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夏枝月

80、依赖相拥

　　“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是人吗！”

　　大清早的，两人一进教室就听见前排的陈朝小同学痛心疾首地大喊。

　　周历和宋语对视一眼，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坐下，“骂谁呢大清早的。”

　　陈朝气势汹汹地转过身，“当然是骂学校……”

　　他瞪着周历，补充道：“还有你！”

　　“我？”周历疑惑，“我怎么了？”

　　陈朝差点气昏过去，“你没查成绩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次考了第几名？！”

　　周历挑眉，“没查。”

　　陈朝坐直身体，还咳了几声佯装正经，“周历，成鸣附中高三三班，学号35，在成鸣市第一次模拟考试中，以662分荣获校内第二、市内第二的成绩。”

　　陈朝铿锵有力抑扬顿挫极其富有感情地念完，十分期待地看着周历。

　　结果周历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宋语：“你这次多少分？”

　　宋语：“不知道，我也没看。”

　　周历这才转过头，“阿……宋语这次多少分？”

　　陈朝：“……”呵呵。

　　“等会儿光荣榜就贴出来了，”被伤透心的陈朝弱弱转过身，“你们自己去看吧。”

　　周历和宋语再次对视，默契地笑出声。

　　大课间跑完操回教室路上，他们果不其然发现了电子屏上滚动的光荣榜。

　　双减实行后，大部分学校都不再公开学生各科成绩和各种排名，附中公告栏处的光荣榜大多都是竞赛和状元偏多，这种进入市里靠前的成绩也只是用滚动的电子屏放几周。

　　［恭喜我校以下同学在一模考试中获得市内前一百的成绩：
　　宋语，高三三班，历史类总分市第一。
　　周历，高三三班，历史类总分市第二。
　　……］

　　一上一下并排的两个名字，实在赏心悦目。

　　周历朝他笑笑，“这就是文史不分家吗？”

　　宋语轻轻挑眉，也笑，“或许吧。”

　　周历手机震动几下，他拿出看了一眼，脸上表情微怔。

　　“怎么了？”宋语也停下脚步问他。

　　“没事，”周历收起手机，“你傍晚先跟林祉他们去吃饭，我回家一趟。”

　　宋语没有过问，“好。”

　　周历一天表情都不算太好，下午一放学就飞快出了班上。

　　宋语收回目光，一出门就看到了跑过来的林祉。

　　“走吧阿语，”林祉感叹，“周历也是真贴心啊，生怕没人陪你吃饭，叫我一定一下课就来找你。”

　　宋语表情顿了一下，没想到他在这样的状态下还能想起这么照顾他。

　　“我有几道数学题不太会，”林祉说，“等会儿吃完饭你去我们教室帮我看看？”

　　宋语点点头，“好。”

　　原本宋语以为周历回家应该用不了太久，但直到他坐在林祉座位帮他讲完好几道题后，他的手机依旧安静。

　　“阿语，阿语？”林祉叼着根棒棒糖叫他，“你在想什么呢？”

　　宋语回过神，“没什么。”

　　他们班上已经来了很多人，宋语起身准备要走，刚跟林祉说完，去路就被人拦住。

　　“哟，这不是我们文状元吗。”熟悉的油腻声音传来。

　　宋语垂眼扫他半秒，一个眼神也不想多浪费在他身上，绕过他就准备走。

　　结果这人不知道是最近学疯了还是怎么，忽然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他扫了眼林祉桌上摊开的数学习题，不屑道：“你肯定花了很多时间特别努力才学成现在这样吧？我天天玩，随便努力一点就能跟你考得差不多，你也不怎么样啊。”

　　“你有病啊卢圆浩？”林祉无语地反问，“你说的差不多是指你比我们宋语低了三十多分的差不多吗？”

　　“他多努力我多努力！”卢圆浩涨红了脸，“我天天上课不听课就能考成这样，你行吗？”

　　林祉拍了一把桌子，“你他妈……”

　　“我行啊。”

　　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打断了林祉的发挥。

　　教室里没太多人，此刻却都齐齐望向门口说话的人。

　　少年站没站相，懒洋洋地靠着门框，脸上乱七八糟贴了几个创口贴，眉眼含笑，嘴角上扬。

　　他回答的虽然是卢圆浩的问题，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宋语身上。

　　宋语感觉自己瞳孔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

　　他手上提着几个袋子慢步往里走，一边迈步一边轻描淡写道：“我记得高一的时候，光算理科的话，你连我都比不过吧？”

　　他笑眯眯地转过头直视卢圆浩，面上的疑问却很真诚，“那你怎么还学理呢？”

　　“你！”

　　周历并没留给他太多眼神，转回头面向宋语时很快变回了平常的神色。

　　“吃晚饭了吗？”他问。

　　“嗯，”宋语回答，“你吃了吗？”

　　周历笑笑，“还没有，没来得及。”

　　宋语低头拿手机看了眼时间，“那我们现在去吃。”

　　“好啊，”周历弯起眼睛，“你陪我吗？”

　　宋语：“……废话。”

　　“那我们走吧。”周历说完，像是又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面对卢圆浩。

　　“宋语不想搭理你完全是因为，你不配让他为你说几句话，”周历眯了眯眼，总是阳光灿烂的脸上此刻阴鹜下来，“但是我不一样，我脾气不太好，你最好别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卢圆浩被唬得愣住。他比周历矮了差不多半个头，需要抬起头才能直视他，但这样子在周历眼里显得更加滑稽。

　　“你坑我的那条腿我还没忘呢，”周历说，“如果不想被我一脚踹断腿的话那就老实点。”

　　“我保证我敢做到，我也能做到。”

　　他脸上的伤增加了他说话的可信度，让卢圆浩忍不住吞咽了好几次喉咙。

　　说完这些，他转过身拉住宋语衣袖，走出几步后又回头，对愣在原地的卢圆浩说：“对了，学习对我来说还真不是很难的事。”
　　他笑了起来：“从几百名考到第二名，还是挺简单的吧。”

　　“希望你有些自知之明，我们俩不管谁，不管学文学理，都能甩你八百条街不带转弯的，”周历说，“真有那个实力就追上来看看。”

　　他继续往前走，不忘用背影说：“等你哟！”

　　两人一路沉默着走，这个点食堂一定被抢完了，两人心照不宣地往面包房走。

　　周历没什么心情吃东西，随便打包了几个，两人就往博文楼方向走去。

　　宋语这才注意到他提着的东西，“这是什么？”

　　“糖炒板栗，草莓蛋糕，”周历说，“本来还想给你买奶茶的，但是我怕冷了你喝着对胃不好，就没买。”

　　宋语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谢谢。

　　眼看就要走到博文楼底下，周历却忽然停住脚步，找了个旁边的长椅坐下，宋语也不明所以地很着坐下。

　　周历低下头，一边嘟囔一边打开包装袋，戴上手套剥了个板栗给他。
　　“还有点热，趁现在吃了吧。”

　　宋语接过剥得干干净净的圆润栗子放进嘴里，栗子软糯香甜，还带着点余温。

　　周历低着头剥得飞快，把栗子壳用另外的塑料袋装着，把剥好的一颗颗栗子放进纸袋，像个没有感情的剥栗子机器。

　　宋语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怎么了？”

　　周历抬起头，嘴巴一瞥，整张脸都耷拉下来，很委屈地控诉道：“你都不关心我。”

　　“没有，”宋语说，“我只是想，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也会很乐意帮你分担。”

　　“那我要是不告诉你呢？”

　　“那是你的自由，”宋语说，“我也有不想告诉你的事情，这很正常。”

　　周历垂下眼睛，“那你也不能不关心我。”

　　宋语轻轻笑了一声，手心放在他头顶，“我关心了啊，刚刚不是还问你怎么了吗？”

　　宋语动作很轻，原本微微弯腰的周历却稍稍坐直，发顶直往他手心钻。

　　“又跟你爸吵架了？”宋语问。

　　“嗯。”

　　“还是之前的原因？”

　　“是啊，”周历说，“真想不通……”

　　宋语轻揉他头发，然后被周历捏住手腕拉下来十指相扣。

　　周历把他们俩之间的各种吃的拿到一边，挪着屁股移了过来。

　　“给我靠一下，阿语。”

　　他声音很轻，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却还是等宋语点了头才轻轻把额头放在他肩上。

　　宋语感觉肩上的力量在一点点变重，他非常具像化地感受到，周历交予他的不仅是身体的重量，还有心理上的依赖。

　　周历比他高几厘米，此刻弓起背闭着眼，收起了所有情绪，只是靠着他。

　　宋语能听见自己乱跳的心脏声，周历粗重的呼吸声，和时不时风起的声音。

　　他们胸膛起伏都很明显，宋语反复深呼吸调整自己，让自己好适应。

　　其实冲锋衣款式的校服很厚，但或许是因为周历实在是太累，肩上的重量尤其明显。

　　周历觉得鼻子被风吹得又酸又痒，惹得他想流泪。

　　靠着的人忽然变换了身体，周历懵了一下，刚想抬头，就落入了一个很轻的怀抱里。

　　宋语指甲深陷进手心，握成拳的手搂住他的肩。

　　周历仅仅反应了不到半秒，就坐直身体拥抱回去。

　　这是个克制的拥抱。

　　他不敢抱太紧，额头依旧抵在他肩上。

　　宋语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声叫他小名。

　　他说：“阿语，谢谢你。”

　　谢谢你陪着我。
　　谢谢你克服自己拥抱我。
　　谢谢，你的存在，让我找到自己。

　　宋语用还在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我也要谢谢你。”

　　怕宋语不舒服，周历主动从他怀抱里脱身，头发都乱成一团糟，“嗯？”

　　宋语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像太阳一样出现在我生命里。”

　　很应景地，周围起了一阵寒风，落到皮肤上时，两人却都不觉得冷。

　　周历搓了搓鼻子，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半信半疑道：“真的有这么伤痕累累的太阳吗？”

　　宋语被他逗笑，“太阳就是太阳，不管怎么样都是太阳。”

　　周历也跟着傻笑，用头轻轻碰了碰宋语的脑袋，像在缔结什么契约一样。

　　“那我会一直努力为你发光的。”他说。

　　“没关系，”宋语摸摸他的头发，“不用时时刻刻发光，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

　　周历吸了吸鼻子，感觉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我好幸运，阿语，”周历说，“能跟你在一起，我好幸运，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宋语微微偏头，“那下次周末我们去买张彩票？”

　　“不用，”周历站起身，抹了几下眼睛，冲他笑道，“你就是我最珍贵的彩票。”

　　他拿起东西，另一边空着的手朝宋语伸去。

　　“到时间了，我们走吧。”他笑起来，除了还有些泛红的眼角残存他刚才的情绪外，笑容一如既往地明朗。

　　宋语伸手搭住他的手站起来，两人只偷偷牵了一小段，很快就放开。

　　“阿语，”快到班上时，周历忽然开口，“你喜欢海吗？”

　　宋语点点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后转过身对着宋语，说：“那我们一起考宜大吧。”

　　对于未来，曾经的宋语其实从来没有设想过，每多活一天，多远离那个梦魇一天，对他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去考哪个大学，就连现在也没想好到底要学什么专业。

　　在学习上，他会计划好每天的任务。
　　但在人生上，他却抱着走一天活一天多一天是一天的心态。

　　太阳在逐渐远离北半球，天黑的越来越早。

　　周历站在走廊灯下，身后是即将黑透的天空。

　　他脸上还贴着创口贴，眼睛黑亮，安静又期待地等待着宋语的回答。

　　宋语说：“好。”

　　青春的恋爱青涩得像未成熟的果实。

　　但少年无所畏惧。
　　他们相信，只要足够强大，他们就可以抓住未来，奔赴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