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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桃花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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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杉朝香气的来源看过去,原来是那枝桃花。
她放下了手里的剪刀,呆呆的盯着那几朵娇艳的桃花,觉得五脏六腑都溢着桃花香。
“小桃花,你是不是也觉得血的味道太臭了?”她落寞的低下头。
晚上做的梦里也都是血,浓烈得叫她作呕,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向小腹,疤痕交错,与那处残缺倒是相得益彰。
等她穿好衣服,才叫欢惜进来收拾。
欢惜早已习惯,之前也阻止过,但哪想到程远杉竟有一日趁人不注意,将自己全身上下都划了个遍。
那日夫人哭着喊着求她不要抛下家人,小姐只弱弱的一笑:“娘,你放心,我不会死的。我死了,你们该怎么办呢?”
是啊,小姐一直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全府的性命,她只敢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伤疤,从来不会置自己于死地。
她厌恶旁人近身,无人能时时看着她,李大夫说不得经常压制着她的怨恨,只得给了她一把钝了的剪刀。
但今天情况好了许多,欢惜看向地上的血松了一口气,血量看上去比以往少了近一半。
知道此时程远杉的心情不好,欢惜一言不发的擦干净地上的血,将伤药与水放在了桌子上,房间内又恢复如初。
“惜欢,你闻到香味了吗?”程远杉突然开口。
惜欢有些惊讶,这是小姐第一次自残后与人讲话。
“闻见了,香气扑鼻,是奴婢闻过最香的桃花。”惜欢如实回答,她刚进屋先是被花香熏了一脑袋,才闻见血腥味。
程远杉放心的点头,知道这古怪的香不是她的臆想。
她常常担心哪一天她真的疯了。
她对惜欢说:“回去休息吧,你们不用守着了。”到时夜里被梦惊醒,平白扰了守夜丫鬟的清梦。
她知道睡一个好觉是有多么舒坦畅快。
“是,奴婢告退。”惜欢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关上门。
程远杉给伤口上了药后便睡下了。闻着桃花香,她心情也放松了下来,很快便入睡了。
今夜的梦依旧让人十分不安。程远杉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里。
林子里静悄悄的,暗淡的月光只能照亮两棵树的距离。
今天的梦和以往不太一样,这次她没有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程远杉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向前走,直到她腿都发酸了,那股力量才消失。
未知的东西反而更让人恐慌。她掐紧双手,祈祷这梦快些醒来。
“呜呜呜,呜呜呜……”不远处传来凄厉的哭声。
有双干净的手按住她的脑袋,带着浓浓的桃花香。
“你,抬头……抬头。”
手的主人听起来年岁不大,磕磕巴巴的说出了这句话。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恶意,脑袋上的力道也不大。
程远杉迷迷糊糊的抬起头,一个伸着舌头的吊死鬼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要尖叫,嘴巴就被身后的人捂住。
“你再……看,你快看。”那人又说道。
程远杉才不会再听那人的话。她想要低头闭紧眼睛,这次却容不得她拒绝。
程远杉的头和眼睛被那双手牢牢控制住,明明刚才还没这么大力气!
她被控制着歪头,看到在刚刚那个吊死鬼的后面,有十几个在树上吊着的尸体。
而那些哭声好似就是从那些尸体的嘴里发出来的。
下一刻,程远杉便看见那些尸体缓缓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阴森的盯着她。
她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后面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尿,尿裤子了没?”
“老子从不尿裤子!”程远杉大喊一句,从梦中惊醒。
一睁眼,便被照进来的阳光刺痛了双眼。
“小姐,你总算醒了。要不是李大夫给你把过脉,说您只是睡着了,夫人恐怕就要哭晕过去了。”欢意见小姐醒来,高兴的递过来一盏茶。
程远杉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到天亮,以往要是没有安神香,仅睡两个时辰便会被噩梦惊醒。
“现在什么时辰?”
“已经午时了小姐!”
程远杉瞪大了双眼,猛的跳起来,的确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阎王爷保佑,竟然让我睡这么久。等我死了,定给您奉上许多许多的纸钱。”
程远杉一直觉得活在地上时老天待他不公,既然求老天爷无望,不如拜拜阎王爷,好让自己到地下后能没那么痛苦。
欢意见小姐心情好,她也忍不住笑眼咪咪。
“小姐,夫人把欢惜叫到她那问点事情,我这就告诉她们您醒了的事情。”
程远杉刚想点头,瞥见一旁空空如也的桌子,心念一转:
“算了,洗漱完后我自己直接母亲院子里吧。”
李雾无此时正发愁着看向桌子上的花瓶。花瓶里还插着一枝古怪的花。
“欢惜,你确定没与我说胡话?这真的是桃花吗?”她皱着眉头盯着紫色的花朵。
“夫人,千真万确。这桃花是王小姐府中那棵百年桃树上的,昨日小姐赴宴是,王小姐亲手所赠。这桃花昨日还是粉色,今日不知怎的……”
欢惜也是摸不着头脑,这好端端的花,怎么还会变色。
“夫人,莫不是百年桃树,就是这般与众不同?”她试探问道。
李雾无摇摇头。那棵活了九百年的桃树她知道,她年幼时也曾被母亲带去观赏过。
也不是没人折过桃枝,但之后上面的花朵都如平常的桃花般很快便败坏了。
她只担心是花瓶出了差错,而且这桃花不仅颜色古怪,就连味道也出奇的浓烈。
“娘,我的桃花呢?”程远杉一进院,便看见一枝不知名的花正插在她小桃花的花瓶里。
“杉儿你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李雾无紧张的看向女儿,却发现她神采奕奕,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许多。
“娘我没事。你快说你把我桃花放哪了?”
“小姐,这就是那枝桃花。”欢惜小声开口。
“这是我的桃花?”
程远杉抹了抹眼睛,以为自己眼睛出现了问题。她凑上前仔细察看,发现除了颜色变了,其他都与桃花无异。
“杉儿,你先别急,娘担心这花瓶有什么古怪,已经将这个消息告诉方道士了。”
方道士便是当年让程远杉男扮女装的人。她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便忍不住气愤。
“反正这是我的,等那臭道士来了再说。”她抱起瓶子撒腿就跑。
“诶,小姐——”
“罢了,就随她吧。好不容易睡了个长觉,她这是把那瓶子当宝贝了。”李雾无打断了惜欢,摇摇头道。
程远杉抱着花瓶回到屋里,将那桃花瞧了又瞧。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触碰了一下紫色的花瓣,没有任何事发生。
“奇了怪了,你不是个桃花妖吗?”
在梦里,那双散发着桃花香的手还有长时间的睡眠,她以为是桃花妖保佑。
她之前有看过话本,多是狐狸成精的故事,还从未见过草木成精呢。
桃花依旧安安静静的呆在花瓶里,对程远杉的目光不予理睬。
程远杉:“罢了罢了,小桃花,总而言之你可要好好的活着啊。”
虽然昨夜的梦也很恐怖,但至少没人捅她,而且今日醒来她觉得精神无比的好,感觉能绕京城跑上个三天三夜。她自然对这桃花心怀感激。
她呆呆的盯着小桃枝,看着看着又渐渐犯了困。她爬上床,又睡了两个时辰。
梦里一片雾茫茫,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身边空荡荡的,程远杉等了许久,也没出现那股推着她的力量。于是她鼓起勇气,自己踏步向前。走着走着,她在一棵树前停住。
“这是……桃树?”她抬头仔细观察树叶。
的确是一棵桃树,枯枝败叶,看起来丑陋极了。
她想继续向前走,刚抬步便被石子拌了脚。低头一看,不知是谁在围着桃树堆了一堆石头,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孩童过家家的东西
她叹气,将那些石头全都兜在自己的衣摆上。她此时才注意到,梦里的她穿的是男子的衣服。
藏青色的衣袍,是她从未穿过的颜色!
程远杉好奇的摸了摸自己的腹下。
下一刻,忍不住瞪大双眼:“我的阎王爷!怎么长回来了?”
突然一阵狂风吹过,吹散了林子里的迷雾,阳光也照亮了这片林子。
程远杉怕沙子进眼,抱着一堆石头偏过头。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王家园。
“小姐,小姐?”欢惜在程远杉眼前晃了晃手。
“小姐,您今日一天没吃东西了,夫人叫人做了人参鸡汤,您快趁热喝吧。”
程远杉终于回过神来,他刚刚醒来后,便摸了摸自己的下腹,结果依旧空无一物。
他有些失望,在床上呆坐了许久。
然后欢惜便端着鸡汤进屋了。
程远杉此时肚子的确饿极,于是下床坐在桌边喝起了鸡汤。
他边啃着鸡骨头边回想刚刚梦里的石碑。
王家园、桃树……莫非梦里那棵桃树便是他昨日在王府里看到的那个?
只是梦里的桃树看上去不过一两年,而昨天的那棵桃树据记载已有八百年了。
梦里的这些事,又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程远杉的目光落到那枝桃花处,桃花依旧毫无动静。
吃饱喝足后,程远杉决定还是不想那么多了,拎起大刀就往外冲。
今日他精神绝佳,可不能错过练武的好机会。
他没看到,在他出门后那枝桃花悠悠晃动起来,似是要跳出花瓶。
“咻。”
程远杉耍刀时,有一根木棍忽然打在他的脑袋上。
他心有所感,扬起笑容,看向木棍的主人:“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来的人正是程万里,一直以来都是程远杉心目中大将军大英雄。
“也就刚回来,你娘都不知道呢。”程万里笑着拍了拍程远杉的肩膀,被他身上的骨头硌的皱起眉。
“你个小丫头,咋不多吃些,都快瘦的成猴了。”
欢意在不远处听到这话笑出了声,欢惜也笑瞪了她一眼。
程远杉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吃了很多了,天天练武才会这样,其实我身上都是……”
他想给父亲看他身上的肌肉,但想到现在他是个女子,只得歇了这心思。
他又忍不住嘟囔道:“父亲,做女子好难。”
程万里听到这话也沉默下来,这话从前程远杉也说过。
他摸摸“女儿”的头,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裹,里面放了满满当当的胡饼。
“别说废话了,快和我比试比试,看看你这几个月的长进。赢的人今晚有胡饼吃!”
小时候程远杉跟着父母在边疆长大,很喜欢这胡饼,只是回到京城后,再也吃不到那正宗的味道,他常念叨那胡饼的滋味。
程万里恰好被皇上派去边疆看练兵情况,于是回京前一天,专门去那摊子上买了胡饼带回来。
程远杉兴奋的跳起来,他欢呼着抢了过来:“爹,我先吃个补充体力,待会就给你瞧瞧我的厉害!”
欢意见小姐高兴的模样,自己也是合不拢嘴,她推了推身旁的欢惜。
“欢惜姐,我入府后从未见过小姐如此开心呢,你瞧她练武的模样,可真帅气啊,倒像个少年郎了!”
欢惜心头一跳,见欢意只是随口一说,放下心来。
“小姐作为将军之女,自然也不逊色于他男子,夫人说小姐的春衣到了,我们快去领吧。”
“诶?夫人何时派人说过……”
程万里与程远杉比试过后,气喘吁吁的坐在台阶上。
“不错啊,趁我不在,拼了命的习武吧?依我看,再过几年,你便能打过我咯!”
“哼,我本来就是做大将军的料,要不是……呃,这胡饼可真好吃,还是原来那味!”
看着吃的津津有味的儿子,程万里鼻子一酸。
是啊,这孩子原本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啊。
想当初李大夫来府上那日,程万里也在门外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无颜面对自己的儿子,便想方设法躲着他。
李雾无那几日也天天以泪洗面,请了个教习嬷嬷去教导程远杉女子的规矩,自己只敢偷偷在墙外听孩子的声音。
直到有一日程远杉晕了过去,大夫说是因为吃的太少所致,夫妻二人才发现他们又犯了个弥天大错。
两人又开始亲自照顾起程远杉。
程万里知道他是为了变的更像女子而少吃后,继续像从前那样教导他习武。
在他看来,习武耗费体力,吃多点也不会胖。
当时程远杉有近一年没有锻炼过。在阳底下蹲马步时出了满头的汗,程万里见了后心疼起来,想要减少他的练武时间。
只是他也未曾料到,曾经的儿子,现在的“女儿”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爹爹,我原来一直都不知道,做女子是这样的难。吃的多了要被说,走的快了也要被说。嬷嬷与我说,若是我走的大步流星,顿顿都吃三大碗饭,日后是没有人家要的。”
“爹爹,为何男子这样做,便无人责骂?他们只有犯了罪,才会被嘲:‘你这般无用,以后是没有女子嫁你的’,就算这样,男人也依旧高高在上,骂别的女子不够贤惠。”
“爹,你现在不像从前那般训我,是觉得我现在不算个男子了,瞧不上我了?就像世人瞧不起女子一样?”
程远杉的一番话叩问程万里的心灵。
的确,若是程远杉还是从前那模样的话,今日这情况他只会训斥他耐力不足,腿部力量太弱。
如今程远杉扎着女子的发髻,身穿罗裙,就连程万里也放低了对他的要求,将他当做女子看待。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能做,只是这世道狭隘,权利掌握在男子手中,女子便活的艰辛些。”程万里蹲下身子对“女儿”说道。
他看到院门外夫人漏出的衣角,突然想起李雾无曾经是很喜欢骑马远游的。后来因为两个孩子出生,一个身体瘦弱,一个又要男扮女装。她不得不被困在程府中照看两个孩子。
这是他程家的恶果,却也要由她承担。而他自己敢说,从前从未轻视过女子吗?
程万里那天红着眼睛最后对程远杉说:
“远山,你从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以后也可以做顶天立地的女子,谁也不能看轻你。”
月悬高空,程远杉洗净一身疲惫,心满意足的爬上了床。
因为下午耗费了太多体力,他很快便入睡了。
前半夜他睡得很安稳,到后半夜时,他觉得自己被一个人牢牢盯着。
盯着?
他睁开眼,一个身穿紫衣的姑娘正站在床边阴沉沉的盯着他看。
程远杉刚要张口尖叫,便被对方捂住了嘴巴。
“你要是敢叫,我就掐死你。”紫衣女子的另一个只手覆在程远杉的脖子上威胁道。
面前姑娘的力气很大,程远杉看向捂住嘴巴的那只手,结合她身上传来的浓浓桃花香,他心里有了猜测。
“小,小桃花?”
面前这怂蛋在手心里嘟嘟囔囔的,映灼嫌弃的收回手,往他衣服上擦了擦。
“我去你大爷的小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