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在夏风里》Faye灰烬

15、未寄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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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空气黏稠得仿佛凝固的糖浆，蝉鸣声嘶力竭。尘埃落定的红榜贴在旧教学楼的布告栏上，苏晴，第四十五名的墨迹，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盯着那个数字，直到眼睛发酸，才猛地转身，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冲回了七班空荡荡的教室。

　　书包重重地砸在课桌上，震起细微的粉尘。她颓然地坐下，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失败的苦涩和巨大的失落感几乎将她吞噬。重点班的门槛，终究没能跨过去。通往林晚那座冰山的桥，在她眼前轰然断裂。

　　书包最里层的夹层，硬硬地硌着她的腰。她伸手，指尖带着微颤，摸到了那个东西——一个崭新的、厚实的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记，是她特意买的。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翻开了笔记本的扉页。然后，拿起笔，力道重得几乎要划破纸页。

　　林晚：

　　展信安（虽然这大概算不上信）。

　　首先，恭喜你，毫无悬念地在一班。那是你应得的位置。

　　我考砸了。45名。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看到结果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不是为进不了重点班难过（虽然也有点），是为…没能走到你面前。

　　我知道，上次在考完试后，我的道歉很烂。除了“对不起”，我好像什么都不会说。推开你的笔记，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我像个没脑子的白痴。后来拼命学，不只是为了道歉有底气，更是想…想离你近一点。想证明，你曾经看到的那个在夕阳下打球的笨蛋，不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她也可以…变得稍微好一点，稍微…配得上你的“好”一点点（写到这里，觉得自己真可笑，又在说“配得上”这种蠢话。）

　　这段时间，像个疯子一样。熄灯后打手电看你的语法卡，困得头撞墙；课间戴着耳机听听力，听得耳朵嗡嗡响；物理题做不出来，气得想撕书，最后还是咬着牙一遍遍算……很累，但每次抬头看到图书馆顶楼那盏灯还亮着，就觉得…你也在努力，我凭什么放弃？

　　你的笔记，真的救了我的命。尤其是英语。那些语法规则被你拆解得清清楚楚，比老师讲得还明白。理科也是，以前做题全靠蒙，现在至少知道为什么错，该往哪个方向想。我…特别特别感谢你。就算…就算你当时给我笔记，可能只是出于学霸的“职业病”或者…别的什么，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现在想想，我拼命想靠近你，想证明自己，可能不只是因为愧疚。林晚，你就像…另一个世界的光。那么亮，那么清晰，知道自己要什么，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而我，以前只会瞎跑瞎撞。靠近你，就像靠近一种…我渴望又害怕的秩序和力量。我羡慕你，甚至…
　　（笔尖在这里停顿了很久，洇开一小团墨迹）

　　算了。

　　没考进一班，这个笔记本大概也没资格送给你了。里面是我这几个月…根据你之前那些资料整理的错题，还有我自己的一些解题思路（虽然可能很幼稚）。英语按照你的方法做了归纳，理科也按题型分了类。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些可能太基础了，或者…你根本不需要。就当…是我这个笨蛋学生，交给老师的…一份迟到的作业？一份…证明我真的有在努力的证据？

　　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不起，为我曾经所有的混蛋行为。谢谢你，为那些笔记，也…谢谢你曾经的存在，像一道光照进我乱七八糟的世界里。

　　毕业快乐。
　　祝你前程似锦，永远像星星一样亮。
　　苏晴
　　X年X月X日

　　写到最后，苏晴的视线已经完全模糊。泪水砸在纸页上，迅速晕开了墨迹。她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花，像她此刻混乱不堪的心情。

　　她看着那封被泪水浸染得有些狼狈的“信”，最终还是没能将它撕下。她只是轻轻合上了笔记本，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然后从书包侧袋里拿出那瓶她一直没舍得喝、也早已不再冰凉的柠檬味汽水。她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酸涩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一种过期般的微苦，一路灼烧到胃里，却也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的哽咽。

　　她将笔记本小心地放进那个印着柠檬汽水图案的纸袋——那个曾被林晚拒绝过的纸袋。然后，她没有走向逸夫楼，也没有走向林晚的班级或宿舍。

　　傍晚的风带着白日的余温。苏晴独自一人来到空旷无人的篮球场。夕阳依旧熔金，将塑胶地面染成温暖的橙红，空气里残留着熟悉的、略微刺鼻的气味。她走到当初林晚试卷飘落的那个半场位置，蹲下身，将那个装着笔记本的纸袋，轻轻放在了篮筐正下方的阴影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安静的纸袋，像完成了一个郑重的仪式。然后，她直起身，没有回头，抱着空了的汽水瓶，一步一步，走出了被夕阳笼罩的球场。身影被拉得很长，带着一种释然又怅惘的孤寂。

　　晚风吹过，掀起纸袋的一角，露出深蓝色的笔记本封面。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人接收的时空胶囊，封存着一个女孩在青春尾声，最笨拙、最真诚、也最无望的倾诉。纸袋上柠檬汽水的图案，在夕阳下依旧鲜亮，散发着淡淡的、属于那个夏天的、未完成的味道。

　　而此刻，在逸夫楼顶层的自习室，林晚正对着窗外绚烂的晚霞微微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笔，笔杆末端，有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咬痕。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很快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无人知晓，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深处，是否也有一株被夏风撩动的、微不可察的绿芽。

　　她们终究在平行的时间里，各自完成了属于自己的、无声的告别。一个留下无人知晓的心事，一个带走无法言说的余韵。那个夏天，柠檬汽水的味道，篮球场的夕阳，和一本未曾寄出的笔记，成了青春故事里，一个只有风知道的秘密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