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不分家》夏枝月

11、一次意外

　　那张脸满是肥肉堆叠，挂着虚伪的笑，说的是道歉的话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一丝歉意，“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宋语低头看了看周历的手，皱眉道：“没事吧？”

　　“没事。”周历甩了几下。

　　“手滑能扔得这么大力？”林祉气哄哄地上前，“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卢圆浩！”

　　听到这个名字，周历停下揉手腕的动作，抬头看过去。

　　被叫做卢圆浩的人歪了歪头，笑的很得意，“你有证据吗，凭什么说我是故意的？”

　　“你……”林祉还想再说，就被宋语打断。

　　“道歉。”宋语没什么起伏地说。

　　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卢圆浩脸上虚伪的笑一下僵住，装也装不下去了，不耐烦道：“我刚不是说了吗？”

　　宋语懒得多跟这人多说一个字，语气更冷，重复道：“道歉。”

　　一时间，三十多度的天气都冷了下来，刚才还喧闹的篮球场瞬间寂静无声。

　　宋语那双狭长的眼睛不带一点感情看过来时，面前的人都要噤若寒蝉。

　　周历看着面前人的后脑勺，微微出神。

　　或许是高一时被宋语打得实在太惨丢了面子，或许是现在周围太多人他要面子也坚信宋语不敢再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卢圆浩依旧梗着脖子硬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他不也没事吗，我凭什么道歉。”

　　“没事。”周历的声音自宋语身后传来，然后他忽然侧头叫了声场边的陆远，“陆远，来2v2。”

　　卢圆浩有点懵，就见宋语身后的人走上前把他挡在身后，将宋语和那个胖子隔开，朝对方露出一个不太真诚的笑，“手滑能滑到我们这边，你打篮球也不错吧，来比比？”
　　“要你赢了，”周历勾起一边嘴角，轻微垂眼时减弱了那双圆眼天生自带的无辜感，眼神不怒自威，“我们就不计较让你道歉的事了。”

　　卢圆浩还是不服，“陆远不是跟你们一伙的吗？”

　　陆远正在慢悠悠地活动手脚，“我在哪组就是哪组的。”
　　像陆远这种真心热爱篮球的人，是做不出因为对面是好朋友所以故意输球这种事的。
　　尊重比赛，是他的原则。

　　周历原本是为了平衡两组实力才叫陆远，见卢圆浩还是一脸怀疑，也没什么耐心陪他耗了，“把校篮队长叫来跟你一组都不要？那你叫你自己的人吧。”

　　卢圆浩狐疑地盯着面前的人。
　　单纯的脸上那双圆眼冷冷看过来时，也有像宋语那样漠然的神情。

　　他转头叫了声“胖子”，一个体型庞大得如一面厚墙的男生上前，两人开始低头讨论着什么。

　　“你行吗？”宋语问。

　　“当然。”周历每次面对宋语时眼睛都很亮，笑得也很真挚，“刚刚那下没砸到我。”

　　宋语点点头，“那你悠着点。”

　　周历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玩味，那张脸上的不怀好意又漾了出来，他低头跟宋语对视，“你担心我？”

　　宋语不太习惯跟人靠这么近，往后退了一步，幽幽道：“我怕你残了。”

　　“哪有那么容易残，”周历站直身体，“我从小就吃特别多钙片，骨头好得很。”

　　两人东聊西聊，对面两人不知道琢磨什么，好不容易才琢磨完。

　　周历和宋语没怎么讨论战术，也是第一次一起打球，却难得的有默契。

　　两人的身高在同龄人中都算比较高的，弹跳力和反应力也是出人的好，就连远距离传球都十分丝滑顺畅。

　　周历擅长近距离突防投篮，宋语的节奏更稳，几乎能不受对方一丝一毫的影响，三分也是精心练过，基本能做到每发每中。

　　当势均力敌的对手成为并肩作战的队友时，用来攻击对方的武器一致对外。
　　他们刺向对方的最锋利的刺刀都将变成完美接合的拼图。
　　那么他们将战无不胜。

　　周历在前方被拦死毫无突破口时，没有一丝犹豫地反手把球传给宋语。

　　宋语拿到球后绕开卢圆浩笨重的阻拦，找准感觉轻跳起身准备投篮。

　　“阿语小心！”场边的林祉忽然站起来大喊。

　　陆远反应过来时，宋语已经被推开，胖子巨大的身躯铆足了劲朝剩下在原地的人撞去。

　　“周历！”

　　宋语眼前一片晕沉，一阵天昏地暗后，篮球落地的声音将他唤醒。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到周历左侧身体着地，手臂艰难承受着身体的全部重量，胖子还死死地压在他身上。周历整个人都松了劲倒在地上，皱眉忍着痛。

　　宋语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胖子扯走，有些无措地问周历：“你没事吧？”

　　“撞到了。”周历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话。

　　宋语把他拉起来，触碰到皮肤带着薄汗的触感时，宋语无声无息地吐出一口气，忍着不适扶住他。

　　卢圆浩是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发展的。
　　但他想到刚才周历那不屑的神情，也觉得不亏。
　　哪怕对上宋语警告且憎恨的眼神，哪怕被陆远揪着领子骂。
　　就是可惜摔到的不是右手。
　　如果周历没拦，那宋语的右手起码得废好几个星期。

　　宋语扶着周历经过藏不住内心的卢圆浩时，放低声音道：“卢圆浩，你等着。”

　　卢圆浩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

　　校医室就在体育场入口处，但篮球场在体育场最里面，刚走了没多久，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周历挣脱他，“我没事，手摔到了而已，脚没事，还能走呢。”

　　宋语手停顿在半空，好几秒才收回，“嗯。”

　　见宋语情绪不对，周历眯起眼睛注视着他，“摔到的人是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痛。”

　　摔成这样还在嬉皮笑脸，宋语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停顿几秒，还是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周历说，“撞我的是他们。”

　　“是因为我……”

　　“什么因为你，”周历打断他，“是你指使他们的？是你叫我推开你的？是你撞的我？”
　　“宋语，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往你自己身上揽。”

　　听到这话，宋语一顿，转头看着身边的人。

　　“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这件事不是他的错吗？那其他的呢？
　　那件事是他的错吗？
　　他不知道，他分不清。

　　下午气温很高，刚经历了剧烈运动的两人都出了很多汗，风吹来时有汗的地方凉凉的，却依旧黏腻地沾在身上。

　　周历把额前沾上汗的刘海都撩了上去，干净明朗的五官暴露无遗。
　　在他脸上，连汗珠都是会发光的。

　　校园里很少能听见蝉鸣，只有学生们互相打闹聊天的声音堆杂在一起。

　　阳光炙烤着塑胶跑道发出胶质的气味，少年身上淡淡的汗味是属于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气息，汗液蒸发牵引出浅淡的沐浴露味，顺着风不留余地钻进鼻腔，触发嗅觉中枢。

　　周围人加快步伐，抓紧时间回到教室。他们却缓步行走，格格不入。

　　“周历。”宋语很轻地开口。
　　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很相符，不刻意压低时细细柔柔的，像风一样。

　　“嗯？”周历应声转头，看见宋语抬起一张清隽秀气的脸，平常冷若冰霜的脸似乎被夏日烤化了一些，神情真挚而动容。

　　他再次听见宋语一字一字清晰道：“谢谢你。”

　　十分真诚，也十分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