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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豆角饭和天香楼 ...

  •   伙房里,卤肉余香未散,热水锅正烧得咕咚作响,几名轮换了早岗的兵士靠在灶台边歇脚,拿着筷子在锅里翻捞残菜,嘴上却没闲着。

      “昨儿谢将军和裴参军去沙月主帐,你们知道吗?两人带俩亲卫,进人家大本营喝了半壶酒,还甩了盘马肉给人家当‘拜帖’。”说这话的是什长张三喜,是个嘴碎的老行伍,声音压低,却满脸得意,“图尔都被气懵了,拔刀又被人按回去了。”

      “真的假的?”旁边一个新兵眼睛睁圆,“那是敌营哎,就这么直接进去?”

      “可不是嘛。”张三喜往嘴里塞了一夹碎肉,“咱谢将军那可是谢家出来的,谢家知道不?前朝守国门的老将门,祖祖辈辈都拎刀从战场上杀出来的!”

      “难怪他不怕事。”

      “谢将军有胆有谋还不倚势,这才叫人服气。”又一人点头,眼里满是敬佩,“听说他跟三皇子亲如兄弟,还被调去都督府挂过名。”

      “说起来,”张三喜眯着眼压低声音,“国师凌凤知道不,那也是给咱将军批过命的,咱们谢家军百战百胜,谢将军更是贵子,这才让他来边关历练!”

      “哪位国师?”有人插嘴。

      “还能是哪位?云观那位!”张三喜一拍大腿,故作神秘地四下看了眼,“那可是皇上都敬三分的人物,说她能占星问卦、布阵算命,连几年前的大疫,都是她一句话让兵封水路,救了几十万条命。”

      “我听说她身边那根木杖,是用千年雷击柏做的,夜里自己会发光!”一个年轻兵兴奋地说,“还有人说,她不吃人间烟火,每顿饭只喝一碗露水,三年不下山,还是活蹦乱跳的!”

      “她不止算命准,还能看人命格,说谁命里藏祸、谁注定富贵……有个大臣就是被他说了‘短寿’,结果两个月后掉沟里没了!”

      “啧啧,这得多厉害啊……”

      唐叶在旁边等着收拾东西,听着他们吹牛,心里好笑,一听就知道是以讹传讹。

      “你们听说过没,国师最近还搞了个什么‘肥皂房’,说是什么‘精制洁皂’,一搓就起泡,比苏打灰还好用,现在皇宫里都在用。”程秀娘也接过话头,一边撸着袖子垒碗,一边唠唠叨叨,“听说京里那些贵夫人现在连头都不肯水洗了,非要等这‘国师皂’。”

      “啧,我还听说了,”张三喜越聊越起劲,“她还弄了个什么‘大一统票号’,把全国的钱庄都归到一块,说是以后要用一套账本、一种汇银法,连乾都的行商都得听她号令。”

      “这不是当官的活儿吗?”有人不解。

      “你不懂。”张三喜嘿嘿一笑,“她用的是一套谁都没听过的算盘法子,说什么‘复式记账’,各地分号连线对账,不用押送大额银票,就能全国调度银钱。”

      “现在谁敢动那些票行?那背后挂着的是国师的印信!”

      “对,还有那个什么‘字模活印’,好像是她从西域带的技艺,说以后写书不用人抄了,一排铁片一盖,哗啦啦全印出来——”

      唐叶越听越震惊,碗都差点没抱住,心里咯噔一跳,整个人都有些发热。

      她早就听过国师的名号,只当她是有见识有抱负的女官,没想到……

      唐叶抱着碗回了灶间,锅底还在咕嘟冒泡,热气熏得眼皮发胀。可她心里却凉了又烫、烫了又空。

      肥皂、复式记账、票号统一、活字印刷……这些东西不是民间怪谈,而是她课堂上、书本里,真真切切学过的知识。只是她没想到,这些内容,竟然在这个世界由一个“国师”一一落地。

      唐叶完全确定这个世界,有一个先行者。

      “你们说那国师……真能掐会算?”她回到饭堂,试着开口,语气带了点随意,“她要是这么神,能不能算算沙月族什么时候退兵?”

      马义正收拾板凳,听到这话“哼”了一声:“谁说她真会掐指?那都是下面人编出来吹的。当官的权力大,说啥你也不敢不信。”

      “那她真能看天象?”唐叶问。

      “这个是真的!”刘正插嘴,一边扫地一边道:“前年东南闹旱,皇上召她入宫,那老神仙就站在西苑湖边看了一个下午的云,说‘三日后有雨’,结果真下了三天大雨,还赶在麦收前!”

      “也不是神仙吧……”张三喜接过话头,“你要说她会飞天遁地,那倒没有。可每次打仗,行军布阵、查奸揪叛,她说哪里有问题,十有八九都应验了。所以皇上才敬着她,朝臣也不敢随便得罪。”

      “你想见她啊?”张三喜忽然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说,“小叶子你也信那一套?”

      唐叶没吭声,只笑了笑,转身回饭堂舀锅边的水。

      其实她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如果我能见到她呢?”她站在蒸汽缭绕的锅边,手指紧紧扣着瓷碗,心跳快得几乎乱成一团。

      “如果能问她怎么来的,是不是就能问她……怎么回去?”

      她不敢抱太大希望,可希望这种东西——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也会长出藤蔓来。

      哪怕那条路是死的,也要亲口听见、亲眼确认。“我一定要去乾都。”她低声说,几不可闻。

      锅里沸水咕咚,仿佛回应了她这句心事未了。

      程秀娘往板车上搭了一眼,脸都笑开了花。

      “我的个娘哎,这得有一百斤!”

      十几个麻袋横七竖八码在柴房口,全是刚从镇上收来的新鲜豆角。翠绿饱满,满满一车,压得板车吱呀作响。

      “今儿镇里豆角泛价,卖不掉的就赶紧清货,”送菜的老头絮叨着,“你们军营要得多,算你便宜。”

      “这叫啥?这叫天给咱们送菜来!”程秀娘兴奋得像捡了银子,连忙挥手,“快,挑嫩的先炒,老的掐头剁尾下锅焖——今晚管够!”

      头几天,军中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但热闹不过三日,兵营里又开始有动静。

      几个胆大的士兵在饭堂敲碗。

      “还是豆角。”

      “又是豆角。”

      “怎么还是豆角!”

      锅里是豆角炒肉,饭里是豆角,连早上下粥都要来一把豆角末……嘴里嚼着绿的,眼里望着绿的,一股青腥味儿都快从鼻孔里冒出来了。

      “这玩意儿,一天两顿还行,连着五天全绿,谁受得了?”刘正趴在案台边,嘴角都是怨气,“再吃我都得变豆角精了。”

      “前几天没菜吃,这几天又吃的腻,”程秀娘也没招,冒了点儿火气,“有的吃还抱怨!”

      唐叶看着那一筐筐堆得跟小山似的豆角,也开始冒酸水了。

      以前在家,马慧特别讲究她和叶伟豪的饮食搭配,同一个菜基本不会连吃两顿。更何况他们家是做餐饮的,豆角这玩意儿,往往只是偶尔一炒,提个鲜。如今倒好,豆角饭、豆角包,连着吃了好几顿,她自己都有点吃不下了。

      舅舅以前怎么做来着?

      她扫了一眼桌上剩下的饭和包子,脑中灵光一闪。

      唐叶猛地抬头,拉着程秀娘的手:“秀娘姐,明天我们换个法子,做豆角饭、豆角包子,还有豆炖豆吧!”

      “哎呀,叶子,豆角饭、豆角包咱都做了,”孙满正扒拉着一盆饭,语气有点蔫,“这几天换着法子吃,大家都快吐了。豆炖豆?听着就没胃口,这名字太敷衍了。”

      “才不是!”唐叶眼睛一下亮了,语气也跟着快了起来,“你们做的是豆角饭,但不是我舅舅做的那种——他是把豆角掐段、豆仁剥粒,再搭配炒香的咸肉末,垫在锅底,上头铺洗好的米,一起蒸!不是这种和米拌在一块炒出来的。”

      她越说越来劲,仿佛那味道已经浮上舌尖:“蒸出来以后,一翻锅,豆香、米香、肉香扑鼻,热天吃都能开胃。豆角酥、豆仁糯,混着肉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酸味,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程秀娘听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舅舅是个厨神吧?你说得我都咽口水了。”

      “他很小就出门学手艺,要养活我们一家人……”唐叶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

      程秀娘也没追问,只是拍拍她的手:“那你是随了真传。”

      “那豆角包和豆炖豆怎么个做法?”马义赶紧凑过来,嘴角都快笑裂了,“听着就香。”

      “豆角包啊……”唐叶伸出手比划着,“得剁细了豆角粒、豆仁,再加咸菜末、五花肉沫一起炒香,最后放点糖提个味儿,不是现在这种——就加两块肉意思一下。”她随手掰开一个剩下的豆角包子。

      她眨了眨眼:“我记不得具体配料,我们可以多试试,还跟之前一样,总能做出来。”

      马义已经忍不住搓手了:“得了,这包子一听我就能吃仨!”

      “那豆炖豆呢?”刘正也凑了过来,一脸期待。

      “豆炖豆不是豆子混豆子,是用豆角、豆仁、红豆、绿豆、芸豆——只要是豆子都能上。豆仁提前泡软,再用咸肉沫、腊肉丁、酸菜末和辣椒炝锅,统统放进去,小火慢炖。”唐叶说着,手指都不自觉比划着锅沿,“那锅端上来,三香四味往鼻子里冲,豆角酥到能抿着吃,豆仁糯得贴嘴唇,咸香里带辣、酸香里透鲜……”

      “你这丫头,没白跟你舅舅在乾都混了这么些年!”程秀娘轻拍她脑门,眼里都是笑,“你舅舅是厨神,你就是厨神门下第一人!”

      “说这么多,做一个来吃吃!”马义已经跑去翻豆角了,“后头灶台边那筐嫩豆仁正好用上!”

      “火也热着,锅也空着!”孙满笑着扯了条围裙,“咱这回就吃点‘乾都吃法’,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神。”

      伙房里一片忙碌,热水锅烧得正旺,火星子都窜到灶沿外头去了。

      马义洗净豆子和切咸肉末,孙满支着大锅淘米、加水。

      “豆角炒过才香,”唐叶在旁边看着,“得先把豆角粒、豆仁和咸肉炒一遍,炒出油来,再铺到锅底,米放上头,一起蒸。”

      “像焖饭啊?”程秀娘抓着铁铲一顿翻炒,“咱以前都不讲这个。”

      “是焖,但得有层次感。”唐叶咬着舌头小声念叨,仿佛脑子里还在回忆舅舅当年的手艺。

      很快,一锅冒着香气的豆角咸肉就被炒好了,平铺进锅底,再把米盖上,添水,封锅。

      “行了,”孙满拍了拍手,“看火的事交给我,等着揭锅就行。”

      一群人围着大锅蹲了一圈,仿佛围观什么神秘的仪式。

      大约两炷香工夫,锅盖一揭,热浪扑面,一股浓郁的咸香混着豆香扑鼻而来。

      “哎哟喂……”马义第一个扑过去,“这香味,真跟咱平常做的不一样!”

      米粒饱满晶亮,豆角油润软烂,豆仁糯得像是化在了饭里,咸肉末星星点点夹杂其中,一锅菜饭色香味俱全。

      “别动,我来拌!”唐叶拿了勺,沿锅边一圈圈翻拌,把米和底下的料均匀混合。香气越翻越浓,几个人眼睛都直了。

      “尝!”程秀娘盛了一碗,递到刘正手里。

      “哎哟……这也太香了吧!”刘正咬一口,差点没把舌头卷回去,“豆角糯香,咸肉不腻,米还筋道!”

      “赶紧赶紧!把豆角包子和豆炖豆也做了!”程秀娘挥手,“咱伙房也能整出满汉全席!”

      一群人立刻行动起来,剁豆角、拌馅、揉面,锅灶同时开火,热气腾腾中,厨房里笑声连连、菜香四溢。

      等到日头落下去,最后一道“豆炖豆”也炖出了味儿。炖锅一开,浓香四溢,酸香、咸香、豆香层层叠叠往外冒,把外头四个半大小子都勾的直踮脚。

      谢珩明仍坐在书案前,案头摊着一封信,纸上字迹劲峭,是他大哥谢珩玉的亲笔信。

      裴晗川斜倚在一旁的矮塌上,手里捧着一盏凉茶,懒洋洋看着将信读完的谢珩明,“你那亲事是不是有着落了?”

      谢珩明没说话,目光凝在“另行议亲”、“太子连夜更换侍医”几字上,眉头皱得极紧。

      帘外忽有脚步声。

      “将军,裴少爷,晚膳来了。”程秀娘走进来,笑着摆上几只食盒,一一打开。

      热气升腾,香气扑鼻——一大碗豆角饭,色泽油润,米豆交融;几只包子皮薄馅丰,鼓鼓囊囊地躺在笼屉里;还有一钵砂锅“豆炖豆”,红豆、绿豆、芸豆齐聚,汤底泛着光,香气浓郁。

      “这又是什么花样?”裴晗川挑眉,凑过去闻了闻,“伙房什么时候这么开窍了?”

      程秀娘笑着回道:“是叶子想的,说是乾都她舅舅的老方子,用豆角翻出了三种吃法,今天下午整个伙房都在忙。”

      “她倒是脑子活。”裴晗川夹了一筷豆角饭尝了口,眼睛一亮,“咦?不错啊,咸香入味,还有股淡淡的酸香。”

      谢珩明原本只是随手拿了个豆角包子,咬了一口,却在下一口时停住了。“这味道……不像这边常有。”

      “当然不像。”裴晗川笑着靠过来,“是天香楼的滋味。唐叶什么来头?乾都的吃法这么熟?”

      “之前她说,她的舅舅在乾都学艺?”谢珩明抬眼看向程秀娘。

      程秀娘不明所以,“嗯,她从小父母双亡,舅舅十几岁便学艺,叶子就一直跟着她舅,这次回丰州,她和她舅舅走散了。”

      谢珩明摆摆手让程秀娘退下。

      裴晗川拿了个包子,狡黠一笑,“要是真跟天香楼有关系,那也算是我家私厨。”

      乾都的天香楼是凌凤开的,是皇家所有,自然也是裴晗川常去的。

      谢珩明忽抬眸道:“凌凤有消息了吗?”

      “还是没有。”裴晗川将手中茶盏放下,语气转沉,“算起来云观闭关今天是第三十日整,据说已经有六位朝臣求见未果,连大哥的人也吃了闭门羹。”

      “你信她在推演‘天道逆运’?”谢珩明问。

      “呵,什么天道逆运?”裴晗川冷笑,“我从来不信。”

      风吹动帐帘,火光摇曳。桌上饭菜热气缭绕,香气萦绕不去,却没人再动筷。

      良久,谢珩明轻声道:“她舅舅若真在乾都学艺多年,和凌凤多少有些联系。她提出的这些法子,在乾都不算什么,都是天香楼玩剩下的,她一个人到边境,偏偏又进了军营,只需要一个念头,不知道死多少人。”

      两人对视片刻,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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