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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清场 ...

  •   黎明前的A区第一侦察纵队基地,指挥中心被惨白应急灯涂抹成冰冷的金属牢笼。中央光屏上,地形图正在缓缓旋转,核心区域被刺目红圈锁定。
      十公里外,一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焦土,最高建设部的命令如同淬火的钢印,冰冷地烙在屏幕上:即刻开拔,彻底清扫,配合筑墙。
      天敬贞立于光屏前,黑色作战服勾勒出笔挺如枪的轮廓,肩章徽记在冷光下泛着幽芒。他唇线紧抿,目光如手术刀般刮过坐标细节,下达指令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带着金属的质感与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在空旷中心回荡。
      “工程一、二队,重型机甲预热,携带标准围护单元。医疗分队ABC组,随工程队同步推进,最高等级生物阻断剂准备。侦察一、二、三小队,一级战备,外围警戒及核心区清扫。行动代号——‘清场’!”
      命令如石坠水,基地瞬间苏醒。沉重合金闸门在液压咆哮中轰然升起,门外黎明前的黑暗裹挟着硝烟与铁锈的冰冷气息涌入。
      大型运载车与工程机甲引擎的怒吼震得地面微颤,排气管喷出的白雾迅速凝结。医疗悬浮车蓝光闪烁,汇入钢铁洪流 身着黑色作战服的侦察队员列队跑出,战术靴踏击金属地面的声响冰冷沉重。
      柳开江的身影在集结的侦察队中沉默浮现,他检查装备的动作精准如机械:背后哑光长刀,腰间弹匣与特制手雷。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深潭鱼影般的微光。
      他极快地侧头,目光穿透冰冷钢铁与忙碌人影,在指挥中心入口那道笔挺的黑色身影上停留一瞬,随即收回,专注调整腕上战术屏。
      沙锦像条滑溜的泥鳅在队伍里穿梭,拍肩低语,脸上挂着洞悉一切又充满玩味的招牌笑容。他背上的大口径□□折射粗犷线条,还有那把他从不离手的羽毛球拍。
      他溜到柳开江身边时,胳膊肘极其自然地一撞,压低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喂,嫂子,看咱大哥今天这气场,啧,隔老远都冻人。不过嘛...”他故意拖长调子,贼眼瞟向天敬贞方向,“我赌十袋苹果,队长刚才绝对往这边瞄了一眼你!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柳开江置若罔闻,检查装备的手指仅停顿零点一秒。手套搭扣发出轻微的“咔哒”。沙锦则是嘿嘿一笑,目光在他平静侧脸与远处天敬贞冷峻轮廓间逡巡,笑容愈发灿烂。
      “出发!”天敬贞的声音斩断喧嚣。钢铁巨兽碾过基地外围坚实地面,扎入荒芜废土。车窗外,景象由熟悉工事过渡为死寂地狱:扭曲枯槁的黑色树干如垂死巨人手臂刺向铅灰天空,地面覆盖厚厚灰烬与暗色苔藓,巨大骸骨碎片半埋尘土。
      越接近目的地,空气中腐烂植物、腥甜血液与浓烈硝烟混合的气息便越发刺鼻,沉甸甸压在胸口。车内只剩电流沙沙声,所有人都握紧武器,目光如鹰隼扫视窗外阴影。
      冲破最后一片病化灌木,视野豁然。焦黑战场冒着缕缕青烟,边缘却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十几台泰坦般的巨型工程机甲矗立焦土,金属巨足令大地呻吟。机械臂挥舞,将数米厚的预制合金板嵌入轨道,“哐当”巨响震耳欲聋。电弧焊接光芒刺眼如银蛇狂舞,“滋啦”噪音充斥耳膜。
      地基深坑旁,重型钻探设备扬起尘土。医疗队蓝色帐篷在边缘支起,消毒灯光在灰暗背景中格外醒目。金属碰撞的喧嚣与人类改造自然的蛮横力量充斥空气。
      天敬贞的指挥车在侦察队集结区停下,他推门踏上尚带余温的焦土,冷风卷硝烟扑面。目光扫过血火洗礼的土地,落向高耸合拢的合金围墙,毫无迟疑打开通讯频道,声音沉稳。
      “侦察一队,东区扇形展开。二队,西区。三队...”目光扫过柳开江与沙锦,“核心区域,地毯式清扫。重点排查病化残骸点、地下掩体、废墟。保持频道畅通,异常即报。行动!”
      “是!”回应短促有力。
      沙锦“咔嚓”一声给□□上膛,大步跟上,“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嫂子,咱俩可得把你家的那位保护好了!”他朝柳开江挤眉弄眼。
      天敬贞脚步未停,柳开江沉默调整长刀位置,目光沉静投向焦烟袅袅、遍布弹坑与巨大残骸的核心地带。
      血腥、硝烟与植物腐败的气息浓重如实体,压入肺腑,脚下灰烬与未冷金属碎片发出牙酸声响。巨大合金残骸如巨兽尸骨,凝固暗红污迹,烧焦病化根系如丑陋黑触手探出焦土。
      三人呈铁三角踏入死亡之地。天敬贞居中靠前,眼神如鹰隼,手枪随目光微调。柳开江左翼,右手距刀柄毫厘,步伐无声警惕。沙锦右后方,枪口指地,眼神滴溜乱转,哼着不成调小曲。
      阳光艰难穿透云层烟尘,吝啬洒下惨淡光线,在废墟投下扭曲长影。风吹过金属骨架或空洞残骸,发出呜咽或撞击声,如亡魂低语。
      “啧,阴气真重。”沙锦踢开覆满黏腻黑苔藓的混凝土块,露出暗红内脏状物,“在这鬼地方盖好墙,晚上不觉得瘆得慌?”他瞟向柳开江,“嫂子,要不以后申请调来给大哥站岗?黑灯瞎火,多适合...”
      “闭嘴,警戒!”天敬贞声音无波,蹲在能量武器轰开的大坑边,捻土轻嗅,眉头微蹙。
      柳开江停在布满焦痕与巨大爪印的半塌混凝土墙边。指尖拂过爪痕边缘诡异的暗绿结晶,一丝静电般的麻痹感传来。他眼神一凝,身体微不可察向左后方侧步,目光锁定了爪痕下方被碎石钢筋半掩的黑暗缝隙。
      “残留能量,下面。”声音低沉平稳。
      天敬贞立刻起身,目光锁定缝隙。沙锦瞬间收笑,枪口微抬。
      “标记。沙锦,警戒洞口及两侧。”天敬贞下令,拔出强光手电。柳开江默契取出闪烁红光的电子信标,轻抛洞口边缘,红灯转黄。
      雪亮光柱刺入黑暗缝隙,照亮向下倾斜、布满黏滑苔藓与破碎管道的通道深处,密密麻麻缠绕蠕动的暗红藤蔓!如□□毒蛇包裹高度腐败的变异犬尸。藤蔓细小吸盘开合,贪婪吮吸黑绿脓液。强光刺激下,藤蔓蠕动加剧,尖端如蛇头抬起,对准光源!
      “病化血藤!走廊全是!”沙锦倒吸冷气,□□顶肩。 “洞口窄,重型无效,物理清除!”天敬贞声音冷冽,收枪反手抽出近战格斗刃,刃口流转森然寒光,重心下沉。
      即将踏入洞口刹那,柳开江身影如黑色闪电后发先至,贴着他掠过,挡在洞口前。哑光长刀反握身后,刀尖斜指地面,如蛰伏毒牙。他微侧头,声音低沉短促,“我主攻,你策应,清理漏网!”
      天敬贞动作顿住零点一秒。那道不算宽阔却沉凝的背影,带来一种被坚硬屏障护住的、带着温度的安全感。他压下异样,眼神锐利如刀。握紧格斗刃,悄无声息调整到柳开江斜后方,目光越过肩头锁定狂躁血藤。
      “哎哟!”沙锦夸张叫嚷,枪指洞口上方,贼眼发亮,“嫂子你这护花使者当得这么积极!咱大哥可还没动呢!不过嘛...这站位,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大哥,你放一百个心,你家的砍这玩意儿跟切豆腐似的!”
      柳开江对此充耳不闻,心神凝聚洞口黑暗与死亡之藤。深吸冰冷腐臭空气,下一刻,离弦之箭般射入洞口!
      黑暗吞噬大半身影,洞内爆出牙酸切割声与藤蔓断裂闷响!雪亮刀光疯狂闪烁,大片暗红藤蔓断裂飞溅。黏稠恶臭汁液如血雨泼洒,溅作战服“滋滋”作响腾起白烟。
      天敬贞紧随,格斗刃化银色匹练,精准斩断从刀光缝隙钻出或侧面偷袭的细小藤蔓。动作高效简洁,完美填补柳开江大开大合的空隙。
      两人一前一后,如精密齿轮咬合,在狭窄湿滑致命空间高速推进,刀光刃影织成死亡之网。
      沙锦守洞口,听着激烈搏杀,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笑容再现,小声嘀咕,“瞧瞧这配合...说没点啥谁信?真不知道大哥私下给他开了多少小灶”。
      战斗平息,洞内只剩浓烈腐臭与满地断藤残汁。柳开江收刀入鞘,“锵”一声轻鸣,刀身沾满黏稠暗红液体。他微微喘息,后背作战服烧蚀出斑痕,肩头一道浅痕渗血丝,那是刚才头顶被石缝中的垂藤偷袭所伤。
      天敬贞目光扫过伤处,眼神微凝。沉默地取出金属盒,高效消毒喷剂与纳米修复贴。走到柳开江身侧,喷剂对准伤口。冰凉喷雾触肤,柳开江身体绷紧又放松。他没有回头,侧脸和下颌线绷紧。
      天敬贞动作专业,喷消毒剂,修复贴精准覆盖。指尖隔着薄贴边缘轻按,力道透过布料传来。
      “下次注意头顶。”声音无温,天敬贞做完立刻收手。柳开江喉结滚动,低声“嗯”了一声,修复贴下麻痒感与短暂触碰的奇异触觉仍然残留。
      沙锦探头,堆满赞叹,“干净利落!天柳联手,天下无敌!瞧瞧这效率!”目光落在柳开江肩头修复贴,笑容意味深长,“哎呀,咱的小柳同学挂彩了!英勇负伤!队长还亲自帮着包扎!羡慕死我了!”
      “闭嘴,处理现场。”天敬贞冷声说道,转身出洞标记清理状态。
      柳开江沉默跟上,经过沙锦身边无停顿,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
      正午,惨淡日头悬顶。侦察三队队员在倒塌厂房形成的巨大金属骨架区休整。沙锦坐扭曲工字梁上灌水,眼珠滴溜一转,看到天敬贞靠弹孔混凝土板看战术平板,柳开江坐在七八米开外断裂的水泥墩上默默擦刀。
      沙锦咧嘴笑,声音不大不小,“兄弟们,今天这效率可以啊!尤其咱小柳同学和队长搭档时的时候...”故意顿住,看到队员投来“又来了”的眼神,“这叫‘天生一对’!你们是没看到,刚才他们的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啊!这默契,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是...”
      “沙锦。”天敬贞抬头,目光如冰锥钉在他脸上。沙锦做拉链封嘴状,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咋了天哥?夸您还不乐意了!我这是在复盘刚才的行动嘛!也顺便让我长了长见识!”看沙锦那挤眉弄眼的样子,谁都拿他没办法。
      柳开江擦刀动作无停顿,低垂眼睫几不可察颤动,握刀柄手指悄然收紧。视线余光极快扫过天敬贞方向,落回冰冷刀锋。耳根处一抹细微红晕,如初雪落梅。
      天敬贞看战术平板,手指滑动,扫描图似有一两秒未入眼底。下颌微绷,握平板边缘的指节发白。
      下午日光惨淡,云层沉沉,侦察三队推进到研究所附属仓库废墟,扭曲坍塌钢结构骨架与如山混凝土块。空气中铁锈、血腥硝烟、化学药剂酸腐与病化植物腐败甜腥令人作呕。
      “警惕!能量残留读数异常高!”天敬贞声音凝重。手势示意小队分散搜索,柳开江沙锦分到由天敬贞带领的这一组。
      沙锦端枪踢开覆厚灰绿苔藓金属板,露出向下维修通道口,浓烈酸腐气扑面,“我去!这味儿...不知道是哪个大家伙烂在底下了...”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沙锦脚下覆盖苔藓混凝土碎块的地面,毫无征兆猛塌!瞬间裂开直径三米黑洞,沙砂碎石轰然坠落。
      “小心!”柳开江暴喝与天敬贞拔枪同步。
      塌陷超快,沙锦短促惊呼,脚下悬空,连同碎石坠向黑洞。
      千钧一发,柳开江扑到塌陷边缘。贴坑边滑下,戴战术手套的手在飞石中闪电探出,死死抓住沙锦挥舞手臂,巨大下坠力扯得他身体猛沉,半身悬空,靠另一手死抠坑边锈钢筋稳住。
      “抓住!”柳开江声音嘶哑变形。沙锦惊魂未定,另手死死反抓他手腕,脚蹬湿滑坑壁。
      “沙锦!柳开江!”天敬贞冲到坑边,呼吸急促,心脏狂跳。扯下强光信号棒掰亮,刺目红光瞬间照亮塌陷坑内部。
      下面的地狱景象使人头皮炸裂,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幽深空间!红光下,堆满扭曲腐烂有机体残骸,这里是个巨大的病化异物坟场!
      更可怕的是,蠕动脓液与残骸山中,盘踞数条水桶粗、泛暗沉金属光泽深紫藤蔓!如沉睡巨蟒,覆厚角质鳞片与尖锐棘刺!强光刺激下,藤蔓不安扭动,鳞片摩擦“沙沙”声,尖端如巨蟒抬头,转向光源!
      “操!这底下还他妈有东西!”沙锦声音变调,手也开始止不住地晃荡,“你赶紧放开我!这些东西醒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柳开江充耳不闻,抠钢筋手指骨节泛白,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汗水浸透额发滚落,牙关紧咬,喉间发出低沉的嘶吼。
      “坚持住!”天敬贞的声音斩钉截铁。扫视坑壁,手枪瞄准抬最高、似将攻击的深紫藤蔓尖端,“柳开江,跟我一起发力!三,二...”
      “一!”
      他们刚把沙锦给拽上来,异变再生。
      塌陷坑另侧边缘,大片覆厚苔藓伪装网水泥预制板连支撑结构,因震动彻底崩解!巨大水泥块扭曲钢筋如崩塌山体,轰然砸向悬吊两人。
      下方,被强光震动激怒的巨型藤蔓,如苏醒恶魔,数条藤蔓暴起!粗壮如攻城槌尖端撕裂空气,裹挟腥风腐臭,洞穿合金之力,狠狠刺穿了地面!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绝境了!
      天敬贞瞳孔骤缩,世界无声,唯崩塌巨石、刺来致命藤蔓和坑边的两道身影!冰冷寒意冻结血液,火山怒意焚毁理智!
      “躲开——!!!”
      嘶吼撕裂喉咙,本能超越思考!天敬贞如强弩之箭扑向柳开江和沙锦,全力撞到了他们的腰侧。
      巨大撞击力让柳开江猝不及防,向侧翻滚,同时沙锦也被甩向了坑壁的凹陷处,三人侥幸躲过了最大的灾难。
      但致命攻击可不止上方!
      柳开江被撞开失衡翻滚瞬间,一条从下方死角刺出、最粗壮深紫藤蔓,如潜伏毒龙,抓住转瞬即逝之机。尖端恐怖动能尖锐破空,撕裂空气,棘刺寒芒闪烁,直直的刺向柳开江毫无防备的身后。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凝固拉长。柳开江的眼中急速放大象征着狰狞和死亡的尖刺。绝望的气息涌入脑海,根本就躲不开!
      千分之一秒刹那,一道身影如最坚壁垒,挡在身前。
      天敬贞! 眼中无犹豫,唯有冰封住死亡的决绝。手中的特制手枪发出极限的轰鸣,子弹未射藤蔓尖端,精准射向藤蔓刺出路径上摇摇欲坠的巨大混凝土块!
      “轰!”
      子弹引爆小当量爆破装药!爆炸不烈,但时机和位置却恰到好处!数吨混凝土被冲击波猛推离坠落轨迹,如同无形巨手的拨动,轰然砸中了刺向柳开江的藤蔓的中段。
      骨骼碎裂与血肉碾压的闷响齐爆,藤蔓被沉重混凝土硬生生砸断,前端扎入废墟抽搐,喷溅出大股的紫黑浆液,后半截如断蛇尾疯狂拍地,碎石烟尘。
      天敬贞扣动扳机、改变轨迹同时,身体被爆炸冲击波狠狠掀飞,如断线风筝摔向柳开江所处的方向。
      柳开江翻滚落地,未及庆幸,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向着自己失控砸来。他的瞳孔骤缩,本能超越思维,不避反迎,张臂前扑。
      “砰!”
      沉重的撞击随之袭来,天敬贞重重的摔入柳开江怀中,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踉跄后退,后背重重的撞到金属残骸。一股闷响在空气中炸开,随之而爱的就是烟尘弥漫。
      柳开江双臂如铁箍般死死地环抱住怀里的天敬贞,尽管后背的剧痛正在向全身蔓延,但他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迅速集中到怀中——冰冷作战服下异常激烈心跳撞击胸膛,急促又带有硝烟味的喘息摩擦着颈侧,激起战栗。
      天敬贞头因撞击的惯性而无力的靠在他的肩窝,被汗水浸湿的黑发蹭着下颌,这种触感让柳开江感受既陌生又熟悉。
      时间停滞,烟尘飞舞。藤蔓断口处喷出的浆液正在滋滋腐蚀着墙壁和地面,远处沙锦的咳嗽声模糊。
      柳开江感受到怀中的身体正处于紧绷颤抖的状态,那是爆发后的脱力虚软和生死一线惊悸。柳开江的手臂情不自禁的抱紧了几分,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强烈保护欲的激起与难以言表的滚烫情绪如熔岩般的奔涌。
      天敬贞那眩晕的意识逐渐挣扎回笼,而他最先感知到的,就是正包裹着自己的、硝烟尘土味与强烈的男性气息,窒息而又灼热。对方胸膛宽阔坚实,心跳擂鼓沉重迅疾,仿佛能震碎他的耳膜。温热呼吸急促拂过自己颈侧的皮肤,激起情不自禁的麻痒。
      天敬贞猛地抬头,一个近在咫尺的冷硬下颌与滚动喉结映入他的眼帘。酥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顿时惊醒,身体猛僵。恼怒、窘迫和慌乱直冲头顶!
      天敬贞猛地发力,双手撑柳开江双臂的束缚!
      “松手!”他的声音沙哑而又急促。
      柳开江的手臂如同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力道撤走的速度也极快。天敬贞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得以站稳,他与离开健康迅速拉开距离,动作略显僵硬。他飞快地抹去脸上的尘土和紫黑色浆液,眼神锐利地扫过柳开江,随即转身走向塌陷的深坑。
      “沙锦!报告!”
      “咳咳...还活着!队长!”沙锦声音虚弱又激动,“刚才差点就他妈成刺身了!多亏了你和嫂子!”沙锦边说边灰头土脸地从坑洞中爬了出来。
      天敬贞紧绷神经稍松,看向塌陷坑下方,断藤疯狂扭动,其他藤蔓被震慑,在脓液中不安地翻腾着。
      “标记坐标!呼叫空中支援!凝固□□清理!”天敬贞果断下令,“柳开江,沙锦,撤出区域,检查伤势,外围警戒!”
      “是!”柳开江应声,低沉平稳。随后就开始进行迅速检查,后背传来阵阵钝痛,作战服有些被腐蚀留下的痕迹,没什么大碍。他的目光掠过天敬贞冷峻的侧和正在大幅度起伏的胸口,唇动无言,沉默撤离。
      沙锦一边撤,一边回望烟尘未散的坑边。他和天敬贞背对而立,身形挺拔,握枪手关节突出,没有丝毫颤抖。柳开江望着那沉默的背影,脚步也加快了一分。
      沙锦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来了,庆幸与“吃瓜的快乐”混杂。他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低声咕哝道:“哎呀,这儿他妈还真是要命啊!”
      夕阳如暗红燃尽火球,沉向废墟与病化森林交界。最后的光线穿透尘埃云,涂抹着悲壮的血色余晖。工程机甲的巨臂正在空中挥舞,合金围墙轰鸣延伸,切割着灰暗的天幕。
      侦察三队的全体队员拖着疲惫身躯在安全区边缘集合,他们每个人都像是刚从泥浆里被捞出来一样,作战服的刮痕污迹呈现干涸的深色,血腥、硝烟、腐败、甜腥与凝固□□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沙锦正靠着沙袋大口大口往嘴里灌着水,哪怕有的漏到了外面他也无心在意。此时的他已经累得无力调侃,但眼神还是在习惯性的巡逻,最终落不远处。
      天敬贞就站在不远处那一小片干净的混凝土地上,低头看着战术平板上的最终清场报告,夕阳的残光勾勒处他挺拔而又孤峭轮廓。
      柳开江沉默不语,坐在一个断裂的矮墙残骸上,仔细检查着长刀的刀刃,手指细腻地拂过刀身。
      二人就相隔几步,但是却没有交流,两人都如同夕阳下孤独又疲惫的剪影。
      沙锦的眼睛还是很毒辣的,他清晰地看到天敬贞在翻报告页时,视线极短地扫过柳开江的身上。柳开江擦刀动作细微停顿,指尖无意识收紧。空气仿佛弥漫着无形张力,共同的疲惫与更深沉到难以言表的万千思绪在风中流淌。
      沙锦咧嘴,无声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绽开,像是尘埃落定后的庆幸和疲惫。他笑着拧紧水壶盖,传来一声“咔哒”的轻响。
      临时搭建的营房紧挨着,像是初具规模的围墙基座,快速拼装而成的合金板房在暮色中如同冰冷的金属盒。空气中充斥焊接焦糊、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汗水的酸馊味,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倒映着墙壁的编号和警示的标语。
      天敬贞和沙锦的临时寝室在最靠里的地方,天敬贞推开薄薄的合金门,新金属的味道和消毒剂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两张狭窄行军床和一张简易的金属桌。
      天敬贞反手把门关上,战术背包“咚”的一声卸下并被他丢在坚硬的地面上。他走到自己床边,但并没有开灯,而是借着窗外围墙工地那些正在晃动的光柱,沉默不语的开始解开作战服外套的塑料扣。他的动作略显迟缓,仿佛就连骨髓都透着极致的疲惫。
      沙锦的动作却很快,然后就如同烂泥般摔向另一张床,床架发出阵阵呻吟。“哎哟我的老腰,今天差点没给我累死...”他边发出夸张的呻吟边扭动着身体,试图找到最舒服的姿势。
      他默默看着天敬贞在昏暗的光影里沉默脱卸装备的侧影,原本耷拉着的眼皮顿时抬起,眼里的贼光又重新燃了起来。
      “队长...”沙锦的声音带着弄丑的倦意,调侃劲儿却丝毫不减,“今天可真够险的,差点被做成刺身喂给那些藤蔓。”他突然顿住,观察到天敬贞毫无无反应和任何动作,嘴角咧的更开,“不过嘛...嘿嘿,值了!我今天这些罪算是没白遭!嫂子那时候扑过来抓住我的那眼神,啧啧,我之前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还有后来,你突然扑过来撞开了他,然后他在那里死死的抱着意识模糊的你...”沙锦故意把声音拖长,“...那场面,说你们没点啥还真没人相信!感天动地!也就是我当时没带着相机,要不然全给你们俩当时的‘甜蜜互动’拍下来!这就叫生死相依!情比...”
      “沙锦...”天敬贞解到外套的最后一个搭扣时,突然停了下来。他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顿时让这狭小房间充满了无形压力,“闭嘴”。
      沙锦立马装作举手投降的样子,“哎呀呀!抒发一下战友情怀嘛!”他的眼珠随即骨碌一转,他突然猛拍大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似的,“哎呦喂,你看我这记性!”他顿时鲤鱼打挺般的从床上弹起,麻利的动作完全不像刚才瘫倒在床上的烂泥。
      在天敬贞略带疑惑目光中,沙锦风似的冲到门边,随后拉开门窜了出去,略显俏皮的话在走廊里回荡,
      “大哥你先歇着!我有个东西落在嫂子那边了!我马上就回来!” 合金门随即“哐当”地关上。
      天敬贞无奈的站立在原地,脱下外套无力地将其搭在一旁的床边,紧身的黑色战术背心勾勒出他那精悍厚实的肩背。他微微皱起眉头,疲惫到懒得再去深究,转身就想要躺在身边的床上。
      此时此刻,寝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但回来的人却不是沙锦。
      柳开江此时正站在门口,拎着他那个装满了东西的行军背包。他很明显没有料到开门后是这样一番景象——狭小的寝室内唯有天敬贞一人,此时的他正背对着门站立在床边,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紧身背心下流畅又极具力量感的肩背线条异常明显。
      昏暗中,天敬贞身上如同大理石般白净的肌肤在窗外晃动的光线下泛起微光。
      柳开江刚想迈入寝室大门的脚步突然顿住,如同被钉在了门槛上一样。他脸无表情,沉静的眼眸深处闪过猝不及防的愕然,但很快就就被更深沉和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紧紧地锁在天敬贞那裸露肩背的起伏上,但很快又如同被烫到般克制地缓慢移开,落在了脚下冰冷的地板上,握住背包带的手指也无声收紧。
      天敬贞听到开门声,以为是沙锦回来了,所以他并未在意。直到那人的脚步停在门口毫无动作,天敬贞立马觉察到不对,倏然转身。
      下一瞬间,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惨白的灯光在走廊顶部斜射,光尘飞舞。天敬贞看着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柳开江,就知道这肯定又是沙锦那老小子搞的鬼,感受到被戏耍的冰冷愠怒瞬间在他的眼底凝聚。
      柳开江敏锐的捕捉到天敬贞眼中腾起的如同寒霜般冷酷无情的审视,喉结紧张的滚动,嘴唇也抿的更紧。他微垂着双眼试图躲避那足以贯穿自己的目光,就那么沉默不语的站在原地,未退未进。
      二人之间的沉默如同墙般垒砌,房间内唯有远处围墙工地沉闷的机械轰鸣。
      几秒死寂,在二人看来却像是过了几十分钟。
      柳开江先挪动了身体,没有解释也没有退却,沉默着步入天敬贞的寝室内,反手轻轻地关上了合金门。
      “咔哒”声轻响,瞬间就隔绝了走廊光源,房间内只剩窗外正在晃动的昏暗光线,柳开江将行军背包轻放在门边的角落。
      天敬贞看着他的动作,眼中的冰寒稍微融化了些,他随手展开了床上的杯子,声音响起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没有再看柳开江,而是直接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开始解开作战靴那带着泥泞和污血鞋带,用力之大如同发泄。
      柳开江默默的走到另一个床的床边,这里原本应该躺着沙锦。柳开江安静的坐下开始卸掉自己身上的装备。他解开战术腰带,取下了背后的长刀将其斜靠床边,动作沉稳而又安静,沉默的身影沉凝在空气中。
      柳开江终于卸掉了所有的武装,坐在床边低着头,看着自己拿骨节分明的手掌,小心地用手指摸摸了掌心那些薄薄的新茧,指关节处还残留着擦伤的淤青,那是白天战斗时留下的。
      房间里只有两人沉默的整理着各自装备的细微金属碰撞声和衣料摩擦声,疲惫如同浓雾一般沉沉地压在身上,强行压下所有正在翻腾情绪。他们要已经紧绷了整日的神经,因体力透支而浑身无力,再也不堪重负。
      天敬贞脱掉沉重的作战靴将其踢到床下,仰面倒向行军床,冰冷的金属床板透过薄薄的临时床垫传来阵阵寒意。
      他无奈的长叹一口气,然后默默地闭上了双眼,他眉宇间愠怒的纹路也逐渐被深沉的倦怠所取代。浑身的肌肉都在因酸痛而叫嚣,高度紧张的神经终究是消耗抽干了最后的力气。
      柳开江此时也躺了下来,动作疲惫而又沉重,行军床吱呀的响了一声。他侧身背对天敬贞方向,面朝冰冷的合金墙,身体在略显寒冷的空气中微微蜷缩,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下意识反应。
      房内陷入昏暗寂静,唯有两人沉重而又缓慢呼吸交织在一起。
      时间流逝,窗外的机械轰鸣显得格外遥远。
      意识快要沉于黑暗深渊前,天敬贞紧闭的眼睫突然微颤。一幅又一幅画面清晰地撞入脑海——塌陷坑边烟尘弥漫、被冲击波掀飞后的失控坠落...骤然迎上灼热而又有力量得怀抱,双臂紧箍,作战服下擂鼓的心跳,颈侧处灼热而又急促的呼吸...
      莫名的燥热直窜耳根,天敬贞在黑暗中猛然睁眼盯着被模糊光影切割的天花板,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他强迫自己闭眼试图驱逐这些打扰他睡觉的记忆碎片。
      另一边,面壁的柳开江身体微僵,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变得微微发白,此时的他突然回忆起白天那些历历在目的瞬间——怀中身体撞击自己的力道、重量和温度,冰冷作战服下激烈的心跳,湿润发丝蹭到他下颌的细微痒意...这些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指尖。
      黑暗与寂静放大了他们二人的感官。
      柳开江的喉咙无意识吞咽,干涩发疼。他的内心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但很快又熄灭。他试图屏蔽自己内心的声音,驱散脑中那些令他燥热的画面以及他心底那些正在翻涌的陌生情绪。
      柳开江深吸一口气,他的气息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柳开江极轻地转过身来,动作小心翼翼的如同试探。
      昏暗的光线勾勒天敬贞出仰卧的轮廓,冷硬的下颌,略微起伏的胸膛,像是睡着了。
      柳开江的目光在黑暗中描摹着天敬贞模糊的轮廓,嘴唇翕动,低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声艰难地逸出干涩的喉咙。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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