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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无声的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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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兰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非在冰冷的医疗室床上。
身下是某种极其柔软、带着暖意的织物,隔绝了大部分寒气。空气依旧冰冷,却少了消毒水的刺鼻,多了几分……空旷感?他费力地转动沉重的头颅,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近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透明穹顶。
穹顶之外,是冰狱要塞永恒的暗夜。
但此刻,这片暗夜并非纯粹的漆黑。瑰丽、变幻莫测的极光如同巨大的、流淌的丝绸,在漆黑的幕布上无声舞动。翠绿、幽紫、冰蓝……无数种冷色调的光带交织、流淌、变幻,将整个视野渲染成一个冰冷而梦幻的奇境。极光之下,是无边无际、覆盖着厚重冰盖的苍白荒原,在变幻的光晕中延伸至视野尽头,散发着亘古的死寂与壮美。
(观星台?)洛兰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这是“白鸦之巢”最顶层的观景平台,也是整个冰狱要塞视野最开阔、最私密的地方之一。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微微侧头,立刻看到了那个身影。
西里尔·阿斯塔(或者说,此刻已经完全由林默主导的躯壳)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穿着剪裁利落的深色常服,肩背宽阔,银灰色的发丝在窗外极光变幻的冷辉下泛着微光。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挺直如标枪,而是微微放松了肩背,双手插在裤袋里,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流动的、无声的宇宙奇观。
那个背影……不一样了。
曾经那种沉重得仿佛要压垮灵魂的疲惫感,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平静?像暴风雨肆虐后短暂停歇的海面,表面无波,底下却蕴藏着经历过惊涛骇浪后的深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洛兰甚至能感觉到,萦绕在那具躯壳周围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那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气场,也淡薄了许多。仿佛那层坚硬冰冷的壳,随着某些东西的彻底剥离,也变得不再那么密不透风。
(成功了?)一个念头如同电流般窜过洛兰的心尖。(那个冷酷的、掠夺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灵魂……真的消失了?只剩下……他?)
这个认知让洛兰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恐惧并未完全消失(对未知,对雷克斯的威胁),但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希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瞬间占据了上风。
机会!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雷克斯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他必须抓住眼前这个“林默”!必须让他成为自己的庇护者!而讨好一个医生……远比讨好一个冷酷的雄虫暴君,似乎……更有迹可循?
洛兰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金棕色的眼眸低垂,掩去所有算计,只留下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一丝因身处陌生环境而产生的、本能的茫然。他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裹紧了身上那件明显是西里尔(林默)留下的、带着雪松冷香气息的厚绒毯,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细微声响。
窗前的背影闻声,缓缓转过身。
冰蓝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洛兰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西里尔那种冰冷的审视、评估或带着占有欲的锐利。也不再是林默之前那种深沉的疲惫、混乱和强压下的悲悯。
此刻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种洛兰从未见过的、沉淀下来的平静。像暴风雨后澄澈的天空,深邃而包容。里面没有了挣扎的痛苦,没有了被撕裂的混乱,只剩下一种经历过巨大消耗后的、深沉的安宁。那目光落在洛兰身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医生观察病患恢复情况的专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放下重担后的温和?
“醒了?”林默的声音响起。不再是西里尔那种冰冷的命令腔调,也不是林默之前那种沙哑疲惫的低语。而是一种平稳、温和、带着清晰吐字和自然语调的声音,如同暖玉相击,清朗而平静。“感觉怎么样?精神力冲击的反噬应该还在,头会晕是正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走了过来,动作间带着一种属于医者的干练和从容,却没有了之前的僵硬和那种与躯壳格格不入的笨拙感。仿佛这具强大的身体,终于与他灵魂的频率达成了某种和谐。
他在洛兰躺着的软榻边停下,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眼眸仔细地观察着洛兰的脸色、瞳孔和呼吸频率。那专注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医者关怀。
“我……”洛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和虚弱,他微微避开林默过于直接的目光,纤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这是哪里?我……我怎么……”他故意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和不安,将“虚弱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观星台。医疗室的设备无法完全清除精神冲击的残留影响,这里的环境更开阔,能减少压抑感,对精神恢复有好处。”林默解释道,语气温和而耐心,如同在安抚一个受惊的病人。他自然地伸出手,指尖(这一次,没有戴那象征权力的黑色皮质手套!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搭上洛兰的手腕内侧,感受着他的脉搏。
指尖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属于“林默”的、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欲或占有的探查意味。洛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腕的角度,让林默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略显急促的心跳——这心跳半是真切的紧张,半是刻意的表演。
“脉搏稍快,还有些紊乱,但比之前稳定多了。”林默收回手,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那晚……是我太心急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坦然的歉意,“强行搜取记忆对你伤害很大,抱歉。”
一句清晰的道歉!不再是之前被强行扼杀的半句!如此自然,如此坦荡地从“西里尔·阿斯塔”的口中说出!
洛兰的金棕色眼眸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真实的惊愕,随即迅速化为一种混合着受宠若惊和深深不安的复杂情绪。他微微摇头,声音更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不……是我不该隐瞒……是我……太弱了……”他将“弱”字咬得极轻,带着自厌和卑微。
林默看着洛兰低垂的、露出脆弱颈线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他直起身,走到旁边一个恒温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很快,一个医疗机器人无声地滑行过来,递上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散发着奇异清甜香气的饮品——正是洛兰之前喝过的那种。
“喝点这个,特制的安神舒缓剂。”林默将杯子递到洛兰手边,语气温和,“对你的精神恢复有帮助。”
洛兰小心翼翼地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默的手指。他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温润微甜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熟悉的暖意。他微微抬起眼睫,金棕色的眼眸如同浸润在温水中的宝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感激和……不易察觉的依赖,偷偷地、飞快地瞥了林默一眼。
“谢……谢谢您……阁下……”声音细弱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和感恩。
林默似乎没有注意到那短暂的触碰和偷瞄,只是静静地看着洛兰喝下舒缓剂。窗外的极光流淌着,将两人笼罩在一片变幻的冷辉之中。他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温和。
“关于‘灰烬星’……”林默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洛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捧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情报的价值,我明白了。”林默的目光转向窗外浩瀚的冰原和流淌的极光,声音平稳而冷静,带着一种属于决策者的清晰,“雷克德对这类‘探险’向来很有兴趣,而且……他足够谨慎。”他没有直接说如何利用情报对付雷克斯,而是巧妙地提到了西里尔的弟弟雷克德,一个同样强大却可能更容易被“有趣情报”吸引的雄虫。
洛兰的心跳如擂鼓!他听懂了林默的暗示和承诺!情报被认可了!而且,这位“林默”阁下,似乎已经有了利用它的初步计划!更重要的是,他是在对自己解释!这种……分享决策意向的行为,在西里尔时代是绝无可能的!
巨大的希望和一丝不真实感在洛兰心中交织。他强压下激动,金棕色的眼眸里适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混合着后怕、感激和一种终于被“看见”价值的卑微欣喜。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努力保持着清晰:
“能……能帮到阁下……就好……”
他不再多言,只是捧着那杯温热的饮品,小口地喝着,将自己蜷缩在厚软的绒毯里,像一个终于找到避风港、惊魂未定又充满感激的雏鸟。窗外的极光无声流淌,将他的侧影勾勒得脆弱而柔顺。
林默站在一旁,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窗外的冰原奇景,也仿佛在注视着身边这只努力收起尖刺、试图靠近的荆棘鸟。
冰壳已彻底消融,只留下澄澈的深蓝。
荆棘鸟收拢染血的羽翼,试探着靠近唯一的暖源。
在这片由极光渲染的、冰冷而壮丽的牢笼里,一场无声的靠近与试探,在信任的废墟上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