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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复生(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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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渐升,金色的光芒自缝隙透进屋内,与满室烛火交相呼应。
硕大的冰棺立在室中央,不断向外释放着寒气,虽温度渐升,却未有融化的意思。
冰棺内有两人,女的衣衫整洁,黑发平铺在胸口,双手在腹中交叠,端端正正平躺在那。
另一人在她身边侧躺着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臂膀不断发抖,阖着的双眼来回转动,眼睫也因每次呼吸结上了层层冰霜。
他双眼转动地越发急促,双唇嗡动,似有话要脱口而出。
“照青!”
林从澜猛地睁开眼,剧烈起伏的胸口令他不得不大口呼吸。
“还没醒?”他皱起眉头看向窗外,长时间闭门不出令眼睛十分不适,被光晃得流下泪来,“时辰还未到,无事,无事,定会成功的。”
伸出的手在即将碰到江照青的那刻瞬间缩回了,他跌出冰棺,水镜自掌心浮现。
镜中人眼底泛青,眸子赤红,胡茬胡乱生长着,就连头发都是乱蓬蓬耷拉下来,颇一副不修篇幅的样子。
“她会嫌弃的,照青最爱干净了。”林从澜捏了个水决为自己冲洗一番,换了身月白色衣裳。
“头发,头发要梳起来。对,她说过头发梳起来显精神。”
“还有什么?”
对着水镜上下打量一番,林从澜挤出个僵硬的笑容。
不能板着脸,会吓到她的。
对着镜子练了又练,镜中人面目扭曲,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开了口。
“不是说恨她吗,你在期待什么?”
“为何要在乎她的想法?”
”你们不是早就决裂了吗?”
镜中人愤怒咆哮,明明是他自己的脸,他却觉得分外陌生。
“我不知你是谁,变成我的样子。”
“我只知道,如果她再也醒不过来,爱与恨也没什么区别,都会让我留在深渊。”
“如果你真懂我的话,就该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镜中人的咆哮声穿透耳膜,林从澜摇了摇剧痛的头,抬手挥散了水镜。
一定是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他试图安慰自己。
越靠近时间他越焦躁不安,心脏不断彰显着存在感,扰得他坐不安稳,一直在屋子里转悠着。
日头渐渐偏西,直到高悬在头顶。
“床榻,床榻要整理好,东西要摆正。”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逃避,也祈祷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可以在背后叫住他。
可他心里清楚,时间早就过了,她不会醒过来了。
林从澜靠着冰棺慢慢滑下,为什么,为什么又失败了。
这是最后的办法,难道真的叫他认命?
不行!
这不是她的命!
也不是他的!
江照青必须活过来!
“凭什么你说死就死,你不是说过我们恩断义绝不共戴天吗,你倒是起来杀了我!”
“起来啊!”
怒气与不甘冲散了理智,林从澜双目充血,发了疯地破坏眼前见到的一切。
“江照青我恨你!”他一掌轰碎了屏风。
“我恨你!”剑气劈碎了床榻,所到之处无一幸免。
“等你醒来……”方才整理好的一切化为齑粉,他踉跄跪地,“我要第一个杀了你!”
愤怒的叫喊声响彻府邸,听见的侍从侍女见怪不怪,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黑夜降临,万物俱寂。
烛火在地上歪歪斜斜躺着,一同躺着的人爬起来翻进冰棺,同先前一样蜷缩在江照青身边。
“江照青,”他闭上眼睛,嗓音嘶哑,“你再不醒来……我也要死了。”
银月高悬,一团白光自江照青眉间浮现,飞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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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与玉石相撞的叮当声响在耳畔。
睁眼是金白相间的屋顶,白色为底色,金色勾勒出花纹,在日光的照射下竟真能反射出些影子。
影子上见一人站在身旁,机械地用手推着她,每次推搡间都发出碰撞的叮当声。
奇怪的是,被人这么推着,却没有半点肌肤相贴的感觉,更像是两个石头敲击,看谁能撞过谁。
歪头看去,身旁的“人”确实不大像人。
虽有着与人相似的五官,相仿的身形,但那透着玉石般的色泽总不会是人能拥有的。
那人面无表情,口中重复着一句话:“时辰到了,该上工了。”
江照青看了眼外面,日头偏东,该是辰时。
不过上工是上什么工,她记得自己早已灰飞烟灭,怎么好端端的又让她活了过来。
无意间撇到自己与面前这人相仿的身体,江照青更是大为惊讶。
还是以这幅鬼样子。
她试图深吸口气,却发现这具身体似乎不用呼吸。
意识不到还好,突然发现后,一股诡异的窒息感扼住了她。
好像有人死死掐着她的喉咙,仿若濒临死亡。
站起身,不适感愈发强烈。
这具身体几乎有千斤重,连抬个脚都十分费劲,更别提说张口说话了,只能发出沙哑的“啊啊”声。
她顿时对前面那人充满敬佩,走那么快,还能清晰地说话,楷模啊!
跟在那人身后走着,江照青趁机打量周围环境。从她们住的地方出来,经过一个拱门,院落顿时开阔。
院中池塘凉亭、柳树荷花,各处皆被绿植所占,只余弯弯折折能走人的小路。
那人领着她走上小桥,经过凉亭向东拐去,要去到对面的屋子。
凉亭中有石桌石椅,轻轻拂过未留半点灰尘,在此处喝茶赏景倒是惬意。就在她感叹这府邸主人会享受时,撇到了石桌上的一个字。
林。
这个字笔画飞扬,与仙门所学端正的字体相比可谓是自由奔放。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她的手笔。
当年她无意中知道了些秘密,开始怀疑自我,怀疑身边所有人。
那段时间她满腔怒火,见人就要比试一二。
正巧林从澜置办了个宅子,他与江照青约定,若是她输了,便为他题个字。
结果是她确实输了,在一个石桌上洋洋洒洒刻下了林从澜的姓氏。
这到底是哪?
记忆回笼,江照青环顾四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除去掉这些花草树木,这里和记忆深处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怎么会,她怎么会在这?
“上工,上工。”
前面的人走出去好远,见她呆站在这,回过头来接她。
“时辰到了,上工。”
“啊。”
江照青迷糊应了一声,玉石脑袋里快成了浆糊。她一个已死之人活了,活在一副玉石做的身体里,更吓人的是,这里是她死对头的府邸。
林从澜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是想复活她再给她大卸八块报仇雪恨?
真是太可怕了,死了都不让她消停。
不过那人说的上工还真是上工,她负责屋内一块区域的打扫。事情也不难,擦擦桌椅地面的脏污,掸掸摆件上的灰尘。
难的是她对身体的控制,力气使大了手臂会猛然在左右间来回摆动,使小了那慢吞吞的动作让她觉得这点活能干到明天去。
从未想过有一天擦个桌子会让她心力交瘁,好像退化到了刚开智的时候。
不过好在这里每天都要打扫,来的人也不多,基本没什么脏污。
她的任务完成之后,便离开这处屋子四下瞧着。
府邸中,来来往往走过的侍女侍从言行举止皆很奇怪,要么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反复提及,要么声音刺耳,不似人所发出,哪怕有几个说话很是流利,但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东西成精了,在模仿人说话。
再仔细观察,发现他们步履间也与常人有异,有的与她一般似僵硬的木头,走起来左右歪斜。有的走得虽快,但每一步落地时发出的震颤声像是猛兽的咆哮。
更奇怪的是,现下虽是日间,却让她有种阴嗖嗖的感觉,好像哪里在释放着寒气。
江照青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阴人的府邸确实可以叫做阴间。
前厅有人影走过,步伐轻盈,落地间无任何声响,如同清风白云飘过,不留半点痕迹。
江照青见状跟了上去,只是这具身体太过难用,走起来慢的要命,跑起来更是叮叮当当,步伐也沉重地似有千斤重,等她赶上前时,只能看见拐角处翩飞的衣摆。
估计用这副身体去打探情报,刚走两步就被人发现了。
算了,人总要离开,等他再过来的吧。
她现在有点讨厌走路了。
找了个池塘边坐下,江照青靠着树发呆。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她的玉石眼都要合上了,远处才传来微弱的人声。
听上去似在交谈着什么。
坏了,这耳朵也不好使,听不真切他们说的内容。
江照青站起身,拿起准备好的扫掃走上回廊,装模作样地扫着地。
这里的侍从侍女们大多沉默寡言,纷纷做着自己的事情,是以她在这这么长时间都只是从她身边路过,连眼神都没分半点。
这一点倒是挺好的,她做什么也不怕被人看见。
两个人影逐渐走进,看那身装扮似乎是仙门中人。
男声先一步穿到她耳朵里:“怎么办,这样下去仙门百家真要联手打上来了,偏偏尊长他不甚在意,真是愁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