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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开春的冻土刚松了层,小柱子的徒弟——如今的农学堂山长,正领着学子们翻整试验田。他手里那把竹尺,柄上缠着圈磨得发亮的铜丝,是当年小柱子亲手缠的,如今传给了他儿子,个半大的少年。少年蹲在田垄上量行距,尺尾红绳系着颗晒干的番薯,表皮皱巴巴的,却被孩子们围着喊“金疙瘩”。
      萧砚之蹲在田埂上看谢清辞调试新做的播种器。木齿轮转得吱呀响,谢清辞卷着袖子,小臂上沾着泥,正用布擦着轴承:“去年照《农器图谱》改的,下种匀,还省力气。”他往后退了两步,拍了拍木柄,“试试?”萧砚之握住手柄往下按,铁制的播种嘴扎进土里,带出串匀称的薯种,像撒了把小红灯笼。“成了!”谢清辞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草屑,“往后孩子们不用再弯腰点种了。”
      远处的药铺飘来草药香,散兵的徒弟正领着两个小伙计晒沙棘。那两个伙计,个是北境猎户的儿子,个是南境货郎的孙子,此刻正抢着翻竹匾,橙红色的果子滚得满地都是。散兵蹲在门槛上抽烟袋,看着他们笑:“当年清辞说沙棘能酿酒,我还当他瞎琢磨,如今这酒,城里的酒楼都来抢。”谢清辞恰好路过,听见了就回头喊:“老东西,去年是谁偷喝了半坛,醉得在枣树下睡了一下午?”散兵磕了磕烟袋锅,烟锅里的火星溅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碎星。
      老秀才的学堂早换成了青砖瓦房,窗棂上雕着稻麦,檐下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叮当响得像在唱《农事歌谣》。他的关门弟子——当年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如今已是鬓角染霜的先生,正领着孩子们在院里种向日葵。“这花跟着太阳转,”她指着花盘,“就像咱们跟着好光景走。”墙上新贴了孩子们画的《番薯丰收图》,画里的番薯比南瓜还大,根须缠着麦穗和稻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东西合璧”,墨水里混着泥土,倒比任何颜料都鲜活。
      入夏时,试验田的双穗稻刚抽穗,甘蔗已长得比人高,叶片在风里沙沙响,像在和旁边的番薯藤说悄悄话。谢清辞正和农学堂的山长测甘蔗甜度,他改良的测糖器,用南境的琉璃管和北境的铜尺拼的,阳光下,管里的糖液折射出七彩的光,看得孩子们直咋舌。“比南境送来的样本甜两成。”谢清辞记在竹片上,竹片边缘被磨得光滑,是他用了十年的“记事板”。萧砚之从城里回来,马背上驮着袋玉米,金闪闪的颗粒从麻袋缝里漏出来,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西边商队送的,”他把玉米倒在竹匾里,“说这东西能当粮,能喂牲口,还能做糖。”
      货郎的曾孙女挤在孩子堆里,手里捏着块刚做的玉米糖,脆生生的甜混着玉米香。她突然拍手:“我知道怎么画玉米糖画了!”第二天,糖画摊前就排起了长队,孩子们举着玉米、稻穗、番薯形状的糖画,在藤架下追着跑,糖衣沾在嘴角,像抹了层蜜。谢清辞路过时,被个最小的孩子拽住衣角,举着糖画给他看:“谢先生,你看这玉米,像不像萧爷爷马背上驮的?”谢清辞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触到他发烫的额头,突然皱眉:“这孩子发烧了,快送药铺。”
      散兵的药铺里,铜杵捣药的声音咚咚响。他的女徒弟——当年那个南境孤女,如今已是能坐堂的郎中,正给孩子诊脉。谢清辞站在旁边看,见她往药罐里加了片沙棘叶,忍不住问:“这方子是新改的?”女徒弟点头:“上次您说沙棘能退烧,试了两回,果然比单用薄荷见效。”散兵蹲在门槛上抽着烟袋笑:“当年清辞说要把南境北境的草药掺着用,我还骂他胡闹,如今看来,是我老糊涂了。”
      秋收时,番薯地里热闹得像过节。孩子们挎着竹篮挖番薯,红皮的、黄心的,从土里滚出来时沾着湿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宝贝。萧砚之挥着锄头挖最深处的大番薯,一锄头下去,竟带出串缠在一起的番薯,足有十来斤重。谢清辞凑过去看,被萧砚之用沾着泥的手抹了把脸:“你看,这土地偏心不?”谢清辞笑着回敬他,把满手的泥抹在他鬓角的白发上,两人闹作一团,引得孩子们直拍手。
      粮仓里堆起了五色杂粮山,双穗稻、北境麦、南境甘蔗、西边番薯、新收的玉米,码得整整齐齐,像铺开的彩虹。老秀才带着孩子们挂红绸,说要给“土地爷爷”披花衣。当年的小姑娘——如今的女先生,举着新写的对联,上联是“五谷丰登南北旺”,下联是“六畜兴旺东西和”,横批“岁稔年丰”。墨汁还没干透,被风吹得微微发皱,倒比任何时候都有生气。
      “戏班排了新戏,叫《万籽图》。”谢清辞擦着手从粮仓出来,手里还攥着根玉米须,“说要把咱们种过的作物都演一遍。”萧砚之正帮着学子们往车上装粮,准备送去城里救济坊,闻言直起腰笑:“那得演三天三夜才够。”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混着糖画铺的吆喝、纺织坊的机杼声、药铺的铜铃声,像支热闹的丰收曲。
      冬天的藤架下,葡萄藤的枯枝上缠满了玉米穗和红辣椒,像挂了串天然的鞭炮。学认字的孩子们在石桌上写“丰”字,小柱子的孙子教他们:“三横代表天地人,一竖把日子串起来,就是满满的收成。”孩子们的笔尖蘸着融雪化成的水,在石板上写得歪歪扭扭,却把“丰”字的最后一横拉得老长,说“要让好日子长得没边儿”。
      萧砚之坐在石凳上,看谢清辞给孩子们削木陀螺。木屑落在他的旧甲胄上,那甲胄早成了摆设,却总被孩子们当成玩具架,上面挂着糖画、布偶、还有片永远新鲜的葡萄叶。“明年种棉花吧。”谢清辞忽然说,手里的刻刀转得飞快,“南境的棉种,北境的土地,织出的布准保比现在更暖。”萧砚之往他嘴里塞了块沙棘糖,酸甜在舌尖漫开时,他看见粮仓顶的积雪正在融化,水珠顺着檐角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像土地在轻轻点头。
      除夕夜的篝火比往年更旺,孩子们抱着新收的玉米和番薯围着篝火跳舞,嘴里唱着新编的歌谣:“东有稻,西有薯,南有甘蔗北有麦,藤架下,日子甜,来年再种万万千。”老秀才的蒲扇上,新添了棉花和玉米的图案,扇柄被磨得发亮,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分量。散兵端来的沙棘酒冒着热气,酸中带甜的酒香混着烤番薯的焦香,引得孩子们争抢着要尝,倒把他的胡子都笑歪了。
      谢清辞靠在萧砚之肩头,看戏台上演《藤架记》,演的是他们刚栽葡萄藤时的模样。演员的动作带着点夸张的青涩,可他看着看着,倒想起当年萧砚之蹲在山坳里,用树枝在地上画田垄的样子,那时他鬓角还没白发,眼里的光比现在的篝火还亮。“你看,”他碰碰萧砚之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着他的纹路,“当年的藤,如今都爬到戏台上去了。”
      萧砚之握紧他的手,指尖触到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农具磨出来的。“不止戏台,”他望着远处漆黑的田野,那里埋着明年的种子,藏着往后的希望,“这藤早就爬遍了东西南北,爬进了每个人的日子里。”
      风穿过藤架,带着雪的清冽和烤番薯的甜香。箭楼的布袋又鼓了不少,里面添了玉米种、棉花籽、孩子们画的丰收图、还有片沾着酒渍的沙棘叶。布袋晃啊晃,里面的根脉早已顺着河流、顺着商路、顺着迁徙的脚步蔓延,在戈壁种出沙棘,在海滨栽下甘蔗,在平原结满稻麦,把那些年种下的甜,酿成了能暖透四方的春。
      葡萄藤的枯枝上,新挂了个稻草人,穿着孩子们凑的花布衣裳,手里举着串玉米和番薯,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谢清辞看着萧砚之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刚栽藤时,他说这藤要长几十年才会老。如今藤架爬满了桥边,老藤缠着新藤,像他们的日子,旧时光里长出新希望,再也分不出哪段是开始,哪段是延续。
      “明年,教孩子们弹棉花吧。”谢清辞说,嘴里还含着块没化完的沙棘糖,酸甜的味混着酒香漫开来。萧砚之往他嘴里又塞了块烤番薯,软糯的甜在舌尖化开时,他看见戏台灯光下,老秀才正带着孩子们唱新编的歌谣,调子跑了千里路,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
      “好啊,”萧砚之的声音混着甜香漫过来,“用南境的棉,北境的雪,弹出让日子更暖的花。”
      藤叶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晃,像岁月轻轻盖下的新印章。这印章里,有更茂密的庄稼地,有更醇厚的酒,有更响亮的笑,有来自四海的种子,还有两个相守的人——他们早已成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像老藤扎在土里,守着薪火,等着后来人,把这日子,一年一年,种得更绵长。
      清明的雨丝斜斜织着,试验田的棉花籽刚破壳,嫩白的芽尖顶着层薄泥,像无数只攥着拳头的小手。谢清辞蹲在田垄边,指尖轻轻拨开土坷垃,竹尺尾的红绳系着颗饱满的棉籽——那是南境农学堂特意选的“云絮种”。“这棉籽金贵,得天天看,就像照看睡熟的娃娃。”他回头对身后的孩子们说,声音被雨打湿了,带着点闷沉的暖。
      萧砚之站在藤架下翻《农器图谱》,书页间夹着片去年的棉叶,边缘已泛黄,却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谢清辞背着竹篓从雨里走来,篓里装着新采的蒲公英,是给散兵药铺当药材的。“纺织坊的新织机到了,”他把篓子放在石桌上,水珠顺着篓沿滴下来,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圈,“货郎的曾孙女说,这机子能织出带稻穗纹的棉布,比云锦还软和。”远处传来“哐当”声,是农学堂的学子在调试新做的轧花机,木轴转动的声响里,混着孩子们数棉苗的童声,像支被雨润过的晨曲。
      老秀才的学堂又添了新功课,孩子们在院里种的棉花苗刚冒叶,就开始学纺线。当年的女先生把棉花揉成蓬松的球,教孩子们用纺锤绕线:“这线要像藤架的藤蔓,细却韧,才能织出暖日子。”墙上的《农事歌谣》换了新篇,有孩子用炭笔添了句“棉花朵朵像云朵,裹着太阳暖心窝”,字迹歪歪扭扭,却把纸都戳出了小窟窿,透着股认真的憨劲。
      “新酿的沙棘酒能喝了。”散兵的药铺飘出酒香时,他正领着徒弟往酒坛上贴红签,签上的“棉岁”二字是女徒弟写的,笔锋里带着点棉花的软。谢清辞路过时被拽着尝了口,酸溜溜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滑,倒让他想起去年种棉花时,孩子们往苗根浇的糖水。“给纺织坊留两坛,”他用帕子擦着嘴角,“她们熬夜赶工,正缺这个暖身子。”药铺后院的沙棘树抽出新枝,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雨珠,像撒了层碎银,树下的酒坛又多了几排,坛口的泥封上印着棉桃的纹样,是孩子们用手指按的。
      入夏时,试验田的棉花棵长得比孩子还高,巴掌大的叶子间藏着青绿色的棉桃,像挂了满架的小灯笼。双穗稻在田埂另一头抽了穗,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秆,风过时,稻浪推着棉叶晃,像南北的庄稼在互相问好。农学堂的山长带着学子们给棉花打尖,他改良的长柄剪刀,是用北境的精铁和南境的竹柄做的,刃口闪着光,剪起棉枝来“咔嚓”响,引得孩子们围着看,说“这剪刀比糖画的铜勺还灵”。
      “南边的茶树种活了!”萧砚之从山后回来时,裤脚沾着松针,手里捧着把新采的茶叶,嫩绿的叶片上还挂着露水。谢清辞正在藤架下晒棉花,闻言把茶叶接过来,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苦的香混着棉絮的软,倒让人心头亮堂。“山后的坡地适合茶树,”萧砚之蹲下来帮他翻晒棉花,白花花的棉絮沾了他满手,“农学堂的学子说,明年就能炒新茶了。”货郎的曾孙女恰好送来新织的棉布,上面印着棉花和茶树缠绕的图案,她指着布上的茶芽笑:“我画的时候,特意让茶芽挨着棉桃,就像它们在说悄悄话。”
      散兵的药铺来了位南境的老郎中,据说擅长针灸,看了散兵徒弟炮制的沙棘膏,直夸“北境的法子比南境的还细”。两人凑在后院研究药方,把沙棘和南境的陈皮配在一起,熬出的药膏带着点酸甜,孩子们都爱抹。药铺的柜台前,新添了个竹筐,里面装着孩子们捡的棉籽壳,说是能当药引,筐沿上贴着张纸条,是女徒弟写的“棉壳暖,能养气”,字里的暖意比药膏还浓。
      秋收的日子,棉花田像落了场早雪,白花花的棉絮堆在竹筐里,压得孩子们直晃悠。谢清辞戴着草帽摘棉桃,指尖被棉絮蹭得发痒,却忍不住笑——今年的棉桃比南境送来的样本还饱满,剥开时能看见五六瓣棉絮,像朵挤在一起的云。萧砚之挥着锄头挖茶树旁的杂草,回头看见他满身棉絮,倒像披了件雪衣裳,忍不住打趣:“清辞成了棉花精了。”远处传来轧花机的声响,棉籽从机器里滚出来,落在竹匾里“哒哒”响,像在数今年的收成。
      粮仓旁新盖了间棉仓,雪白的棉花堆到了梁上,孩子们钻进棉堆里打滚,出来时浑身毛茸茸的,惹得货郎的曾孙女直笑:“你们都成棉桃里蹦出来的娃娃了。”老秀才带着人在棉仓前贴新对联,上联是“棉雪铺仓千重暖”,下联是“茶香满院四季清”,横批“物阜民安”,墨汁里掺了点茶汁,写出来的字带着点浅绿,像沾了春的气。
      “戏班的《万籽图》加了新段落。”谢清辞抱着刚弹好的棉絮从纺织坊回来,棉絮白得像云,裹着他的胳膊,“演到棉花丰收时,满台都飘着棉絮,孩子们追着抢,说要沾沾暖运气。”萧砚之正帮着学子们装茶苗,准备送往北境的驿站,闻言直起腰笑:“那得让他们留点力气,明年还得学采茶呢。”车轱辘碾过铺着棉絮的麻袋,软乎乎的,像走在云里,车轮声混着纺织坊的机杼、药铺的碾药声、学堂的读书声,像首温柔的圆舞曲。
      冬天来得早,藤架上的葡萄藤早落了叶,却缠满了弹好的棉絮,像给老藤裹了层棉被。孩子们在藤架下学弹棉花,木槌敲在弓弦上“砰砰”响。
      立春刚过,山后的茶园就醒了。去年栽下的茶苗冒出紫红的芽头,像撒在坡上的碎玛瑙。谢清辞背着竹篓往山上走,篓沿缠着圈棉布——那是萧砚之怕他磨破肩膀,用去年新织的棉料缝的。“头茬茶得趁露摘,”他回头喊,声音惊飞了枝上的山雀,“芽尖要留三分青,炒出来才带甘味。”
      萧砚之正蹲在茶园边搭竹架,手里的竹条是南境商队送的“青竹”,柔韧性极好。“学南境的法子,给茶苗搭个棚,”他用麻绳把竹条捆结实,“免得春雪伤了嫩芽。”谢清辞摘了片嫩叶凑到他鼻尖,清苦的香混着竹条的腥气,倒让萧砚之打了个激灵:“这味儿比散兵的药还冲。”谢清辞笑着把芽尖塞进他嘴里,“嚼嚼,回甘在后头呢。”
      山下的纺织坊飘出棉絮的白,货郎的曾孙女正带着徒弟们染新布。今年的染料添了茶渣,染出的布是浅褐色的,像落了层茶园的晨雾。“谢先生说这布做茶袋正好,”她举着布在阳光下看,“透气,还带点茶香。”旁边的轧花机转得嗡嗡响,棉籽落在竹匾里,被孩子们捡去当弹珠,滚得满地都是。
      散兵的药铺新添了“茶药”的柜台,南境老郎中正在教徒弟们炒茶入药。“新茶炒焦了能止泻,”他用竹匾颠着茶叶,焦香漫出来时,引得路过的孩童直嗅鼻子,“清辞说的法子,果然比晒干的管用。”谢清辞送新摘的茶芽来,看见散兵正往药罐里加棉籽壳,忍不住笑:“老东西,去年还说棉壳当药引是胡闹。”散兵翻了个白眼,往他手里塞了块沙棘膏:“比你强,上次把茶渣当染料,染得孩子们的新衣裳像块土坷垃。”
      老秀才的学堂里,孩子们在学写“茶”字。当年的女先生用毛笔蘸着茶水写,说“这字头上是草,中间是人,底下是木,人在草木间,才能品出真味”。墙上新贴了《采茶图》,画里的谢清辞背着竹篓,萧砚之在旁搭棚,远处的棉田白得像雪,孩子们的墨笔在画角添了只叼着棉絮的山雀,倒添了几分活气。
      入夏时,茶园的竹棚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缠着竹条开得热闹。试验田的棉花开始吐絮,白花花的棉桃裂着嘴,像藏了满田的云。农学堂的山长带着学子们做茶饼,用新收的茶叶混着棉籽油压制成型,说“能存到冬天,煮茶时加块,暖身子”。谢清辞蹲在旁边看,见学子们把茶饼刻成稻穗的模样,忍不住打趣:“这是要让茶也认认庄稼亲?”
      “东边的桑苗到了!”萧砚之从码头回来,马车上的桑苗用棉布裹着根须,嫩枝上还挂着水珠。谢清辞凑过去看,指尖抚过带绒毛的叶片:“南境的‘碧桑’,据说桑叶大,蚕爱吃。”他转头对围观的孩子们喊,“谁要学养蚕,先把桑田的草除干净!”孩子们立马挎着小篮子往预留的空地跑,竹篮碰撞的声响,混着茶园的蝉鸣,像支热闹的夏曲。
      纺织坊的姑娘们开始织桑纹布,货郎的曾孙女新创了“茶桑共舞”的花样,茶芽缠着桑枝,被孩子们叫做“草木结亲”。萧砚之来取布时,正撞见她们用茶汁染丝线,染出的绿比南境的靛蓝浅,却透着股清润。“给学堂做新桌布正好,”他摸着布面,“孩子们趴在上面写字,都能闻见草木香。”
      散兵的药铺后院种上了桑,桑叶嫩得能掐出水。他的女徒弟正用桑叶和沙棘果熬膏,说是能治咳嗽。“清辞说这膏得加棉籽油收稠,”她搅着铜锅,褐色的膏体冒着热气,“去年加了点,孩子们说像糖果。”散兵蹲在桑树下抽烟袋,看着药罐里翻滚的桑叶,忽然笑:“当年在南境见人用桑叶喂蚕,哪想如今能当药。”
      秋收的茶田像铺了层褐绿的绒毯,谢清辞和萧砚之带着孩子们摘秋茶。萧砚之的竹篓里总比别人多些野菊,是给谢清辞泡茶时加的。“你这篓子快成花篮了,”谢清辞夺过他的篓子倒腾,“正经茶叶没摘多少,倒捡了半篓花。”萧砚之趁机往他嘴里塞了颗桑椹干,是孩子们晒的,甜得发腻:“去年的桑椹酒还没喝完,今年再酿点,加新茶泡着喝。”
      粮仓旁的棉仓又堆高了半尺,新收的棉花白得晃眼。农学堂的学子们在棉仓边搭了个茶棚,用新茶和沙棘果煮甜茶,过路的人都能喝上一碗。老秀才带着孩子们在茶棚前贴对联,上联是“茶煮春秋香满盏”,下联是“棉裹岁月暖盈怀”,横批“草木含情”,墨汁里掺了桑汁,写出来的字带着点淡紫,像沾了桑果的甜。
      “戏班的《万籽图》又加了茶桑的段落,”谢清辞捧着刚炒好的新茶从茶坊出来,茶罐上的棉布垫是货郎的曾孙女绣的,“演到摘茶时,满台都飘着干茶末,引得台下打喷嚏。”萧砚之正帮着学子们往车上装桑苗,准备送给北境的村落,闻言直笑:“那得让散兵备点治喷嚏的药,免得观众以为戏里下了毒。”车轱辘碾过铺着桑叶的麻袋,沙沙响,像走在秋天的树林里。
      冬天的藤架下,孩子们围着炭盆烤茶饼。谢清辞教他们用棉絮裹着茶饼捂热,说“这样茶香才跑不了”。萧砚之坐在石凳上削桑木扁担,木屑落在炭盆里,冒起串火星。“明年种甘蔗吧,”谢清辞忽然说,手里的茶饼烤得发脆,“用蔗汁熬糖,拌着炒茶吃,准甜。”萧砚之往他嘴里塞了块烤焦的茶饼,苦得谢清辞直皱眉:“先把茶种明白再说,别像去年种棉花,差点把棉籽当糖豆给孩子们吃了。”
      除夕夜的篝火旁,孩子们举着桑木做的小锄头跳舞,嘴里唱着新歌谣:“茶尖尖,桑嫩嫩,棉白白,麦沉沉,藤架下,人暖暖,日子像杯甜茶羹。”散兵端来的桑椹酒冒着热气,甜香里混着茶香,引得孩子们直咂嘴。老秀才的蒲扇上,新添了茶芽和桑叶的图案,扇柄缠着圈棉线,是孩子们凑的,摸起来软乎乎的。
      谢清辞靠在萧砚之肩头,看戏台上演《茶园记》,演的是他们栽茶苗时的模样。演员的动作笨手笨脚,可他看着看着,倒想起萧砚之当年搭竹棚时摔了跤,裤腿划了个大口子,露出的膝盖上还沾着茶园的泥。“你看,”他碰碰萧砚之的手背,老茧磨着老茧,像竹棚的藤缠着木,“当年的竹棚,如今都爬到戏台上去了。”
      萧砚之握紧他的手,往他嘴里塞了块茶糖——用新茶和蔗汁熬的,甜里带着点苦。“不止戏台,”他望着远处的茶园,雪落在茶棚上,像盖了层白棉絮,“这草木早就钻进日子里了,茶有回甘,桑能养蚕,棉能暖身,就像咱们,苦日子熬着熬着,就甜了。”
      风穿过藤架,带着雪的清冽和茶香的暖。箭楼的布袋又鼓了些,里面添了桑苗、茶种、染着茶褐色的棉线、还有片烤焦的茶叶。布袋晃啊晃,里面的根脉顺着茶园的坡、桑田的埂、棉地的垄蔓延,在山坳里种出茶,在河畔栽下桑,把那些年种下的草木,酿成了能润透岁月的甘。
      葡萄藤的枯枝上,新挂的稻草人换了茶农的衣裳,手里举着茶篓和桑篮,笑得比茶园的牵牛花还灿烂。谢清辞看着萧砚之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他当年说“日子会像茶树,一年比一年浓”,原来真的不是虚话。如今新茶接着旧茬,新藤缠着老枝,像他们的日子,旧时光里长出新滋味,再也分不清哪口是苦,哪口是甜。
      “明年,教孩子们熬蔗糖吧。”谢清辞说,嘴里的茶糖慢慢化了,留下满口的甘。萧砚之往他嘴里又塞了块,糖渣沾在他嘴角,像落了点雪。“好啊,”萧砚之的声音混着茶香漫过来,“用南境的蔗,北境的火,熬出能甜透苦日子的糖。”
      藤叶的影子在他们身上晃,像岁月轻轻盖下的新印章。这印章里,有更茂密的茶园,更繁盛的桑田,更洁白的棉堆,有来自四海的草木,还有两个相守的人——他们早已和这片土地长在一起,像茶树扎进坡地,守着薪火,等着后来人,把这日子,一年一年,种得更绵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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