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海盐薄荷 ...
-
文体周之所以叫文体周，是因为很多年以前，真的是用一周的时间来举行运动会和文艺晚会，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文体节从五天缩减至四天，再到现在的三天。
像三班这种全文班级，男生人数少，专练体育的体育生也没有，参加运动会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哪怕无缘总分前几，每个班也都想在接力赛上秀一场。
接力赛为4×100米，刚好跑完一整圈，男女人数不限，大部分班级都会选择四个男生，但三班总共才四个男生，陈朝的同桌小眼镜是个文弱书生，瘦得只剩骨头，平常上学爬楼上来都喘得不行，更别说参加比赛。于是三班的参赛选手为周历、宋语、陈朝，加上他们班的体委。
三班体委是一位身高有一米七左右的女生，名叫方燕，人高体瘦，腿上看着很细，实则全都是肌肉。
“高二年级第一场接力赛即将开始，请参与的运动员到起点处检录。”起点处裁判组的女生正拿着话筒提醒道。
提前做好准备活动的周历和宋语听到后对视一眼，少年的面容浸在暖色的阳光中，默契地同时勾起唇。
“宋社长，加油啊。”
“你也是。”
阳光轻洒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凉风吹拂。
宋语一脸嫌弃地套上荧光色的号码服，周历每次在宋语脸上看到丰富的表情都忍不住笑半天。
“你别笑了周哥，”陈朝跟他们对比起来显得紧张多了，“我害怕。”
“别怕，”周历朝他扬了扬下巴，“你周哥给你兜底。”
校运会前的体育会他们练习过很多次，速度说不上特别快但成绩也很可观。按照他们之前训练出来的经验，第一棒为宋语，第二棒为陈朝，第三棒是方燕，最后一棒是周历。
之前打篮球就能看出周历的爆发力十分惊人，让他最后一棒冲刺再好不过。
很巧的是，他们刚好碰上了九班，也就是陆远和林祉他们班。
林祉没有上场，全理班四位都是男生，宋语站上跑道后才发现九班的第一棒居然是卢圆浩。
他眯了眯眼睛，默声看向那肥胖的背影。
想到周历吊了很久的半臂，他不动声色地掐响了好几声手指关节。
周历当然也注意到了，经过卢圆浩时还特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更巧的是，九班的最后一棒是陆远。周历跟陆远对视上时，嘴角的笑才终于真挚了一些。
赛场上无朋友，但有仇人。
周历正在往自己位置走，忽然回过头，恰巧宋语的视线也正在他身上。
平常什么都看淡的两个人第一次从对方眼里感受到了熊熊燃烧的胜负欲。
周历单手握拳，弯了弯手臂，用口型说：“加油，拉爆他。”
宋语也笑，朝他挑眉，用口型回复：“你也是，加油。”
等各班运动员就位准备好后，宋语压低身子，上半身前倾，手中紧握着接力棒，时刻准备好聆听号令。
全场寂静。
裁判在拿着喇叭大喊。
“三……”
宋语曾因为阴柔的长相被人在背后讨论过，是卢圆浩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二……”
卢圆浩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响起——
“他长那样，戴个假发都能当伪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喜欢他。”
“一。”
今天，此刻，现在。
他会再次用卢圆浩证明自己。
一声枪响后，宋语如离弦的箭一样闪了出去。
他跑起来的时候头发都往后扬，清秀面容上的表情与上课做题时一样专注。
他跑的是内道，卢圆浩那硕大的身躯正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卢圆浩铆足一股劲死命往前跑，狰狞的神态跟宋语形成了天上地下的差别，跑步时脸上的肉都在跟着震动。
他只感到身边一阵强劲的风吹过，宋语迅捷的身影就从他身边跟着风略过，直奔向前，遥遥领先，用极快的速度传递给下一位。
宋语下场往终点的走的路途都走了大半了，卢圆浩才把手中的接力棒递出去，下场后喘得不成样子。
宋语站在场边观察局势。他刚刚把距离拉开了一段，陈朝跑得不算快，但也即将被九班第二棒的壮汉追上。陈朝咬着牙拼命向前冲，两条腿急速倒腾着，先一步递给第三棒。
方燕接过接力棒后立刻切换成战斗模式，两条长腿大步迈开向前跑，将其他班远远甩在身后，把被陈朝缩小的差距重新拉开。
“我草……”下场的陈朝没忍住感叹，“牛逼啊！”
宋语目光直盯着半俯身准备接棒的周历，没有去管场上的局势。
周历上半身微微前倾，眉间不自觉地压下来，伸出一只手等待着接过接力棒。
方燕调整手拿接力棒的地方，完美地传递到周历手上。
周历接过后飞快转身，陆远在他跑出去几步后才接上，也开始急速奔跑。
周历一点都没回头，迈开腿直奔终点。少年破风奔跑，一往无前。
宋语目光跟随着周历的身影，他站在草坪上，听着他们班大本营上不停传来的加油声，心情却很平淡。
距离终点还有十几米，周历和陆远的距离也在不断缩小。
所有人都提着一股气。
只有宋语，非常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周历今天穿了短裤，跑步时腿上的肌肉崩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对于快要追上自己的陆远，周历并没有在意，只顾闷着头，带着身上的阳光向前跑
宋语默默在心里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周历先陆远一步到达终点，红色的终点线缠绕在他腰上，给本就明媚的少年又增添了一抹亮色。
他气还没喘匀，举着接力棒转了好几圈，才终于跟宋语对上目光。
周历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得向后，起伏的胸膛还没平稳下来，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却好像怎么也比不上他的面容明亮。
宋语怔愣了半秒。
他一个人站在终点线，少年的身躯似乎能够接纳所有的夸赞，所有的掌声和惊羡。
可他仿佛对周围一切都置若罔闻。
可他偏偏只望向自己。
宋语不自觉地抬起脚靠近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周历面前，他身上还留着热气，被风吹得带到宋语身上。
周历明朗的嗓音激动地响起——
“宋语，我们赢了，我们是第一！”
宋语情不自禁地跟着笑，对上他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嗯，我们赢了。”
周历忍住想要抓住他肩膀晃的冲动，整个人兴奋得快要蹦起来，“我靠，我们太牛逼了！”
“是啊是啊，”跑过来的陈朝抱上周历，“太牛逼了哥，我爱你！”
周历一脸嫌弃地推开他，“诶诶诶，一身汗，别挨我。
他补充了一句：“更别爱我，没结果的。”
陈朝委屈巴巴地走开了。
在终点处录成绩时，一个接一个的女生来给周历和宋语送水，也有给方燕和陆远送的，陈朝一个人特别尴尬地站在原地与世无争。
“喂，你爹给你送水来了。”
陈朝下意识接过抛来的水，懵了一瞬后特别感动，上手就要去抱人，“靠，林祉，我爱你呜呜呜。”
林祉一只手就把人推开了，“别挨我，出了一身汗臭死了。”
“靠，怎么都嫌弃我，”陈朝很不服，“你们理科班的人不应该比我臭多了吗。”
“呵呵，”林祉淡淡道，“都臭。”
“不好意思不用了，”宋语拒绝了不知道第几个，“谢谢。”
周历扫了一眼女生手里拿着的柠檬味水溶c，随口回复道：“这个很酸，他不喜欢喝的。”
“啊……”女生有些尴尬，鼓足勇气道，“那好吧，学长，祝你今晚演出顺利。”
“谢谢。”宋语礼貌回复道。
“诶，给我呀，我喜欢喝。”陆远过来搂住了周历，“可以啊，给你们班赢了。”
“切，”周历嫌热，把人推开了，“都说了拉爆你们。”
陆远笑了，“跟我就别装了哥们。”
“他不知道，”宋语含着淡淡的笑补充道，“反正我是拉爆了。”
“靠，”陆远更乐了，“少跟他玩吧宋语，你让我感到陌生。”
周历笑骂：“你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吗，”陆远佯装奇怪，“我说的很明显了啊。”
周历上去就要掐陆远脖子，“你再说一遍？”
“诶诶看到没宋语，这还有暴力倾向。”陆远一边笑一边躲，“这种人一定得远离。”
“给我闭嘴！”
宋语无奈地看着他们打闹，忽然听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草他妈的，居然输给三班了，太你妈丢脸了吧。”
“你他妈连个女的都跑不过，你是男人吗你。”
“那个陆远不会放水了吧，看他们关系那么好……”
“还有你，你连宋语那个娘炮都跑不过，你算个吊啊。”
“我那是今天状态不好，我怎么可能跑不过那娘炮，”卢圆浩愤愤道，注意到面前几人奇怪的表情，烦躁道，“你妈逼，你们什么表情，见鬼了？”
“你们在说什么？”
熟悉的嗓音，跟高一当时一模一样的话语在他耳侧响起。
“来，再说一遍。”
周历和陆远见状不对，连忙也赶过去。
周历将宋语和卢圆浩两人隔开，面对着宋语问：“怎么了？”
宋语很平静地重复：“他们说我是娘炮，说陆远放水。”
“娘你爹，放你爸的水，”陆远脱口就骂了出来，“老子可是体育生，你们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没有竞赛精神？”
“是啊，你是体育生怎么还跑不过他。”九班一个男生说，“你不是校篮队长吗，他不只是个副队长吗？”
陆远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蠢猪吗，是瞎子吗，没看到前面卢圆浩被拉了多远，我怎么跑得回来，自己菜就别怪别人。”
“你……”男生还想再说，结果就被周历打断了。
他声音不自觉压低，问道：“你们刚才谁说宋语了？”
几人一下都不敢吱声了。
周历转向那个肥头大脑的人，“卢圆浩，裴校医那里还有你的治伤记录吧，你怎么还敢这样说啊，是进校医室没办法满足你，想进医院了是吗？”
陆远按住即将要发作的周历，还是难得看到他这副样子，低声劝阻道：“阿历，学校不给比赛后找事，忍着点。”
周历被陆远拍了几下肩，冷静了一些，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宋语直视那几人，简短的话语像是命令：“道歉。”
几个刚还说得很起劲的人现在却一言不发。
看出周历即将耐心耗尽，陆远叹了口气，懒散道：“我劝你们最好尽快道歉，等校运会过去后，我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见几人还没反应，陆远补充道：“我哥们打架从小打到大，一个人可以把你们几个都打进医院，不信的话就继续沉默，等着瞧？”
“对不起。”最先说宋语娘炮的那人率先发言，有了他开口，其余几人也都跟着说了。
卢圆浩是最后一个，说得还及其敷衍。
宋语懒得计较，神色不改地说：“还有我们班第三棒女生，跟她道歉。”
站在一旁目睹全程的方燕闻言愣住。
“草。”原本以为终于要结束的几人没忍住又要原形毕露，“我们说她什么了？”
宋语是真的不想跟这些素质低下的人多说话，他皱眉非常不爽地扫过去，“仗着自己多根生/殖/器/官就可以对女生随意评判，也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哪来的脸。”
“快点。”周历也没了耐心，“她就站在那边，鞠躬道歉，会吗？”
几人很不情愿也很敷衍地给方燕鞠躬道歉，其实背都没弯一点，要不是周围有老师，周历都忍不住要一脚踹上去。
他们很快就跑了，方燕对他们笑笑，说谢谢，周历说没事，应该的。
一直过了很久，宋语心情都还不是很好。
“等我一下。”周历忽然说，说完就跑走了。
宋语靠在坐台上，低着头沉默。
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被“娘炮”两个字环绕。
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拿这两个字组合起来，用来嘲讽长相阴柔的男生。
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只是皮相长得比较像女生，就要一直跟这个词捆绑。
他讨厌别人说他漂亮，说他娘炮，说他长得像女生。
因为这会让他觉得，当初发生的那件事，都是自己的错。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正在向他跑来。
接着，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拳头。
他抬起头看向来人。
周历气喘吁吁，笑着跟他对视一眼后示意他看自己手心。
宋语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就见周历张开手心，里面躺着一堆棒棒糖，有各种各样的味道。
“每个味道都在这里了，”周历平缓着自己的气息，“不要不开心，宋语。”
风吹起时，汗液牵引出少年海盐薄荷味的沐浴露，清爽的味道扑面而来。
宋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手心，喉咙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记得他最后拿了什么味道的棒棒糖。
只记得面前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宋语想，自己应该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个味道。
海盐薄荷味，像海，像夏天。
更像周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海盐薄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