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间奏》heefriend

1、年·轮

　　佛说：有些东西我们在劫难逃，因为轮回。
　　我说：这叫宿命。

　　昏暗。
　　阴霾。
　　持续了一周的阴雨。
　　街上，疾走，神情恍惚的路人，践踏的雨水，肆意的飞散。
　　永无休止。
　　这个世界就是一场逃离，疯子般的逃离麻痹以后，眼睛用泪水笑给嘴角看。

　　“沁，我要离开了。”
　　我仿佛能够听到有人在和我说话，声音很微弱但却有着熟悉的味道。
　　“谁，谁在说话？”
　　我挣扎着睁开眼，是念。
　　“沁，不要记得我，我只是个逃兵”念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念！你~”我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念用自己做了个完美的自由落体运动，我看到她飞散的头发，惨白的脸和鬼魅的微笑•••
　　“念~！！！！”
　　我猛地伸出手去，想要拉住她，却顿时发现周边一切漆黑，原来，原来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只是个噩梦。
　　我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床头的灯。
　　2：57。
　　墙上的老式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走动声。好几个夜晚了，我不断的梦到念的死去，不断的不断的，满身鲜血躺在阿伦身边的念，脸色惨白跳下大楼的念，浑身湿透漂在河中的念•••很多很多种，可怕，让我颤抖。
　　我移到床边，取过一枚白色的药片，它安静的躺在我的手心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白光。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声将一切都打破了，屋外的雨声，屋内的钟声，全部停滞了，电话的声音震动着我的耳膜，疼痛。
　　“喂。”
　　“沁，快来，快来医院，快，念，自杀了！！！”

　　我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我的脑子里浮现的是念掉下大楼时那鬼魅的微笑，我忐忑了。念，自杀了，像我无数次梦境里看到的那样，她真的自杀了，又或者她其实不想死，是我，是我在反复的梦到以后，对她下了这样的诅咒，天，我反复的想，反复的想，的车在雨夜里飞快的疾驰，我可以感觉到我的五脏都纠结在了一起。
　　白色。
　　很宁静的白色，我甚至不敢用力去呼吸，怕一不小心就会打破这一切。
　　我推门走进了病房，我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是血淋淋的样子，却发现其实不是。坐在一边的阿伦立刻站了起来，周边还有阿伦的父母，念其余的朋友。
　　“沁，”阿伦说：“念，她走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悲痛，因为他曾是那样深爱过这个女人，如今他和她却天人相隔，他真该悲痛，真该。
　　我慢慢移动到了念的床前，也许我该镇定一些的，可我却相当忐忑的拉开了盖在念脸上的白布，她惨白惨白的脸，就像我梦里看到的一个样，还有嘴角，我似乎可以看到，看到一丝鬼魅的微笑。
　　“念，你笑了吗？”我的下意识无法控制，我用颤抖的双手，去抚摸念淡去温度的脸，问道：“念，你真的走了吗？”
　　“沁，”阿伦走到我的身边说：“沁，念她真的走了，她用一枚刀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永远的不会再回来了。”
　　“刀片？！”我用力的掀开床布，念的雪白的手上一道道僵硬的刀痕一一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胃在翻滚。
　　有种随时可以吐出来的感觉。
　　我推开了阿伦，跑出了病房。

　　洗手间。
　　空荡荡的。
　　水声很吓人。
　　一阵干呕以后，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脸色惨白，神情胆怯。
　　没有人会知道，念为什么会死。
　　我梦到过了无数次她的死法，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这样一种疼痛，缓慢的方式去结束自己。
　　我不知道当血液从身体里抽空的时候，她是怎样的疼痛，呵，她不是逃兵，她很坚强，用最坚强的方式来惩罚我，依旧牢牢的活在我的世界里，就像当初第一次遇见以后一样。

　　多云。
　　雨，终于停了。
　　但天空依旧是灰黄的调子，我能够看到在灰色掩盖下还有云在翻滚。
　　我和阿伦为念找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葬下了她的骨灰盒。
　　“念在世的时候，一直都孤独无依的，走到哪里，住到哪里，现在死了，终于有个固定的地方做家了。”站在一边的阿伦看着墓碑上念灰白的相片说，他的眼睛里透着哀伤但却夹杂着一丝安心，他爱她，这点毋庸置疑，如今她躺在这里，在一个固定的，他可以随时过来看到她的地方，所以他很满足了。可惜只有我知道，念不曾爱过他，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更爱他，没有人，但他永远不会知道。
　　“念曾对我说过，叫我们不要记得她，她说如果我们一直记得她，她就会走不了的，她想要离开，没有牵挂的离开。所以阿伦你不要太记得她，会成为她的负担的”我很平静的说，“阿伦，我们走吧，让念好好休息吧。”
　　阿伦点点头，依依不舍的转过身，我牵起阿伦的手，就像还是孩子的时候那样，手拉着手，十指相扣。
　　有些东西，有些人，他们不需要怀念，一个人一个世界，兜兜转转只是重新走回各自的世界而已。
　　就好比我腹中的孩子。
　　他本就不该属于我。
　　念走了，我留着他就在无用途了。
　　所以在埋葬了念以后，我决定要打掉他。
　　一个人一个世界。
　　我的世界，不需要他来揭开我的伤疤。
　　••••••
　　（一）
　　2000年春。
　　如果要说童年，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时间，那是我一生最好最好的时光。

　　我只是希望生活可以变得幸福一点，可以没有大大的房子，可以没有很多很多的钱，因为那些对于我来说都是童话，我不相信童话，这个灰色的世界，没有童话。
　　我只是希望不用每天听到父母争执的声音，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听到争吵，我不喜欢听到心碎落地的声音，我不喜欢看到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我更不喜欢看到自己那么无助的自卑，太吵，太闹，太灰暗了。
　　终于，2000年春，我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毅然的和父亲断去了一切的关系。
　　终于，他们结束了这段争执的婚姻，这段没有爱的爱情。

　　当清晨的阳光照在胡同口陈旧的墙壁上时。
　　我，能够感受到生命新的气息。
　　因为母亲的工资有限，我和母亲就搬进了这个相对来说比较便宜的胡同里住了下来。
　　对我来说，
　　这样，就很好了。

　　“爸，爸，我错了，爸，求你原谅我吧，爸爸••”
　　歇斯底里的哭声从隔壁穿过来，有一种勾起所有伤悲的力量，哭的很伤，很伤，有女人的有孩子的，每一次的传来都有震穿我心脏的魔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着，偷偷的溜出门。
　　隔壁已经围上了一层厚厚的人群，我透过缝隙看到一个女孩跪在地上，她长长的头发被一中年男子纠在手里。
　　“爸，爸，我错了，爸爸，”女孩拽着男人的手，泪水弄脏了她还稚嫩的脸。
　　“你放开她！”一个女人要拽开男人的手，却被狠狠的甩了一巴掌，摔倒在了地上。手掌被水泥地擦出了血印。
　　“他妈的，老子养个女儿是来要我命的啊，你个婊子，给我生的狗杂种！”男人破口大骂着：“居然敢动老子，要老子的命，操你妈”男人拖着女孩要往院子石桌上撞。
　　“爸，爸，我错了，爸爸，爸~~~”
　　女孩被男人拖着在地上跪着走，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去拉男人。终于周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上去了几个男的拦住了发了疯似的父亲。
　　“唉，真是作孽，欠命的，”站在我身旁的几个大婶絮叨起来。
　　“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啊，好像得的是，奥，被害妄想症。”
　　“就是说，唉••今好像是那男的怀疑小孩在饭里下了毒，所以就打起来了。”
　　“真是造孽啊”
　　“这病难治，唉••总有一天要出事的。”
　　我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在突然间，视线和那个被打的满脸伤痕的女孩相交了，这个女孩我见过，她一直有着很脆弱的眼神，似乎轻轻的一碰触就会碎成很多很多的残片，然后再也拼凑不起来。我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我选择像鸵鸟一样埋头逃跑。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觉得自己很失败，很不幸，很怨恨于老天的时候，你猛然间就会发现其实，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还有很多，她们的不幸远远不是你可以比的上的，又或者说相较于她们，你真的很微不足道。
　　也许是出于一种怜悯，呵，我称其为怜悯，其实谁又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现在过的比过去安心了，看到比自己过的差的，就开始把自己那仅存的一丝优越感开始挥霍起来，开始膨胀，放大，再膨胀，然后变成了我说的怜悯。好吧，好吧，出于怜悯，我开始在学校里关注起这个女生。
　　念。
　　她叫念。
　　优秀班的班长。
　　光荣榜上的前十名。
　　老师人前人后夸赞的完美学生。
　　嘴角永远挂有太阳的弧度的快乐女生。
　　但，
　　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父亲。
　　没有人知道她住在云里胡同66号，很旧很阴暗。
　　没有人知道她笑的很灿烂却哭的很悲哀。
　　看着念，我才明白原来笑容是不用很真实的，只要嘴角一抬，没有人会去在意你内心是多么的忧伤。坚强，就是藏起泪水，嘴角努力向上抬，就这么简单。

　　周三。
　　学校里因为有实习，放学放的很早。
　　我懒散的上了公车。停了一站以后，念就上车了。我知道她有这个习惯，她喜欢走一站路在上车，可能是怕别的同学知道她住在哪里，呵呵，虚荣，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可以理解。
　　下了车以后。
　　我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走着。
　　没走几步，我就看到前面吵吵嚷嚷的。
　　“怎么了？”我自言自语道。
　　猛然的，念向前跑去。
　　“让开，让开，快点让开！！！”念挤入了人群，推搡着向前移动着。很多人围在念的家门口，里面传来和上次一样的争执声，念的父亲又发病了：“妈！！”我听到念的大叫声，我迅速的跟了过去。
　　念的父亲掐着母亲的脖子死死的不肯放手，周边的几个男子拉住了念的父亲要想拉开他，念冲上去狠狠的对父亲拳打脚踢，但父亲向发了疯似的不愿意放手，并用脚对着念的肚子上踢了一脚，念立刻疼的蜷缩在了地上。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泛着凶狠的红光，那不是一个父亲可以有的眼神，他已经像是一个恶魔，很吓人很无情的恶魔。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立刻冲了上去，拉起念的手就往外跑，我想要带她离开这里，就像我过去一样，我想用我的方式帮她逃避这一切。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但•••”我带着念来到了我的家，我注意到她的脸色惨白惨白，头上冒出了丝丝汗水，不禁问道：“你很疼是吧？”
　　“谢谢。”念很无力的说：“真的很谢谢。”念的声音越来越弱，我不禁越来越担心，急慌慌的想为她找止疼的东西，在慌乱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泪花。
　　“啪！”
　　碎了，泪水碎了，在地上炸开了花。
　　带有很多棱角的花。
　　那些坚强，就这样被打破了。其实很脆弱，坚强的很脆弱。

　　（二）
　　人说做朋友也是需要缘分的。
　　缘分。
　　总觉得这个名词可以解释为“圆•分”。
　　我和念也许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她会分，但至少此刻我们是圆的。

　　是孤单吧？
　　不然怎么解释呢？
　　我从没有把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放在心里过，除了念。
　　应该是因为孤独吧，是因为都很悲伤，所以才会这么贴心，才会觉得无可替代。

　　我以为一切悲到不能更悲的时候就会有快乐的事发生了，却不曾想过，只有你不可以接受的事情，没有不会发生的事情。

　　黄昏。
　　那片火烧云燃的红彤彤的。
　　“念，明天周末哟，来我家玩呗~~”
　　走在胡同里，我乐呼呼的和念说。
　　“好的，明天我帮我妈做完事，我就来找你好了~”
　　念也乐呼呼的说，黄昏的色彩为她的笑染上了天的颜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念的家门口了。
　　“念，要记得啊，我等你来咯~~”
　　“会的啦~~”念冲我挥挥手，打开门，走了进去。
　　我看着她关上门以后突然觉得有种失落的感觉，但却不知从何而来，我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要离开。
　　“妈！！！！！！！！！！！！！！！！！！！！！！！”
　　从念的屋里传来了哀嚎。
　　崩溃。
　　这是我当时可以想到的唯一单词。
　　世界好似崩盘的感觉。
　　一瞬间。
　　我呆愣了一会以后，立马用力敲打念家的木门。
　　“念！！怎么了，念，念！！！！！”
　　我用力的敲着门，引来了旁边邻居的注意。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争问起来。
　　“念！！开门啊，发生什么事了？念！！！！！”我继续用力的敲着门，手都敲红了，却仍然不见到念来给我开门。我趴在门上想要听听屋内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周边的大叔们见势也急了，在大家的一致同意下踹开了门。
　　那是我这辈子见到念最伤心的样子，是很安静的伤心，很安静的像是所有的灵魂，气力都被抽走了一样，很安静，或者可以说是，寂静。
　　客厅里。
　　念满手的鲜血抱着她的母亲瘫坐在地上。所有人都惊呆了。
　　“念！！念，怎么了，念，”我跑了过去问：“念，这是怎么了？阿姨，阿姨，念，你母亲流血了，我们要送她去医院啊，念！！！快起来！！！！”我注意到念满手的鲜血，急迫的要拉起念和她的母亲。
　　“沁~”念小声的说，她的表情变的很僵硬，有一丝的扭曲：“没有用了，沁，”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她僵硬的丢给我一个笑容，却掉下了眼中的泪花，“我妈妈啊，可以幸福了，我终于放心了。”
　　我承认我很脆弱，我没有办法去承受这一切，我不管念怎么说，我努力的要拉起她，其他的邻居也就上来帮忙，我们叫了救护车，将念和念的母亲送到了医院。

　　念的母亲走了。
　　尽管在送到医院来之前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但在这个到处是消毒水味，到处是白色的地方，一切听起来还是那样的残忍。
　　在医院里，我见到了念的奶奶，她扯着念的衣角跪在地上哭的很伤心，但念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很冷漠。
　　我知道在念的心里充满的是怨恨吧。
　　我记得在来医院的路上，念将我的手拽的紧紧的，很轻声的在我耳边说：沁，你知道么，是我爸爸，是他杀了我妈妈啊~
　　其实这点我也知道，大家心知肚明的，但是没有人说出来而已，我们都在沉默。尽管我们都报了警，但因为凶手不见了，就一直没有办法抓获。

　　再后来，念把妈妈的葬礼简单的办了一下以后，拒绝了奶奶家的帮助，一个人搬回了胡同里。
　　我的脑子里开始不断的回响那样一句话：生活就是眼睛用泪水笑给嘴角看。
　　念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害怕，我就屁颠屁颠的搬了一些东西过去和她一起住，呵呵，我想这样子应该会让她开心一些，以免她会想不开吧。

　　晚饭后，我抱着一大堆的零食跑到了念的家。家里灯火通明的，念正在接电话。
　　“爸，你放心，我会把钱什么的给你带去的，你放心。”
　　念说的很小声，但我还是听的很清楚，是念在逃的父亲打电话过来了，我不知道念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接着这个人的电话的。
　　“好的，我会的，你呆在那别走，我立刻就过来，你千万别走。”念说的很诚恳，我想换做是我绝对不会这样冷静的：“爸，你放心，我知道那不是你故意的，你没必要责怪自己，爸爸，你等着，我马上就来啊~~~”
　　念说完挂上了电话，但紧接着又拿起了电话，按下了110，将她爸爸的地址全部报给了警察。表情很淡然，很冷漠。
　　“念•••”
　　“沁，他罪有应得的。”
　　念打断了我刚要说的话，淡淡的笑着对我说。我看到她的眼里有种释然的感觉。或者说她该算是解脱了。
　　解脱。

　　我并不知道念的父亲是否真的又被抓住，但这一切我都不在意了，因为有让我更在意的事情发生了，念要离开了，她不愿意继续念书，或者用她的话就是她本来就不喜欢念书，现在一切都正和她的打算。
　　她决定换个城市生活，她不想呆在这个胡同里，她想出去闯闯，出去看看，她想换个方式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对她说，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找寻快乐的权利，一种方式活着不快乐，那么就换一种，换来换去，就会找到快乐的。

　　念在离开之前把手上的链子交给了，那是她妈妈的，她和我说她一辈子都是我的朋友，她一找到落脚地就会给我来电话，或者写信。
　　我相信，不，我坚信。
　　但只是在她离开之前。
　　等到她真的走了，等到她真的一去了无音讯以后，我再也不相信这一切了。
　　我曾以为我和她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以相互依靠，但其实不是。
　　真的不是。

　　也许你们要以为这一切就要结束了，但其实才刚刚开始。
　　这不是结束。
　　只是前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