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凯尔希放轻脚步,到办公桌前坐下,抽了支笔在检测报告上面圈圈点点,眉头皱得很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总算是醒了,博士一睁眼睛就看见凯尔希坐在对面不远处,不由得吓得一抖。Mon3tr被她抖醒了,迷迷糊糊看见凯尔希,一下子也清醒过来。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博士下意识问出这么一句话,后知后觉发现有点怪,好像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于是撇了撇嘴,苦笑了一下。
Mon3tr则是乖乖地举手:“我有好好照顾博士哦,午饭后给博士换药了,也没让博士太费精神。”
“我知道了。”凯尔希淡淡地点头,说:“你先出去,我和博士有事要说。”
“哦。”Mon3tr哒哒地跑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你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情况不是很乐观。”凯尔希拿起检测报告递给博士:“那些数据你也看得懂,我就不做额外的说明了。昨晚大约是你情绪失控的原因,你释放的信息素绝大部分是释放警告和攻击性的那一类,这部分没有异常,alpha在情绪激烈和宣告主权的时候经常会无意识释放这种信息素。但问题就在于,你释放出的信息素不仅仅只有那一种,里面还混合了过量影响□□的信息素。这就是造成你出现类似于‘返祖’现象的原因。”
“我认为你的治疗方式必须重新调整,这是很严重的失调症,之前对你的治疗建议已经不适用了,你需要迅速中和你产生的过量的信息素,换句话说,你需要omgea的信息素,大量的。”
“......”博士考虑了一下凯尔希的话:“也就是说,之前泡在酒吧这类信息素混杂的地方这种方法已经失效了是吗?”
“对,而且你需要尽量少接触同性信息素,很难预测这种情况下的你在同性信息素的影响下会产生什么变化。”凯尔希淡淡地说:“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这里,而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你明白我的意思。”
博士静默了一会儿,含笑抬起头望着凯尔希:“那就麻烦你在我失控的时候及时制住我了,哪怕用上一点儿强制手段,让我受伤也没关系。”
“......”凯尔希没说话,缓缓点了下头。
“总还有点别的治疗手段吧?我不认为这种病症只有这一种解法,它甚至与医学无关。”博士把检测报告还给凯尔希,说:“你能接受这种不严谨的东西存在?至少我无法忍受。”
“的确。通常会采用口服浓缩信息素或抑制信息素合成的药物辅助治疗。但是,你的基因和信息素很特别,不适用于目前所有的常用药,需要重新配型制作新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博士。”凯尔希叹了口气,她比谁都了解博士对于失控的厌恶,但她对此也无能为力。
“......”这次博士是真的陷入了沉默,凯尔希静静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把轮椅给我,我出去转转。”
凯尔希帮她把轮椅推到了床边,又取了一套全新的面罩和大衣过来。
“我叫Mon3tr来陪你。”
“不,不必了。”博士语气生硬地回绝了凯尔希的话,自己支撑着身体坐到轮椅上,把无知觉的义肢摆好,不过在她摇轮椅出门之前,又回头问了一句:“我昨晚是不是抱你了?”
“......是。”
“如果打扰到你休息,我很抱歉。”博士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去散散心就回来。我没有生气,只是,我需要消化一下。”
博士一个人离开了,而凯尔希还捏着那份检测报告出神。
博士摇着轮椅一个人穿过罗德岛的走廊,时有干员停下来朝她打招呼寒暄,她便应一两句,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只是茫然地,循着潜意识里的习惯做着这些事。
不知不觉就登上了罗德岛的甲板,夕阳沉落,烧得天边一片赤红,映得她面罩上也铺了层殷红,像染了血。
她听懂了凯尔希隐晦的话里的暗示,只依靠日常接触中获取的信息素已经不够了,她需要在更激烈的情况下摄取omgea信息素,也就是说——
需要她和人发生性关系,最低限度也需要发生边缘性关系才行。
这就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即使她知道在罗德岛上有几名明确对她表达过好感的女性omgea干员,但她绝不可能只为了这种理由就践踏别人的心意。
原则。但坚持自己的原则又如何呢?难道她要一辈子躲在卧室里,依靠痛觉驱逐不应有的欲望,难道这种苟延残喘的未来就能让她更乐于接受一些吗?
要怎么做——
黄昏的余热和微凉的风从她身边路过,却没留下任何痕迹,厚重的面罩和防护服替她挡掉了空气中所有对她有害的成分,也挡住了她亲身感受这片大地的途径。
她曾无数次想要摘下面罩,不论大气中有多少成分可以杀死她。但这念头都被理性挡了回去,她知道罗德岛上很多人尊重她敬爱她,至少不该让这些人担心。
但是现在甲板上空无一人,她突然很怀念迎着晚风大口呼吸的感觉。
于是她脱下面罩抓在手里。
凉。
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就只有这个。
她曾无数次想象自己直接暴露在大气中会怎么样,凯尔希对她解释过要求她穿戴防护服的理由,空气中有太多对她有害的微粒,那个面罩里有特殊的过滤系统,只有在罗德岛室内她才被允许摘下面罩正常呼吸,因为罗德岛的空调系统也是特殊的。
凯尔希把后果描述得很严重,她以为自己的肺部会被空气压缩,有害微粒占据口腔和气管,灼烧她的内脏。
但远没那么可怕。
空气清新带着一点潮湿的凉,很难想象这种东西会杀死她。
一时间她有些困惑,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这么小心吗?
她坐在甲板边缘,像是在沉思,但她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在享受舒适的晚风。
直到阿米娅从后面扑过来抱住她,她才突然醒了过来。
“啊——抱歉,我这就——”博士开口说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喉咙痛得厉害,发出的声音更是嘶哑难听,像是生吞了一团火,一路烧到了内脏。而且连眼球也酸疼得厉害,像是揉了沙子,或者说,像是沙子揉了眼球。
阿米娅没等她再说什么,夺过面罩替她扣好,之后就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什么话也没说。
原来凯尔希不是危言耸听,她从来不会危言耸听。
过了半晌,博士干涩地开口:“对不起,阿米娅。不该让你担心——”
“博士,你不必勉强自己安慰我的。”阿米娅从背后搂着博士的脖子,轻声说:“最难过的明明是博士才对,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博士也可以试着依靠我一下的。”
博士一时失语,她总会下意识把阿米娅当作一个年轻孩子来看,虽然这个孩子成长飞速,也早早承担起了她这个年纪所不应当承担的责任,阿米娅做得很好,但她始终还是希望阿米娅能更像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可以不必这么成熟早慧。
博士沉默了很久,阿米娅一直在旁边陪着她,一直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博士对阿米娅说了自己的病症,她最深切的恐惧,她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她最不愿面对的欲望,既不想破坏自己的原则,又不能接受自己变成随时会被欲望操纵的低等物种。
她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也许会因此而什么都得不到。
她对着即将消逝的晚霞喋喋不休地说了很久很久,阿米娅从身后静静地拥抱着她,防护服隔断了身体相贴的温暖,但她很感谢这种体贴,如果是对着阿米娅或者任何人的脸,这些话她都说不出口。
内脏被灼烧得很痛,分不清痛觉从何处而来,也许不只是受伤导致的痛,她想。
等她把想说的话都说尽了,喉咙嘶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阿米娅才隔着面罩蹭了蹭她的脸,轻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博士为我们承担了很多难以想象的痛苦,做出选择是一件很难的事,可以不用逼迫自己太快决定的。我和凯尔希医生会一直陪着博士,您这段时间太辛苦了,多休息一阵子也没关系的。”
“我们回去吧,博士。我现在很想摸摸您的头。”
博士无声地点了点头,于是阿米娅推着博士返回了下层。
这种时候连语言都变得苍白无力,或许只有抚摸和拥抱能让她稍微好受一点儿,但她不可能一直受人照顾,不可能永远躲在别人怀里逃避,总归还是要做出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决定。
那么,稍微回避一下不愿看到的未来,也还是能被容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