大手一挥给她批了额外的假期,美其名曰休养和稳固后方家庭和谐。
然而,假期过了几天,凌朔却渐渐觉得不对劲。
怎么……表白也表了,亲也亲了,误会也解开了,可感觉跟没表白之前,差不了太多呢?
苏玫玥对她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会为她准备三餐,会安静地待在她身边看书或画画,也会在她靠近时微微脸红。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对凌朔的靠近不抵触,但也谈不上多主动。凌朔想抱抱她,她就乖乖让她抱;凌朔想亲亲她,她也羞涩地接受;但当凌朔尝试更进一步,或者想拉着她多些互动时,她却又总会不着痕迹地避开,或者用其他事情轻轻带过。那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层极薄却坚韧的透明纱幔,看得见彼此的轮廓,却始终无法真正毫无隔阂地贴近。
这让习惯了雷厉风行、目标明确的凌将军,感到前所未有的郁闷和……挫败。
难道是我的魅力不够?吸引力下降了?凌朔甚至开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产生了怀疑。不应该啊,她明明能感觉到苏玫玥依赖她、需要她,那种眼神做不了假。
而苏玫玥这边,也觉得凌朔有点……怪。她确实能感觉到凌朔对她更好了,几乎是事无巨细的体贴和照顾,总是想帮她做这做那,看她的眼神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但就是……动不动会生点小闷气,有时候会对着空气皱眉,有时候会盯着她看半天然后叹气,有时候甚至会有些幼稚地抢她手里正在干的活。
奇怪……但好像,有点可爱。
苏玫玥心里偷偷地想,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其实比凌朔感受到的,要紧张和兴奋得多。
每一次凌朔靠近她,带着那清冽迷人的柠檬叶信息素,用专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或者只是指尖无意擦过她的皮肤,苏玫玥的心跳都会瞬间失控,快得要跳出胸腔,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响。指尖会控制不住地发麻、微颤。
她不是不想回应,不是不想更亲密。而是……她不敢。
她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注射信息素依赖剂了。
那种强行将她的身心与凌朔的信息素绑定的药剂,本身就具有极强的生理和心理成瘾性。按照规定,每三个月需要补充注射一次,以维持模拟匹配度和神经依赖的稳定。
以往凌朔常年不在家,她独自忍受戒断反应和依赖感缺失的痛苦,靠着定期注射和画那些色彩癫狂的画来宣泄。
但最近三个月,凌朔在家的时间显著增多。真实的、鲜活的凌朔就在身边,她身上自然散发的柠檬叶信息素,无疑是对苏玫玥最好的“替代品”和安慰剂。
这让她暂时熬过了上一次注射后的戒断期,甚至让她生出了“或许可以尝试戒掉”的勇气——如果凌朔真的喜欢她,那她是不是可以不必再依靠这种危险的药物,也能站在她身边?
然而,真实的信息素与依赖剂模拟的、更深层次的神经绑定感,终究是不同的。依赖剂带来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无法摆脱的渴望和安心感;而真实的凌朔的气息,虽然让她迷恋沉醉,却也同时会激发她身体深处因为长期使用药物而产生的、更为复杂的神经反应——过度敏感、易激惹、以及难以控制的生理性颤抖和兴奋。
每当凌朔靠近,那种混合了爱恋、渴望、药理性依赖和戒断期不稳定神经反应的状态,就会让苏玫玥陷入一种甜蜜又痛苦的矛盾中。她只能极力控制自己,用表面的平静和淡然,来掩饰内里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失控征兆。
她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隐藏药剂的角落,指尖发痒,喉咙发干,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去注射,去获得那种熟悉的、能立刻平息一切焦躁和不确定感的安定。
但看着凌朔,想着她说的喜欢,苏玫玥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想戒掉。为了凌朔,也为了自己。
或许她可以不用靠药物作弊,也能站在凌朔身边。
可戒断的副作用,并不会因为她的决心而消失,反而可能在不经意间累积、爆发。
这天下午,凌朔又郁闷地出门了。原因无他,苏玥玥再次婉拒了她帮忙晾晒被子的提议。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次了!明明自己是她老婆,帮她做点家务不是天经地义吗?可苏玥玥总是温温柔柔地说“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那种客气又疏离的态度,让凌朔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气又不能冲着小玫瑰撒,凌朔只能选择出门冷静一下,顺便……嗯,去给家里补充点物资,再买点小玫瑰可能喜欢的甜点哄哄她。绝对不是因为想哄她才出去的!凌将军嘴硬地想。
苏玫玥目送凌朔离开,心里也松了口气。凌朔在家时,总是不让她做任何家务,偏偏凌朔自己又实在不擅长这些。所以最近家里添置了不少智能家居,比如那个新换的、据说非常先进的智能衣柜,只要把衣物被褥放进去,按下按钮,它就能自动分类、折叠、收纳,甚至可以根据季节和天气建议搭配。
苏玫玥抱着一床刚刚在阳台晒得蓬松温暖的被子,走到衣柜前。她其实还没完全弄明白这个新衣柜的所有功能,研究了一会儿操作面板,才摸索着打开收纳被褥的舱门,费力地把蓬松的被子往里塞。
好不容易把被子全部塞进去,关上舱门,按下“整理”键,听着衣柜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转声,苏玫玥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细微的汗珠。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
天旋地转。
视野里的家具、墙壁、灯光全部扭曲、旋转、拉长。
她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手指却虚软无力。
“砰”的一声闷响,她重重地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但撞击的钝痛远不及身体内部的异常。她感到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间僵硬、紧绷,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恐慌瞬间淹没了她。她躺在地上,徒劳地试图挣扎起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好不容易,她积攒起一点微弱的力气,手臂极其缓慢地、抽搐般地抬起,碰倒了旁边的智能衣柜。
不知触碰到了哪个感应区或按钮,衣柜侧面一个原本关闭着的、用于存取小件物品的抽屉,“咔哒”一声,猛地弹了出来!
紧接着,那个刚刚被塞进去、还没来得及被智能系统完全折叠收纳的厚重冬被,因为抽屉的弹出失去了支撑,从尚未完全关闭的收纳舱口滑落,“呼啦”一下,不偏不倚,正正盖在了倒在地上的苏玫玥的脸上!
厚实、蓬松、还带着阳光余温的棉被,瞬间隔绝了空气。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来。
苏玫玥想扯开被子,但僵硬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手指徒劳地在被面上抓挠,却使不上半分力气。视线被黑暗彻底笼罩,肺部因为缺氧开始火烧火燎地疼痛,耳膜里是自己急促却微弱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死亡般的恐惧,混合着身体失控的无助,将她彻底淹没。
凌朔拎着一盒刚出炉、香气四溢的蛋挞,心情复杂地回到家门口。蛋挞的甜香似乎能稍微抚平她心头的郁闷。
然而,就在她推开家门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心悸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同时,一股极其异常的、浓郁到近乎暴烈的玫瑰信息素味道,如同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那气息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濒临崩溃的绝望,与她熟悉的、苏玫玥身上清甜安宁的玫瑰香截然不同!
凌朔的脸色瞬间煞白。
“啪嗒!”手里的蛋挞盒掉在地上,精致的蛋挞滚落一地,她却看都没看一眼。
她身体比思维更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凌朔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苏玫玥一动不动地倒在衣柜前的地毯上,脸色是不正常的青白,一床厚重的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的头和上半身,只有微微起伏的、极其微弱的轮廓,显示她还活着。而那床被子,正在缓慢地、无情地夺走她最后的呼吸!
凌朔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她扑过去,用近乎粗暴的力气一把掀开那床该死的被子,扔得远远的。
新鲜的空气涌入,苏玫玥纵然得到呼吸,猛地弓起身子,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呛咳,整个人蜷缩起来,不住地颤抖。
“玥玥!玥玥!看着我!呼吸!慢慢呼吸!”凌朔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却无比轻柔地将苏玫玥抱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紧紧环住她,另一只手急促却稳定地拍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触手所及,是苏玫玥冰冷僵硬的身体和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凌朔的心疼得快要裂开,恐惧的余悸和后怕让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她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再次失去她了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呼吸,乖,慢慢来……”凌朔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哽咽,将脸埋进苏玫玥汗湿的、带着异常浓郁玫瑰香的发间,一遍遍低语,既是安抚怀中的人,也是安抚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看着地上那床凌乱堆叠的被子,再看看怀中依旧咳嗽不止、浑身冰冷僵硬、脸色惨白的苏玫玥,凌朔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小玫瑰突然晕倒,碰巧撞开了衣柜,又被滑落的被子盖住,险些窒息。
这个认知,连同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异常暴烈的玫瑰信息素,以及掌心下苏玫玥仍在细微痉挛的身体,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凌朔心上。
她闭了闭眼,巨大的后怕和汹涌的悔意瞬间将她淹没。
我不应该跟她生闷气的……
我为什么要因为那种小事赌气出门?
如果我再晚回来几分钟……
如果……像上辈子那样,我根本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漠不关心……
如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那个“如果”的后果,足以让她肝胆俱裂。
[叮——检测到宿主悔意值上升至百分之六十!请宿主继续努力哦!]
890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像是在她本就沉重的心上又压了一块巨石。这不断攀升的数字,此刻只让她感到讽刺和无力。
凌朔,你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说着要保护,却连最基本的陪伴和细心都做不到。你甚至差点……在无知无觉中,又一次害死她。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自我厌弃和恐惧吞噬的时候,一只微凉、依旧带着细微颤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动作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模仿着她刚才给苏玫玥顺气的节奏。
“我……没事了。”苏玫玥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气若游丝,却努力想要平复凌朔的恐慌。
“别说话。”凌朔收紧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她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的颤抖。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惊魂未定,也需要确认怀里的温度是真实的。
苏玫玥乖顺地闭上了嘴,只是那只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拍着凌朔的背,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抱着她、浑身紧绷的上将。
时间在安静的拥抱中缓缓流逝,直到苏玫玥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身体的僵硬和颤抖也逐渐平息,只剩下脱力后的绵软。
凌朔这才慢慢松开她,但双手依旧捧着她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她的眼神深邃得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翻涌着未散的后怕、沉痛,以及一种不容回避的决绝。
“现在,”凌朔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心上,“告诉我,你到底在吃什么药?”
她知道答案。那些被藏起的药盒,那些抗抑郁药物,甚至……那个更危险的秘密。但她要苏玫玥亲口说出来。
这一次,她不能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她的心脏,经不起第二次这样的惊吓和悬空。
苏玫玥的长睫颤抖了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嘴唇抿得发白,依旧沉默。那是她守护了太久、背负了太久的秘密城墙,一旦开口,可能就是全线崩塌。
凌朔看着她这副抗拒又脆弱的样子,心像是被揉碎了,但语气却放得更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她从未有过的无助和恐惧:
“玫瑰……”她唤着她刚刚赋予的昵称,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别吓我,好吗?告诉我……求你。”
苏玫玥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她。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凌朔的语气——那种褪去了所有将军的威严和强势,只剩下纯粹的无助、恐惧,还有深不见底的后悔。这样的凌朔,她从未见过。
“别离开我,好吗?”凌朔又低声说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最卑微的祈求。
她心里清楚,命运不会永远眷顾她,不会给她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如果这次失去,她的小玫瑰,可能就真的永远枯萎,再也不会为她盛开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滴落在苏玫玥裸露的肩头。
不是她的眼泪。
苏玫玥僵硬地、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凌朔。
凌朔的眼睛是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水光,那滴泪正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消失在军装领口。还有更多泪水,在她深黑的眸子里打着转,被她死死忍着,不肯落下更多,却已经泄露了全部的心碎。
凌朔……哭了。
因为担心她,因为后怕,因为……她。
这个认知,比刚才窒息的恐惧更让苏玫玥感到震撼和……无措。那个总是冷静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凌朔,那个连被刀刺穿心脏都能面不改色的凌将军,此刻,因为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
苏玫玥呆愣地看着她,心中那堵坚固的、用于自我保护的高墙,在凌朔滚烫的眼泪和无助的眼神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过了很久,久到凌朔眼里的水光几乎要凝结成冰,苏玫玥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放弃了某种徒劳的坚守。
“……氟西汀。”她轻声说,吐出了那个凌朔早已知道的药名。她还是选择了隐瞒最核心、最不堪的那部分——信息素依赖剂。
哪怕此刻的凌朔看上去爱她入骨,为她落泪,她也不敢赌。那个秘密太沉重,太丑陋,她怕一旦揭开,连此刻这滚烫的眼泪和拥抱,都会变成泡影。
凌朔的心脏因为她终于开口而稍松,又因为这显然不是全部的答案而揪紧。但她没有立刻追问,而是顺着这个突破口,问出了那个在她心头盘旋已久、几乎成为执念的问题:
“为什么……会抑郁?”
为什么?在拥有优渥生活、没有明显外界压力的背景下,为什么她的玫瑰会陷入这样的黑暗?
苏玫玥靠在凌朔怀里,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光晕,仿佛透过那光,看到了自己那些独自挣扎的日日夜夜。凌朔的怀抱温暖而坚实,眼泪的痕迹还未干透,这让她有了一丝诉说往事的勇气,尽管那真相听起来可能矫情又荒唐。
她喃喃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窗外悄然降临的暮色,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直直砸进凌朔的心里:
“因为……太爱你了。”
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物质匮乏,甚至不是因为那场“作弊”的婚姻带来的道德压力。
仅仅是因为,太爱她了。
爱到在没有回应的漫长岁月里,一点点耗尽了所有快乐的能力;爱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靠近;爱到连抑郁的根源,都只是这单向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