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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冰壳下的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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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无影灯光,如同审判之眼,笼罩着死寂的医疗室。
西里尔·阿斯塔单手死死撑着医疗推车,另一只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宽阔的脊背剧烈颤抖,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酷刑。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银灰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此刻扭曲的表情。
手术台上,洛兰的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视野模糊,只能看到西里尔那剧烈颤抖的背影,以及推车金属边缘被汗水滴落晕开的细小湿痕。混乱中,他捕捉到西里尔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前所未有的、濒临崩溃般的混乱气息。这与他认知中那个永远冰冷、掌控一切的S级雄虫判若两人。
(他……怎么了?)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萤火,在洛兰濒临熄灭的意识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不重要了……无论西里尔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结局都已注定……只是这混乱,是否……能带来一丝变数?
就在洛兰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西里尔按在太阳穴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爆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坚硬的头骨内,正经历着惨烈的、最后的搏杀!
“呃……呃……呃啊——!!!”
一连串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吼,终于冲破了西里尔紧咬的牙关!他猛地抬起头!
洛兰涣散的金棕色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依旧是西里尔·阿斯塔那完美如雕塑的五官,但此刻,那冰封万年的面具彻底碎裂了!额头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细密的汗珠如同溪流般滑过紧绷的下颌线。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的不再是冰冷和掌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混乱、挣扎,以及……一种让洛兰灵魂都为之悸动的……深沉的、属于人类的……痛苦?!
更让他惊骇的是,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冰壳”正在寸寸龟裂!冰层之下,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正艰难地、顽强地透射出来——那不是属于掠食者的冰冷,而是……一种洛兰从未在雄虫眼中见过的、带着温度、带着焦灼、带着某种……悲悯的……光?!
“滚……滚开……!”西里尔的口中发出破碎的、意义不明的低吼,像是在对体内的某种存在咆哮。他猛地挥开撑在推车上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体如同喝醉了酒般摇晃。
就在他身体失衡、即将撞上身后器械架的瞬间——
那摇晃,停止了。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西里尔的身体猛地僵直在原地。他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当那双眼睛再次睁开,迎上洛兰涣散而惊骇的目光时——
洛兰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冰蓝色依旧。
但……不一样了!
那层覆盖了万年寒冰的、属于西里尔·阿斯塔的绝对冰冷和掌控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洛兰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惊魂未定的余悸,有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焦灼,有看到大量血迹时职业性的凝重和紧迫感……但最核心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压垮一切的……疲惫?一种仿佛刚刚从地狱深渊爬出来、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灵魂层面的疲惫?
那不是雄虫看雌奴的眼神!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目睹了惨剧后,强撑着疲惫和痛苦,准备投入救援的眼神!
这眼神……这眼神……
洛兰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连翼根和腰侧的剧痛都仿佛被这惊世骇俗的变化暂时屏蔽了。
“西里尔”……不,此刻占据着这具躯壳的“存在”,没有再看洛兰的眼睛。他(林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洛兰腰侧和翼根处那片刺目的、仍在缓慢洇开的血色。那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专注,所有的混乱、疲惫都被一种强大的、近乎冷酷的、属于医者的绝对冷静所取代!
林默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动作带着一种强行压下所有翻腾情绪、将所有精力灌注于眼前任务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不再抗拒,不再有丝毫属于西里尔本能的迟疑!
他一步跨到手术台前,动作迅捷而精准,带着一种与西里尔强大力量截然不同的、属于外科医生的干练和高效。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林默此刻无比痛恨这碍事的象征),毫不犹豫地伸向洛兰腰侧被血浸透的衣料边缘。
“嘶啦——!”
布料被精准而迅速地撕开,露出下面狰狞的、混合着砂砾和血污的擦伤。动作依旧快,但没有了之前的粗暴,更像是在争分夺秒地清理障碍。
林默的目光如同扫描仪,迅速评估伤口情况。(表皮大面积擦伤,真皮层部分撕裂,皮下出血,无大血管损伤。需彻底清创防止感染!)他立刻转身,扑向医疗推车,目标明确地抓起一瓶强力消毒喷雾和一包无菌纱布。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对推车上器械的位置熟悉得仿佛使用了千百遍——这得益于林默灵魂中根深蒂固的肌肉记忆,以及对西里尔身体残留信息的强行“解读”。
“忍着点。”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感,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西里尔的声线,但语调……完全变了!不再是冰冷的宣告,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一种带着沉重压力、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一种医生对病患的……职业性告知?
洛兰彻底懵了。他甚至忘记了疼痛,金棕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西里尔”,试图从那专注处理伤口、眉头紧锁的侧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或疯狂的痕迹。
没有。
只有全神贯注的凝重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对待伤口的认真。
冰冷的消毒喷雾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洛兰的身体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林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按在洛兰腰侧固定他身体的那只手(戴着黑色手套),力道却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避开了最痛的伤处边缘,同时一股温和但异常有效的、用于局部镇痛的微弱精神力再次精准地覆盖上去,强行压下了那阵刺痛的高峰。
(非甾体抗炎药效果太慢,精神力镇痛是唯一选择……该死,这身体的精神力控制真粗糙!)林默在心中咒骂,额头渗出新的汗珠。他必须像操控一台巨大而陌生的精密仪器一样,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西里尔体内那狂暴的力量,将其驯服成最纤细的“手术刀”。
他拿起无菌镊子,动作极其精准而轻柔地剔除伤口中嵌入的细小砂砾,然后用浸透了消毒药水的无菌纱布,一遍遍、小心翼翼地擦拭、清洁伤口。每一次擦拭都伴随着洛兰细微的抽气,但林默的动作稳定得如同磐石,眼神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一台关乎生死的心脏手术。
处理完腰侧最紧急的擦伤,林默的目光立刻转向那对失去了护具、无力垂落、翼根处因强行尝试活动而撕裂、渗出更多血丝的断翼。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
(右侧翼根韧带部分撕裂,局部肿胀明显,有陈旧性骨折畸形愈合痕迹……现在不是处理这个的时候!必须先固定!防止二次损伤!)
他迅速从推车上找到一卷弹性固定绷带和几块无菌敷料。他小心地避开翼根撕裂渗血的部位,用敷料轻轻覆盖,然后手法极其专业地用绷带开始进行临时固定。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动作却带着一种外科医生特有的灵巧和稳定,缠绕、打结,既保证了一定的支撑力,又避免了过度的压迫。
整个过程中,林默没有再看洛兰的眼睛。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眼前的伤口和操作上。额头的汗水不断滑落,浸湿了他银灰色的鬓角,也滴落在他专注操作的黑色手套上。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显示出这看似冷静高效的操作背后,消耗着多么巨大的精神力量——既要对抗西里尔身体残留的本能抗拒,又要精确控制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还要处理如此棘手的伤势。
洛兰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如同置身于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境。
他看着那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戴着象征绝对权力的黑色手套,却以他从未想象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处理着他这个“残次品雌奴”的伤口。那专注的眼神,那沉稳的动作,那低沉沙哑却不再冰冷的语调……这一切,都与他认知中那个冷酷、暴戾、将他视为“昂贵财产”的西里尔·阿斯塔,格格不入!
(他不是西里尔……)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洛兰混乱的脑海中炸响!(他……到底是谁?!)
就在洛兰被这个惊骇的念头攫住心神时,林默完成了翼根的临时固定。他直起身,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抬手,用沾染了血污和消毒水的手套背面,极其随意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在冷峻的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然后,他像是终于处理完最紧急的状况,才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了手术台上洛兰的脸。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属于西里尔的万年寒冰彻底消融。里面盛满了未褪去的凝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洛兰完全无法解读的……沉重?那眼神,不再像高高在上的主宰俯瞰尘埃,而更像是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抢回一条生命的医生,带着职业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林默看着洛兰苍白失血的脸,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惊骇和迷茫,看着他那双因为剧痛和混乱而显得格外脆弱无助的金棕色眼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道歉?解释?安慰?——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那叹息声里,裹挟着穿越时空的疲惫,浸透了无法言说的无奈,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悲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洛兰一眼。那一眼,复杂得如同包含了整个宇宙的谜题。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走向医疗室角落那个用于清洁的洗手池。背影沉重而孤独,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都无法理解的重量。
洛兰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腰侧和翼根处理过的伤口依旧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灵魂颤栗的,是那个沉重的背影,和那无声的、仿佛来自灵魂深渊的叹息。
医疗室里,只剩下水流冲刷在黑色皮质手套上发出的、单调而冰冷的声音。
冰壳已碎。
囚鸟窥见了深渊之下,那一抹挣扎的、异世的微光。
而微光之下,是更深的谜团与无法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