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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考卷上的意外变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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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班考第一场,语文。
第一考场内落针可闻,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的油墨味和一种高度专注的凝滞感。
林晚坐在靠前的座位,脊背挺直如尺。她早已将杂念摒弃,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而冷静地处理着眼前的阅读理解和文言文解析。选择题的选项在她眼中如同排列整齐的二进制代码,逻辑清晰,指向明确。作文的立意早已在心中架构完毕,只待笔尖流淌成文。
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了足够高的堤坝,将那个名为“苏晴”的变量彻底隔绝在程序运行之外。她的世界,应该只剩下清晰的逻辑、可控的推导和绝对安全的分数。
直到——
一道需要深入思考的主观题让她短暂停笔,目光无意识地掠过窗外刺眼的阳光,又下意识地扫过侧后方——那个她原本绝不该投以任何关注的位置。
然后,她的目光,被钉住了。
苏晴就坐在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位置,侧对着她。冬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恰好勾勒出她清晰的侧影轮廓。她微微低着头,眉心微蹙,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卷面。她的左手无意识地抵着额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右手握着笔,笔杆的末端被她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留下一个浅浅的齿痕。
她在思考。
不同于球场上那种野性喷薄的活力,也不同于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爽朗。此刻的苏晴,沉浸在解题的世界里,呈现出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却又异常专注的沉静。阳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在她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她的眼神紧锁着题目,嘴唇因为用力思考而微微抿着,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努力感。
这个画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林晚精心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
“咚——”
心脏,就在胸腔里,毫无征兆地、重重地撞了一下!
那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熟悉得像高一开学前那个熔金的傍晚,篮球场上那个截住她试卷的惊鸿一瞥。陌生则是因为,她以为这种失控的悸动,早已被她连同那些碎纸屑一起,彻底埋葬了。
一股滚烫的热意瞬间从心口炸开,蛮横地冲上耳根,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指尖的笔仿佛有千钧重,差点从汗湿的指间滑落。她猛地低下头,死死盯住自己的卷面,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文字重新锚定自己失控的心跳。
不是放下了吗?
不是彻底清除了吗?
为什么?!
脑海里冰冷的质问声尖锐地响起,带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难以置信的恐慌。她引以为傲的理性程序在这一刻遭遇了致命的病毒入侵。那些被她强行冰封、深埋的情感碎片,竟在这猝不及防的一瞥之下,如同蛰伏的种子遇到了破土的契机,疯狂地顶开厚重的冻土,重新露出了鲜嫩的、带着刺痛感的绿芽。
——原来有些喜欢,就算被推开一千次,也会在第一千零一次,重新破土而出。
——原来她所有的“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休眠。苏晴的存在本身,就是唤醒它的咒语。
林晚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用冰冷的空气浇灭脸上的热意和胸腔里的躁动。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清晰的痛感来对抗那汹涌而来的、不合时宜的心潮。
不能看。
不能想。
这是考场!
她几乎是凶狠地命令自己,将全部意志力灌注到眼前的题目上。她开始用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更严苛的标准去解析每一个句子,推导每一个选项,仿佛要用这种超负荷的理性运算,彻底压垮那刚刚萌芽的、危险的感性。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是不受控制的叛徒。它总能捕捉到侧后方那个身影细微的动作:她松开咬着的笔杆,开始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她似乎遇到了难题,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她终于找到了思路,笔尖在卷面上流畅地书写起来,微微绷紧的侧脸线条也随之放松,甚至嘴角还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投入心湖的涟漪,一圈圈地扩散,干扰着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专注。
林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这个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解题的速度和精准度,都因为这该死的分心而受到了影响。一种混杂着愤怒(对自己)、羞耻(为失控)和更深的无力感的情绪,在她心底翻腾。
她只能更用力地书写,将那份无处宣泄的混乱心绪,全部倾注到笔尖,在卷面上留下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字迹。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解题机器,试图用绝对的理性,将那个意外闯入的、名为“苏晴”的变量强行挤出她的运算空间。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如同救赎。
林晚几乎是第一个放下笔,整理好文具,站起身。她没有回头,没有去看那个让她方寸大乱的身影。她挺直脊背,像逃离一场灾难般,快步走出了考场。
走廊里喧闹的人声瞬间将她包围,却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兵荒马乱。冬日的冷风迎面吹来,吹不散脸颊残留的滚烫,也吹不灭心口那片被强行唤醒、此刻正灼灼燃烧的荒原。
她以为她早已走出了那片名为“苏晴”的森林。
却在这一刻惊觉,自己不过是在原地,徒劳地画了一个名为“遗忘”的圈。
而那个执拗地凿开壁垒、闯入她考场的女孩,只用了一个专注的侧影,就轻易地踏碎了她的所有防线。
原来,那座她以为早已冰封的火山,内核的熔岩,从未真正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