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有缘》kathyand

17、但为君故

　　也许，人到了非常时期，就会有种奇异的麻木和镇定，那是一种独特的保护机制，保护自己的精神不至崩溃。那么，顾惜朝目前所处的状态就是这样，完全事不关己。他只是茫然地看着手术室的灯亮着，一直亮着；看着雷卷、沈边儿、息红泪等人焦躁地等在门边；看着这许多的医生、护士，甚至警察匆忙来去，而没有任何声息，仿佛他的灵魂已经抽离到另一空间，与这里完全不相干，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肉身。
　　这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身上，这么多血？出了什么错？
　　“顾先生，顾先生！”无情推着轮椅来到他身边，叫了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干脆提高了声调，“顾惜朝！”
　　“嗯！”顾惜朝身子一震，这才回神，像一个受惊的孩子。
　　无情眉头一沉，第三次见面，顾惜朝已经无法再镇定如常，甚至于无法确定他目前的精神状态是否适合做笔录……“你，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谈，好吗？”
　　时间的流动性在顾惜朝这边仿佛已经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时滞。所以，从无情把他的意思表达出来到转换到顾惜朝可以接收的信息，再到顾惜朝对此做出反应，已经是在几分钟之后的事，“好……”
　　陪坐在一边的追命也看出了顾惜朝的反常，忍不住插嘴道，“惜朝，我陪你去。”
　　这一次，顾惜朝没有开口拒绝。
　　“喝点热水好吗？你在发抖。”无情轻声道，把杯子递给他。
　　“……谢谢。”顾惜朝力持镇定地接过杯子，看起来筋疲力尽。
　　“还是，先换件衣服？你的身上都是血……”追命接着说了一句。
　　顾惜朝只是摇头，茫然地摇头、拼命地摇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血是他抱戚少商来医院的时候沾上的，在胸口、在双臂，大片大片。
　　“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戚少商会被车子撞到？”无情柔声问他，似乎是怕吓到了顾惜朝。
　　顾惜朝没有回答，只是无力地闭上眼睛，脸色惨白。
　　无情轻叹了一声，准备收拾东西，看来现在的确不适合做笔录。
　　“车祸……我，我不知道……俞美遥原本是想撞死我，戚少商冲过来，把我推开。然后，然后就……”眼前一片血红，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天地都倒转了？
　　“俞美遥为什么想要撞死你？她丈夫的事，你跟她究竟有什么台底交易？”刚从警局赶来，给已经拘押的俞美遥做完口供的铁手在听了顾惜朝的话之后，即刻插了一句。
　　“二师兄？！”追命立即跳了起来，“惜朝不会！他也是受害者！”
　　铁手却不理会，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眼光只落在顾惜朝的身上，仿佛明镜高悬，让一切丑恶无所遁形。
　　顾惜朝却早已失了所有气势，他抬眼看铁手，散乱的眼神根本无法聚焦，沉默不语。
　　“铁手，俞美遥究竟说了些什么？”无情问道。
　　“她说，她爱你！”铁手只是盯着顾惜朝，如利刃将活鱼钉死在沙滩，“而你，却无动于衷，无论她为了你做了多少牺牲。顾惜朝，你真是巨毒，谁沾上了你都是一个死！你还要害多少人才满意？”
　　“你总是绝情的……就像是恶魔的孩子……”
　　“顾惜朝，你真是，瘟疫！”
　　“顾惜朝，你真是巨毒，谁沾上了你都是一个死！”
　　……
　　既然都是一样的看法，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顾惜朝有些嘲讽地动了动薄唇，同样的话听的太多，到如今已经毫无新意。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握着杯子的手指越来越用力，可他说出的话却越来越淡然，亦越来越绝情。“还有戚少商，怕是得不到才愈加珍贵而已。至于你铁手，既然认清了我是毒，那就随时提醒自己不要像其他人那样没出息，千万不要被我吸引！”
　　“顾惜朝！”无情轻喝了一声，压低声道，“我知道你今天受了很大的刺激，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戚少商还躺在手术台上！”扶了扶额头，无情又道，“你跟俞美遥之间，我相信你绝对清白。至于感情上的纠葛，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你说俞美遥爱你，不过是她的自欺欺人。我只问你，你现在是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一直在做同样的事？”
　　什么事？自欺欺人吗？我欺骗了别人什么？又欺骗了自己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顾惜朝只是茫然。
　　“追命，送他回去，其他的事，以后再说。”无情淡淡地吩咐追命。眼角瞟到铁手仍不甘心，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这起案子由我负责，铁手。”
　　“大师兄你真的信任顾惜朝？”铁手见他们离开，犹有不甘。
　　“铁手，你不觉得你对他成见太深很不公平吗？刚才，其实我不该帮你说话。”无情轻声道，“没有人可以承受那么多，他刚失去了至亲……”
　　顾惜朝母亲的事，铁手同样略有耳闻，无情提到这个他便不再言语。
　　“我真的对他很有兴趣，所有人都想别人对自己好，他却惟恐别人待好他，怕到发抖。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反常？”无情皱着眉低声问了一句，不再开口。

　　回到寝室，把自己浸没在浴缸里，水温调到最高。可即便如此，顾惜朝却还是觉得冷，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冷，丝丝寒意，冷得他连思考的能力都快没有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戚少商，为什么？
　　在浴缸里一直泡到水变凉，身上的皮肤起皱脱水，顾惜朝才起身，躺上床，裹紧了被子却依然觉得冷，连血液都要冻结的冷。
　　披衣起床，将那件染满戚少商血迹的衣服揽入怀中，才稍稍好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我这是，怎么了……”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生死离别的场面，为什么今天却全乱了？见过老师的尸体，也见过母亲的尸体，为什么我还会怕一个奄奄一息的戚少商？为什么看到他满身是血的样子会惊慌失措？为什么他要救我？为什么？我这是怎么了？
　　“铃……”半夜响起的电话铃总是分外惊心。
　　电话那头，是追命的声音，带着点兴奋，“惜朝，少商没事了！医生说他命大着呢，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能活到98！你放心吧。”
　　忡怔着挂断电话，顾惜朝的心却依旧空空落落的，但满身的疲惫却已经不允许他想太多。抱紧自己蜷缩在墙角，他无意识地低喃了几句，“外婆，我冷……我这是，怎么了……”
　　将自己柔软地抱成一团，头颅向后靠去，搁在凳子上，他睡着了。借着一点冰冷的月光，可以看到他向后仰的脖子拉出了一条完美的弧度，如天鹅，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