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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静默的退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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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夜晚的体育馆灯光,连同苏晴脸上只为他人绽放的璀璨笑容,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林晚的视网膜上。冰冷的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彻底斩断了她心中那根名为“苏晴”的弦。所有的不甘、执着、以及那份试图证明“搭”的笨拙勇气,都在瞬间化为齑粉,被夜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这一次,林晚的远离,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她不再需要刻意规划路线。篮球场、喧闹的走廊、周三的广播时间、小卖部的冰柜…这些曾让她心跳加速又备受煎熬的地方,对她而言,彻底失去了引力。她像一颗精确调整了轨道的卫星,完全回到了自己原有的、由书本和试卷构成的宁静轨道。她的目光不再在人群中无意识地搜寻,即使那个红色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她的眼神也会像掠过一片无关紧要的树叶,平静无波地滑开,没有丝毫停留,更遑论涟漪。课间操时,她的动作依旧标准,目光专注前方,仿佛斜后方那个第三排左数第五的位置,只是一片真空。
她把自己埋得更深。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她坐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演算纸上只有冰冷的公式,笔尖再也不会画出投篮的弧线或某个特定的名字。她甚至退出了需要和苏晴所在班级一起活动的某个学术小组。她的世界,重新变得纯粹、高效、冰冷。那个曾被她小心翼翼构建、又因为一句“门当户对”而被碾碎的秘密档案,被她彻底封存、丢弃。连同那瓶柠檬汽水的味道,也彻底从她的感官里抹去。
她的成绩,以一种近乎冷酷的速度,稳定地向上攀升,牢牢占据了年级榜首的位置。她成了老师们口中“心无旁骛”、“目标明确”的典范,成了学弟学妹们仰望的、遥不可及的标杆。只是,她眼底深处,曾经偶尔闪过的、被苏晴无意点燃的微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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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消失,起初对苏晴来说,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那个总是抱着厚厚的笔记、眼神执着又带着点慌乱的学霸,终于不再出现在她训练的篮球场边,不再在走廊里突然“堵”住她递上新的“学习资料”,更不会在她课间休息时冲过来进行莫名其妙的“学术关怀”。世界清静了。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朋友们笑闹,不用再担心某个角落投来的专注目光让她尴尬;可以专心打球,不用再分神留意场边那个捧着书、姿势僵硬的身影;可以随意吐槽自己惨不忍睹的英语成绩,不用担心下一秒就有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递到面前。
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看吧,那个固执的学霸终于明白了,她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句“门当户对”虽然说得有点伤人,但效果显著。她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仰望她远方的“白月光”学霸女神,为对方获得的每一个奖项、每一次闪耀而心潮澎湃,偷偷保存对方发来的每一条鼓励信息,哪怕只是简单的“加油”两个字。
然而,这份清静和轻松,并没有像预期的那样持续很久。一种极其微妙、连苏晴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空落感,如同水面下悄然滋生的水草,开始缠绕她的心绪。
起初是一些极其细微的不习惯。
比如,在某个午休,她习惯性地看向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老位置——那里空着,或者坐着别人。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总是低着头、仿佛与书本融为一体的身影,已经很久没在那里出现了。
比如,当她又一次在英语考试后对着惨淡的分数唉声叹气时,身边的朋友们照例嘻嘻哈哈地安慰:“安啦晴姐,咱靠篮球吃饭!” 她下意识地抬眼扫视了一下教室门口,似乎在期待某个抱着笔记本的身影出现,随即又为自己的念头感到可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再比如,一次训练结束后,她习惯性地走向场边放包的地方,目光掠过旁边空荡荡的长椅。以前,那里总有个低头看书的身影,即使她刻意无视,那存在感也像背景音一样顽固。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塑胶地面的声音,显得有些…过于安静了。
接着,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当朋友们偶尔又用“那个大学霸”来调侃她,或者模仿林晚当初递笔记时僵硬的动作和语气时,苏晴发现自己的反应不再是以前那种纯粹的无奈或好笑,而是会莫名地感到一丝烦躁,甚至有点恼火地打断他们:“行了行了,别提了!烦不烦!” 朋友们面面相觑,觉得她反应过度。
她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关注年级大榜。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高居榜首,分数遥遥领先时,心里会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是纯粹的为对方高兴(毕竟她们不熟),也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隔着玻璃看展览品的疏离感。她想起林晚塞给她的那些笔记,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内容详尽到让她头皮发麻。那些笔记被她塞在课桌最深处,从未翻开过。此刻,看着那个名字,她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
最让她心烦意乱的一次,是在食堂。
她正和朋友们排队,吵吵嚷嚷地讨论着新出的冰激凌口味。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端着餐盘,正从她侧后方不远处经过。是林晚。她穿着整洁的校服,身形似乎比以前更清瘦了些,侧脸线条显得格外冷硬。她没有看苏晴这边,目光直视前方,步履平稳,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和她身边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林晚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的角落,独自坐下,安静地开始吃饭。她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也很机械,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夕阳的光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孤寂的影子。
那一刻,苏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闷。她想起那个傍晚,林晚站在梧桐树下,抱着冰镇汽水,脸颊微红,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向她表白的样子。又想起在体育馆角落,那个像被抽空了灵魂般僵硬、最终悄然消失在欢呼声中的背影。而现在,这个独自坐在角落、安静得像一潭死水的身影,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
她忽然意识到,林晚是真的彻底离开了。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彻底抽离。她曾经像一道执着的光,试图照亮苏晴的世界边缘,即使被拒绝也笨拙地不肯熄灭。而现在,这道光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比拒绝时更空旷、更令人不适的黑暗。
“晴姐?看什么呢?到我们了!”朋友的催促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苏晴猛地回神,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哦…没什么。”她胡乱地指了一个冰激凌口味,心思却早已飘远。那股莫名的烦躁和闷堵感,并没有因为林晚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像一团湿冷的雾气,悄然弥漫开来,让她觉得刚才还期待的冰激凌,似乎也没那么诱人了。
她甩甩头,试图把这奇怪的感觉甩掉。她不需要林晚的注视,不需要那些笔记,更不需要那笨拙的“追求”。她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仰望的光。可是…为什么心里某个角落,会因为这个固执学霸的彻底消失,而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荡和不自在呢?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深湖的小石子,在苏晴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心湖里,悄然漾开了一圈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