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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粉笔灰与小抹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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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课的空气里总飘着股淡淡的粉笔灰味。
窗外的蝉鸣已经拖得老长,阳光把讲台上的粉笔盒照得透亮,白色的、彩色的粉笔像排站得笔直的小士兵。数学老师握着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函数公式,粉笔末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落了层薄薄的雪。
熊万祺坐在第三排,笔尖在草稿纸上跟着老师的节奏演算,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讲台瞟。黑板已经被写得满满当当,从左上角的三角函数到右下角的抛物线,密密麻麻的字符挤在一起,像片等待开垦的数学森林。老师擦黑板时特意用了点力,板擦在黑板上“吱呀”作响,扬起的粉笔灰借着穿堂风飘过来,在阳光里划出无数道细细的银线,有的落在前排同学的头发上,有的干脆钻进了敞开的窗户。
“这道题的辅助线要这么画……”老师转过身时,袖口蹭过黑板边缘,带起又一阵粉笔灰。熊万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看着那些白色的粉末慢悠悠地落下来,在讲台边缘积成一小撮,像堆没来得及清理的细沙。
他的眉头悄悄皱了起来。不知怎么,看见这种堆积的灰尘总觉得心里发堵。就像上次看见教室后墙的公告栏歪了半寸,他愣是趁午休时找了胶带一点点粘牢;还有图书角的书脊沾了墨点,他偷偷用橡皮蹭了半节课才弄干净。这些别人不在意的小细节,总像根细小的羽毛,在他心上轻轻扫来扫去。
“听懂的同学举手。”老师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白色的粉末在他深蓝色的衬衫上洇开几个小印子。熊万祺赶紧收回目光,跟着大家举起手,可脑子里还惦记着讲台角落那堆灰——要是被风一吹,说不定会飘到谁的作业本上。
下课铃响时,老师的最后一个公式刚落在黑板右下角。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刚才还蔫头耷脑的同学像被按了启动键,有的冲出教室抢占操场的乒乓球台,有的围在一块儿讨论昨晚的动画片,还有人举着作业本追着老师问问题,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熊万祺收拾好课本,指尖在桌沿蹭了蹭——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点白乎乎的粉笔灰。他看了眼讲台,刚才堆积的粉笔灰又厚了些,连旁边的粉笔槽里都积了层,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走啊,去买冰棍不?”林小满凑过来拽他的胳膊,额头上还带着打球跑出来的汗。
“你们先去,我有点事。”熊万祺往后缩了缩胳膊,目光还黏在讲台上。
林小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撇撇嘴:“看那堆灰干嘛?值日生下午会清理的。”
“知道。”熊万祺含糊应着,等林小满跑远了,才悄悄拉开书包侧袋的拉链。帆布袋子磨得有点起毛,里面躺着块浅黄格子的小抹布,边角洗得发白,针脚处还绽了根细细的线头——这是妈妈特意给他缝的,说他总爱乱摸东西,带块抹布方便擦手。
他捏着抹布的一角抽出来,布料软乎乎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刚要往讲台走,前排的两个女生打闹着跑过去,带起的风把讲台边的粉笔灰吹得扬起来。熊万祺赶紧捂住鼻子,等她们跑远了,才踮着脚凑过去。
讲台比他想象的要脏。边缘的木纹里嵌着一层薄薄的白,像是长了层细密的绒毛;粉笔槽和讲台的缝隙里更糟,积着团成小块的粉笔灰,得用指甲才能抠出来。他把抹布往讲台边缘按了按,来回蹭了几下,白色的粉笔灰立刻在浅黄格子上洇出片模糊的印子。
“簌簌……”抹布擦过木头发出发涩的声响。他踮着脚够讲台最上面的沿,帆布鞋的鞋底几乎要离开地面,校服的袖口蹭过讲台侧面也没在意——反正已经沾了不少灰,不差这一点。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投在黑板上,像只认真啄米的小麻雀。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做这个。值日生会打扫,老师说不定根本不在意这点灰,可看着那些白乎乎的粉末堆积着,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不清理干净总觉得不舒服。就像上次看见林小满的桌肚里塞着皱巴巴的废纸,他趁午休偷偷帮着整理了;看见饮水机旁的水渍没擦干,总会多扯两张纸巾擦干净。林小满总笑他是“小洁癖”,可他自己知道,就是单纯看不得乱糟糟的。
“嗯?这里藏着只勤劳的小蜜蜂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熊万祺一跳,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转过身,看见劳动委员赵磊抱着个拖把站在旁边,嘴角还挂着笑。赵磊是班里出了名的“扫地僧”,总能把教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此刻他额头上的汗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蓝色的劳动委员袖章上。
“没、没什么……”熊万祺的手顿在半空,抹布还攥在手里,格子上的粉笔灰显得格外显眼。
赵磊走过来,用拖把杆轻轻碰了碰讲台边缘:“擦得挺干净啊,比我们组的值日生还仔细。”他指了指讲台缝隙,“这里的灰我上次用牙刷都没刷干净,你居然抠出来了?”
熊万祺的耳尖有点发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就……顺手擦一下。”他手里的抹布还在滴溜溜转,差点真的掉下去,赶紧用另一只手接住。
“顺手能顺到讲台缝里?”赵磊笑得更明显了,往他手里塞了瓶矿泉水,“喏,刚买的,看你热的。”瓶身上的水珠沾在熊万祺手背上,凉丝丝的很舒服。
“谢谢。”他接过来握在手里,目光又落回讲台上。刚才没擦完的地方还留着半截灰色的印子,像幅没画完的画。他忍不住又拿起抹布,想把剩下的擦完,可手腕刚动了动,又想起赵磊的话,动作顿住了。
“你擦吧,我不打扰你了。”赵磊拖着拖把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补充了句,“说真的,有你当班长,我们劳动委员都能偷懒了。”说完笑着转身进了卫生间。
熊万祺站在原地,手里的抹布捏得有点皱。他低头看了看讲台——已经干净多了,边缘的木纹露出来,带着点温暖的浅棕色;缝隙里的灰被抠得干干净净,像被细心梳过的头发。风从窗外吹进来,这次没有扬起粉笔灰,只带来了操场边的槐花香。
他把抹布摊开,想再擦一遍讲台侧面,可刚才被赵磊那么一说,心里突然有点别扭。好像自己做这事被看穿了似的,明明是想悄悄弄干净,怎么就被撞见了呢?
“算了。”他小声嘟囔着,把抹布从讲台上拿下来。浅黄格子已经被染得花花绿绿,白色的粉笔灰和讲台的木色混在一起,像幅抽象画。他没在意袖口沾着的灰,反而把抹布仔仔细细地叠起来——先对折成矩形,再沿着边角折成小方块,连绽线的那一角都特意藏在了里面。
叠好的抹布变得小小的,像块方方正正的小饼干。他拉开书包最里面的夹层,把抹布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还特意用课本挡了挡——这个夹层平时放着他的日记本,是书包里最隐秘的地方。
刚拉上拉链,林小满举着根绿豆冰棍跑进来:“你干嘛呢?冰棍都快化了!”他把冰棍往熊万祺手里一塞,目光在他袖口扫了扫,“咦,你袖口怎么这么多灰?跟谁打架了?”
“没打架。”熊万祺咬了口冰棍,冰凉的甜意在舌尖散开,“刚擦了下桌子。”
“擦桌子能擦到袖口?”林小满狐疑地挑眉,突然瞥见讲台上的水渍——刚才赵磊的矿泉水洒了点,映着光亮晶晶的,“哦——我知道了,你又偷偷打扫卫生了是不是?”
“说了是擦桌子。”熊万祺把冰棍举到他面前,冰水滴在林小满手背上,吓得他赶紧往后躲。两人闹了几句,上课铃就响了,林小满嘴里叼着冰棍跑回座位,留下熊万祺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冰棍的凉意。
他往讲台看了最后一眼。干净的边缘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粉笔槽里空荡荡的,连空气里的粉笔灰味都淡了些。刚才被赵磊撞见的别扭感还没完全散去,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暖的,比手里的冰棍还要舒服。
上课铃响到第二遍时,他才快步跑回座位。坐下时,书包里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大概是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抹布在安静躺着。他摸了摸书包的夹层,嘴角悄悄弯了弯——其实被人说“勤快”,好像也没那么糟。
只是下次,得找个没人的课间再来擦。他咬着冰棍想,目光落在窗外,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在替他保守这个关于粉笔灰和小抹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