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婉之死》栖树上的月亮

1、校园（一）

　　10月下旬，天气转凉，京都大学的校园里梧桐树开始落叶，焦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叠满操场边的大道，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那里，是一幢红砖筑起的3层小楼，因年份久远，建筑显得陈旧古朴，小楼门口两侧的牌子上，低调地写着两列楷书：“近代高能物理研究所——先进射线实验基地”。
　　这里，是林丁读书的地方，硕博连读，今年是第3个年头，这段时间，她常泡在实验楼里，为毕业论文整理最后一组实验数据——如果顺利，她应该可以提前毕业。
　　打开抽屉，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晚上7:40，再晚，食堂得关门了。
　　刚出实验楼的大门口，按下大门开关的瞬间，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有些迫切地叫住了林丁。
　　“师姐，我终于找着你了！”
　　他盯着林丁的眼睛，激动之情铺满眼角眉梢。
　　“师姐！我找你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公司要买我们的机器人专利！……”
　　他注视着林丁的眼睛，等着反馈。
　　林丁看这个比她高一个头的帅气小伙子的纯真目光，过往经历的人事物景在脑子里光速回溯。
　　“你是小杨？”好似想了很久，也在一瞬间，林丁便记起了这个男生。
　　“抱歉啊，我发了很多消息，没见您回……
　　你们这栋楼门禁森严，我进不去，找同学给你带信儿也被拒绝了，说您在忙，不方便打扰，我便冒昧跑这里来蹲守——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眼前的男生是隔壁机电自动化学院小她一届的学弟，杨硕。
　　现在比起来，应该小她很多届了。她大二那年，跟这个学弟一起组队参加了一次“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堪堪得了个二等奖，分完奖金，便也没有怎么联系了，主要是她很忙。
　　杨硕有些尴尬，他是不是太热情了，学姐好像有些不适应？但他看着林丁，眼里依然满是热切。
　　“呵呵！……不好意识啊，我最近太忙了，手机上的信息都没有来得及看……”林丁不觉得尴尬，她很坦然，她把除了导师和组里几个同学之外的所有人都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不算太失礼吧？
　　“小杨！你长高了……更帅气了，这衣服穿你身上挺好看啊！……” 现在找补应该不算晚，况且，小杨这身高，黑色的风衣在他身上倒是能撑起来……自己夸人还挺实在。
　　杨硕听着林丁夸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很是高兴，内心隐隐充满期待，他希望林丁看他跟看别人不一样。
　　“对了，小杨，你刚才说专利什么事情来着？……”
　　“师姐，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参加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的事情么？当时我们提交了一款“协助残疾人行走”的半人形机器人，当时由于跟大赛主题不大相符，我们团队只获得了二等奖。”
　　“专利怎么回事？”
　　“我按照你的提议，在作品提交之前，抢先申请了专利，所以，即便是参加了比赛，这项专利现在还在我手里。我是专利第一作者，把你列为第二作者，因为专利申报费用是自费，张哲当时放弃了署名……
　　最近有家科创公司联系我，想买这项专利，我拿不准，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林丁又看了下时间，再不去，食堂真的要关门了。
　　“小杨你吃饭了么？要不我们去吃个饭，边走边聊？”
　　“哦，好！你回宿舍么？我帮你拿书……”
　　他吃过了，但想到那顿没有吃成的饭，又暗自窃喜。终于，又有机会坐在一起了不是么？
　　“不用，我待会还回实验室。手机和卡带上就行了。走把，去二食堂。”
　　刚出实验楼，冷空气夹杂着夜里路灯忽明忽暗的灯光裹挟而来，让林丁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忘记了拿外套，身上灰色的针织衫好像有点扛不住深秋的寒，欲转身回办公室，突然感觉身上一暖。
　　杨硕把他身上的羊毛大衣脱下来，披在了林丁身上。
　　“师姐，你衣服薄，多穿点……”
　　林丁突然觉得有些……是不是太暧昧了？她跟这个学弟不熟啊，已经好几年没联系了。
　　“你倒是挺绅士啊……”林丁调侃，也算是化解尴尬。
　　“那必须的！”杨硕很干脆。
　　“你不冷么？”
　　“不然你摸一摸我手上的肌肉！我这身体素质，下雪天在操场裸跑10圈都没有问题……”
　　林丁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她想到高中时候一个小伙子大冬天在操场上裸跑，被政教处主任碰到揪着耳朵往办公室拖的场景！
　　杨硕心窃喜，“她没有拒绝，她还很开心……”
　　“小杨啊，好久不见，你最近忙不忙？是不是快要毕业了？”不太熟，找个点话题好像还挺难。
　　“师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三个月前还见过的，当时杨老在南大开讲座，你也去了……我在那边城市实习，正好去听了，还跟你打招呼来着！”
　　“完蛋，看样子师姐完全不记得我……除了当时一起参加比赛的事情，她对我一无所知！！！”
　　尴尬了！林丁也觉得很失礼，主要是，叫她师姐的人太多，平日里路上碰到了，比她年龄大的、比她年龄小的都喊她师姐。路上随便一个人碰到她了，都会礼貌喊上一句“师姐好！”，她真没注意到这些人有什么不同。
　　“哦？是么！可能你当时太帅了！没认出来……呵呵”夸一夸总没错吧。
　　“谢谢夸奖！能得到师姐的赞许，我万分荣幸！”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不怪杨硕，实在是林丁这人，在京都大学，实实在在是开挂一样的存在。仅仅两年，便修完了大学物理学专业四年所有的课程，之后，便被物理学泰斗、近代高能物理研究院院长杨维客先生收为关门弟子……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及少。
　　而杨硕则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在走，现在大四，明年6月毕业。
　　曾经，他被这个学姐深深震撼过，惊叹于对方渊博的知识、严密的逻辑、强大的学习和理解力以及高效地信息整合力……
　　和她一起做事的感觉，像是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虽然他是领队人，但好像一直都被带着在走，在不知不觉中，他越来越喜欢跟林丁在一起，一起探讨项目，一起谈论文学名著，一起聊科技、探讨未来……当他觉得和林丁可以继续往下走的时候，他悲催地发现，他好像一厢情愿了。
　　更悲催的是，项目一结束，林丁就消失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分完奖金，他想请林丁去吃晚饭，被林丁以忙为由拒绝了。
　　之后再联系，便联系不上了。消息有去无回，他失落了好久。
　　有些不甘心，去她们物理学院找，只听说已经毕业了，至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去问她曾经的辅导员、室友、同学，甚至她老乡，都没有确切消息。
　　他在知名论坛、学术网站搜索“林丁”的名字，只找到她的本科毕业论文。
　　他不相信，一个人能这样了无生息地消失！况且林丁那样优秀的人。
　　终于，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候，他在一篇SCI上，又看到了“林丁”的名字，论文里，她署名了单位。
　　惊喜来的太突然！看到她在“近代高能物料研究所”的时候，他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也是，京都大学是国内物理研究最牛的地方，如果她还在国内，那她肯定还在这所学校。
　　他这是“身在庐山中”，不然，早该想到这一点了。
　　上次的讲座，也是听说她在，他才去的。
　　只是那次相逢时间太短，只来得及打个招呼，她就跟着杨老和几个助理匆匆离开了。
　　之后他再发消息想套近乎，又没有音信了。
　　借着这次专利的事情，他有正当理由来找林丁，他不想错过。
　　他怀疑，林丁把他拉入了黑名单，但消息能发出去，说明林丁没有删他，他想到的可能就是，林丁用了两个手机！他就在她不用的那个手机里。
　　路上，一辆车呼啸而过，卷起梧桐叶抛洒在林丁穿着的外套上。
　　在车辆擦身而过的瞬间，杨硕将林丁扶到道路的边上，自己则挡在她的身侧。
　　“师姐，你靠里走！安全些。”
　　这个学弟的细心，让她觉得很温暖，正如当时，他把那笔奖金的四成分给了她。其实，她愿意花时间跟这个学弟聊一聊，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那笔奖金，在她跟小先生闹翻的时候，这笔钱给予她很大的帮助。至少，解决了她当时经济上的困境。
　　林丁站到马路边的台阶上走，这样，她能跟杨硕平视着对话。
　　“说说专利的事吧，哪家公司？开多少？”
　　“……”杨硕开始阐述正事。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食堂窗口。
　　“师傅，给我来碗三鲜面，你吃什么？我请你，你们的校园卡这边食堂用不了。”林丁对杨硕说道。
　　“我也要三鲜面！”
　　“甩锅！面只有一份了哦，要不换个三鲜粉？”食堂阿姨用她不大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好，那就三鲜粉！”其实他吃什么，吃不吃都无所谓。
　　林丁看了看周围“我去那边拿餐具，你在这里等着，面好了找个桌子端过去！”
　　杨硕想说他去拿，但一想到，林丁给她安排了活，便没再开口。
　　“师姐，这里……”
　　林丁拿了餐具转过身的时候，看见杨硕远远地朝着她招手，灯光柔和地洒在男生硬朗的轮廓上，让她这一刻有些晃了神。眼前这个男生，阳光明媚，做事也有条理，有理想、有担当，如果愿意，也是可以开拓一个领域的人物，这是通过三年前共事同一个项目时，她对他的评价。
　　“食堂不冷，大衣可以放旁边，来坐，……”杨硕很自然地说着，好像他是请客的人。
　　说着，把酱料碟摆在了林丁前面，“不知道你口味，都拿了些……”
　　林丁吃了一口面，感觉比平时吃的硬了好多，顿时皱了皱眉，对着煮面的阿姨喊了一句：“阿姨，你今天面没煮熟吧？”
　　“咋个莫熟呢！我在这里煮了这么多年面条了，熟没熟我还不知道么？逗是硬了些，放心吃，没得问题……”阿姨倒是坦荡。
　　坐对面的杨硕看林丁皱着的眉头，忽然嘴角微微翘起，“师姐，我这碗还没开动，你吃我这碗，我喜欢吃硬一点的面……”
　　也不等林丁开口，便把自己的碗跟林丁的面对调了过来，快速夹了一筷子面吃起来……
　　“我去……”林丁心里顿时被砸了一锤子似的。
　　这孩子是不是太自来熟了，虽然之前接触过，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不是应该客气一点，礼貌一点么？他怎么跟我这么……这么……熟络的样子。
　　“师姐你快吃啊？这里面味道不错！”
　　……
　　在这个食堂的另一侧，与他们隔着十五六米距离的餐桌上，一个男生正举着手机，一脸兴奋地对着林丁这边拍，他的对面，一个身着粉红毛衣，烫大波浪头，戴白色帽子，穿着白色短裙长靴的美丽女子正噘着嘴，不满地转过头，顺着手机镜头对准的方向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