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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烙印与囚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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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动的光河,是无数人生活的喧嚣世界,此刻却遥远得像另一个宇宙。窗内,是死寂的真空。洛兰赤脚站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冻得他心脏都似乎缩紧了。身上柔软的长袍此刻像沉重的枷锁,精神图景里那个荆棘银狼的烙印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彻底沦为他人物品的身份。断翼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麻木地钝痛着。
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冷冽信息素,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他,宣告着主人的存在和掌控。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和灭顶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绝望。脸深深埋在膝盖之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空旷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细碎而破碎的呜咽声,如同濒死的小兽,在无人的荒野发出最后的悲鸣。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冰冷的丝绒袍袖。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麻木中沉沉浮浮。窗外的灯火似乎黯淡了一些,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就在这时——
“滴。”
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在死寂的房间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洛兰猛地一颤,心脏几乎跳出喉咙。他惊恐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金棕色眼眸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扇厚重的合金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走廊柔和的光线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西里尔·阿斯塔。
他换下了之前在拍卖场通讯中那身居家的服饰,穿着一套剪裁完美、质料昂贵的深灰色立领常服,银质的荆棘纹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喉结下方。银灰色的短发在廊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并未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片冻结了亿万年的寒潭,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蜷缩在地板上的洛兰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签收、需要确认状态的物品。从洛兰凌乱濡湿的浅金色额发,到哭得红肿的眼眶,苍白的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最后落在他因蜷缩而裸露出的、纤细脆弱的脚踝,以及那只被生物夹板固定着、显得格外凄惨的残破虫翼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洛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死寂中疯狂鼓噪。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将他从头浇到脚,冻结了他所有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得更小,藏起来,躲开那洞穿一切、令人无所遁形的冰冷视线。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西里尔的目光在洛兰折断的虫翼上停留了片刻。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是冰层下瞬间冻结的气泡。他薄薄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一分,几乎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昂贵的软底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洛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末梢上。
他在距离洛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那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地位差,让洛兰几乎窒息。他只能被迫仰着头,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迎视着那双寒冰铸就的眼眸,金棕色的瞳孔里盛满了惊惶、屈辱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小兽般的倔强。
西里尔微微俯下身。
这个动作让洛兰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后背却抵住了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他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过分好看的手伸向自己——不是伸向他的脸,也不是要扶起他。
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径直落在了他右翼折断、被夹板固定住的根部连接处。
“唔…!”洛兰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一颤。不是因为剧痛(夹板隔绝了大部分压力),而是因为那冰冷手指的触碰本身,带着一种评估和占有的意味,粗暴地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域,触碰了他最脆弱、也最代表他亚雌身份的伤痛之处。
西里尔的手指在他翼根连接处轻轻按了按,动作带着一种医生般的冷静,却又毫无医者的温度。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夹板和固定带上,似乎在检查处理是否得当。指腹的冰冷透过薄薄的生物材料,清晰地传递到洛兰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羞耻的战栗。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洛兰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口的呜咽和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览的物件,在西里尔冰冷的审视下,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终于,西里尔收回了手,直起身。他掏出一方纯白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洛兰翼根的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洛兰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
他垂眸,冰蓝色的视线重新落在洛兰布满泪痕、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的脸上。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有恐惧,有屈辱,有愤怒,唯独没有祈求。
西里尔冰封般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裹着冰碴,砸在洛兰的心上:
“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洛兰·瑟维尔。”
“你的身体,你的精神,包括这身伤痛,”他的目光扫过那只残翼,“都是我的财产。”
“没有我的允许,你连伤害自己,都不配。”
说完,他没有再看洛兰瞬间煞白的脸和因屈辱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对所有物的例行巡查。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身影重新融入走廊的光线中。
厚重的合金门再次无声地滑拢、锁闭。
将洛兰,和他破碎的呜咽,再次彻底地、锁死在这座由冰冷玻璃和无情目光构筑的华丽囚笼里。空气里,只剩下那丝冷冽的雪松霜冻气息,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得他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