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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离去 ...

  •   天光大亮时,岑溪是被窗外霜焰不安的低吼惊醒的。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鼻尖还萦绕着师尊身上清浅的竹香,可睁眼望去,榻边那惯常放着的素色外袍却没了踪影。

      “师尊?”她扬声唤了句,但回应的只有霜焰爪子扒拉门框的声响。岑溪心头莫名一紧,赤着脚就往隔壁院子跑。往日这个时辰,琼竹总会在廊下煮茶,银铃随晨风轻响,可今日院落空空,石桌上的茶盏倒扣着,余温早已散尽。牧云也不在,唯有檐角的冰棱折射着朝阳,晃得人眼生疼。

      她发了疯似的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才回到刚才的房间,目光扫到书案才看见书案上那封叠得整齐的信。米白色的宣纸边缘泛着淡淡的墨香,正是师尊惯用的那一种,一角被风掀起,微微颤动,像一只欲飞的蝶。纸上墨迹淋漓,显然书写时极为用力,只是那墨痕边缘,还带着一点点未干透的水润光泽。

      “师尊?”岑溪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试探着唤了一声。

      回应她的,不再是那让她熟悉的声音,只有穿林而过的风声,竹叶摩擦的沙沙轻响,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扑到案前,手指带着凉意,急切地掀开那方镇纸。

      那熟悉的、清隽中带着几分凛冽风骨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溪儿:

      事起仓促,不及面别。天帝急诏,魔族与妖族虽暂伏爪牙,然暗流汹涌,祸根深种。为师此去,为苍生计,为天下安。汝当勤勉修行,心无旁骛,清心诀万不可懈怠。霜焰顽劣,然可护汝一二,望善待之。勿念。

      师皖卿字”

      寥寥数语,墨迹深深浸入纸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岑溪的眼底心上。“天帝急诏”、“魔族”、“妖族”、“暗流汹涌”、“为天下安”……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如同最沉重的铅块,轰然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勿念?”

      岑溪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死死抠住冰凉的青玉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一股酸涩的热气猛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视线瞬间变得一片模糊。玉盏从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青石板上,澄澈的露水溅开,如同碎裂的琉璃,迅速渗入石缝,消失无踪。清冽的竹露香气弥漫开来,却只衬得这方天地更加空寂冰冷。

      一句勿念,跳过了许多,她想起昨夜抓鱼回来,湿漉漉地扑进师尊怀里时,对方先是一僵,随即抬手揉她头发的温度;想起前几日雪后初晴,她缠着师尊在梅树下练剑,师尊的银铃总在她手腕被剑气扫到时轻轻作响,那是怕她受伤的提醒;想起无数个夜晚,她难受钻进师尊的榻,师尊虽无奈却从不会赶她走,素色的衣袖总会被她攥出褶皱,晨间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竹香。

      那些藏在日常里的、不敢说出口的喜欢,是她偷偷描摹师尊侧脸时的心跳,是她往师尊碗里塞虾仁时发烫的耳尖,是她看着糖画凤凰说“像师尊”时,藏在笑眼里的崇拜与爱慕。她以为这些日子会很长,长到她能鼓起勇气,哪怕只是说一句“师尊,我不想你走”。

      可现在,一句“勿念”,就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所有的侥幸。

      她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汹涌而出,砸在信纸上,与那些未干的水润痕迹混在一起。原来师尊写下这些字时,也会舍不得吗?可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骗子……”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她抬头目光扫过庭院,扫过紧闭的静室门扉,扫向竹林掩映的、通往山外的蜿蜒小径——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晨雾如纱,缓缓流动。昨夜那个的身影,那发间雪玉簪与腕间银铃相碰时发出的细碎清响,那被夜色温柔吞噬的决然离去……一幕幕清晰得如同烙印,反复灼烧着她。

      走了。真的走了。没有道别,没有归期,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勿念”,和这满纸的“天下”。

      岑溪像一尊骤然失去所有支撑的玉像,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掏空,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灌着冷风的空洞。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薄雾,洒落在庭院里,带来一丝暖意,却怎么也照不进岑溪那双骤然失却了所有光彩的眼眸深处。那空洞的冷,比沐幽山最深寒的洞窟还要彻骨。

      “师妹。”

      牧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沉缓。

      岑溪回头,通红的眼眶撞进对方眼里。牧云喉结动了动,缓步走过来,“师尊,走前嘱咐过,让你别胡思乱想。”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她素来重诺,既说了会了结,便一定会回来。”

      岑溪嗯了声,抬头深吸一口气心道“所以师尊临走前找了师兄也没有,跟自己告别吗?”

      霜焰嗷呜一声蹭过来,牧云顺势摸了摸虎崽的头牧云继续道:“师尊说若你不想呆在此处,便回京,那儿有你父亲在魔物应当不敢明目张胆再造次。”

      岑溪回:“再过些时日吧,过些时日我再走,我还有些事。”

      牧云见,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岑溪用了十日把同师尊同去过有回忆的地方又去一趟。

      第十日傍晚,她最后去了竹林深处的练剑坪。地上的剑痕早已被新叶覆盖,可她闭着眼,还能想起师尊握她手腕矫正姿势时的力道,想起银铃在她险被剑气所伤时的急促轻响。她拾起一根枯枝,凭着记忆比划起清心诀的起手式,动作到一半却卡壳——师尊总在这时无奈地叹气,指尖敲她的额角,那温度,她感受不到了。

      霜焰始终跟在她身后,时而用虎头蹭她的手背,时而蹲坐在她脚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直到第十日的月亮爬上竹梢,岑溪才停下脚步,望着天边那轮清辉,突然抬手抹掉眼泪。

      夜晚她将东西收拾好,第二日天未亮,岑溪背着简单的行囊立在院门口时,牧云已将马车赶至阶下。霜焰蹲在她脚边,琥珀色的眼睛望着竹林深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似是在与这片山林告别。

      “都备妥了。”牧云将一卷油纸包好的糕点塞进她手中,“路上垫肚子用的,是你爱吃的桂花味。”他目光扫过她腰间悬着的佩剑——那是琼竹临走前留的,剑鞘素净,只在末端刻着一朵小小的竹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敛去所有恍惚,翻身上了马车。

      “师兄留步吧。”车帘放下前,她轻声道,“沐幽山……劳你多照看。”

      牧云望着马车碾过晨露驶远,直至消失在山道拐角,才转身回院。廊下那盏宫灯还亮着,光晕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像极了昨夜未散的离愁。

      马车行至第三日,在一处名为“断云渡”的隘口停下。车夫勒住缰绳,声音带着几分惊惶:“姑娘,前面……过不去了。”

      岑溪掀帘望去,只见渡口的木桥已被拦腰斩断,断裂的木桩上留着焦黑的爪痕,像是被什么巨兽生生撕裂。江面上雾气弥漫,隐约能看见对岸崖壁上趴着几只青灰色的魔物,獠牙在雾中闪着寒光。

      “是影狼。”霜焰从车座下钻出来,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岑溪摸了摸它的头,拔出佩剑时,剑身在晨光里漾开一层淡蓝的灵力。

      “你在此等候。”她对车夫说完,足尖一点便跃至断桥旁的礁石上。影狼察觉到动静,嘶吼着从对岸扑来,利爪划破江面,激起数道水箭。

      岑溪侧身避开,手腕翻转间,佩剑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想起琼竹教她的剑法要诀:“遇敌当沉心,气走丹田,剑随念动。”此刻掌心的薄茧仿佛还残留着师尊握她手腕时的力道,银铃轻响似在耳畔,竟让她莫名安定下来。

      剑光与魔物的利爪相碰,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岑溪借着礁石的掩护腾挪闪避,剑尖蘸着江水划出符咒,淡蓝色的灵力撞上影狼的妖丹,影狼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她乘胜追击,足尖在水面一点,身形如惊鸿掠至对岸,佩剑直刺领头那只影狼的咽喉——这招“穿云”,是去年梅树下,师尊手把手教她的。

      血光溅起时,剩余的影狼仓皇逃窜。岑溪收剑而立,望着江面缓缓散去的雾气

      “走吧。”岑溪回身唤上霜焰。马车重新启程时,她将佩剑横在膝头,指尖一遍遍描摹剑鞘上的竹纹。

      岑溪心想,断云渡为何会出现影狼 ,城中没有一位修士吗?

      马车行至断云渡对岸的小镇时,日头已过正午。镇口的牌坊歪斜着,朱漆剥落处露出焦黑的木痕,街上行人寥寥,偶有几个挑着担子的百姓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眉宇间凝着惊惶。

      岑溪让车夫在客栈歇脚,自己则带着霜焰沿街探查。走到镇中心的药铺前,她终于瞧见个穿青布短打的少年,正踮脚往门板上贴告示,纸上画着影狼的模样,墨迹还带着未干的湿痕。

      “姑娘,这镇上近日不太平?”岑溪上前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少年吓了一跳,回头见她腰间佩剑,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霜焰,眼神先是警惕,随即化作几分急切:“姑娘是修士?前几日断云渡就开始闹影狼了,镇上的护卫队去了三拨,回来的不到一半。李大夫说这是魔气作祟,劝大家赶紧往南逃呢!”

      “官府不管吗?”

      “官府?”少年嗤笑一声,往街角啐了口,“县太爷早就带着家眷跑了!听说连在这里驻守的玄甲军都调走了,说是……说是有大事,没空管咱们的死活。”

      岑溪心头一沉。玄甲军是镇守人间与魔域结界的主力,若真如少年所说,恐怕锁妖塔之事已牵连甚广,连凡间的防线都松动了。她想起琼竹信中“暗流汹涌”四字,只觉指尖冰凉。

      正说着,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披甲的士兵推着辆囚车经过,车中绑着个灰衣老者,发髻散乱,嘴角淌着血,却仍梗着脖子骂道:“你们这群走狗!勾结魔族残害百姓,迟早会遭天谴!”

      “老东西嘴硬!”领头的士兵扬鞭欲打,却被一道寒光逼退——岑溪的佩剑已横在他颈侧。

      “他犯了何罪?”岑溪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你是何人?敢拦官府办案!”

      “我是谁不重要,如果硬要说的话,岑将军之女是也”

      士兵听到一愣,但也不知真假,便结结巴巴道:“他……他私通魔族,藏了魔物的内丹!”

      “放屁!”老者在囚车里怒喝,“那是我从影狼窝里捡的证物,想送去给青云门的仙师,反被你们这群玄铁令的杂碎抓了!”

      玄铁令?岑溪眸色一凛,想起师尊提过的邪派。她手腕微沉,佩剑割破士兵的衣领:“把人放了。”

      士兵们见她孤身一人,竟仗着人多围了上来。霜焰低吼一声化作猛虎原形,庞大的身躯挡在岑溪身前,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凶光。街上的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士兵们也慌了神,握着刀的手不住颤抖。

      但还是有不怕死的冲上来,根本不用岑溪出手,不过是些凡人霜焰一-爪一个,那些士兵已然不敢上前。

      “滚。”岑溪吐出一个字,灵力顺着剑鞘蔓延开,青石板上瞬间结起一层薄冰。

      士兵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丢下囚车便作鸟兽散,领头的还喊了句:“敢拦官府办案,走着瞧!”,岑溪挥剑斩断锁链,扶老者出来。

      “多谢姑娘相救。”老者喘着气,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这是影狼内丹,里面有魔气残留,我觉得不对劲或许仙长您能看出些端倪。”

      岑溪打开布包,那颗漆黑的内丹上果然萦绕着丝丝黑气,与她当年在沐幽山遇到的魔物气息如出一辙。

      岑溪摇摇头“是筑基初期的影狼,没什么特别的。”

      “啊这…”老者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岑溪又继续:“好了,老先生,赶紧走吧,到时那些官兵又回来了。”

      天宫

      “天帝您这是何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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